第3章 ,初遇

第3章 ,初遇

春風得意馬蹄疾,長安街巷彌漫着馥郁的花香。

清風徐徐,滿城飄絮。

街邊的商販叫賣、人群往來,偶有文人墨客,也有官家小姐三五成群地結伴去京郊踏春,好不熱鬧。

“聽說了嗎?今年春闱科考,陛下欽點的探花郎那可真當是天人之姿,當世無雙的好樣貌。”

“你一個賣豆漿的老頭好奇這個作甚?人家平步青雲與你有何幹系?”

“你這說的,怎麽就沒有關系了,人家探花郎金榜題名前可在我家喝過豆漿哩。”

……

“我說蘇公子,這樣好的春日裏你不看梨花勝雪,桃花人面,你急着帶我去蒼山賞什麽杜鵑?”季子牧被一位年僅弱冠的男子在街市上抓着手腕疾行,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又成何體統。

被稱作蘇公子的是當今一品骠騎大将軍蘇季修的獨子,鎮國公府的世子蘇詞蘇允之,今歲年方二十。

按理來說出身武将世家的公子應當思取精忠報國,即便不學武守國門,也該習文死社稷,可這蘇世子卻是與衆不同,文武皆不通只癡迷于音律,旁人入教坊那是迫于生計,而蘇世子這樣高貴的身份也去了宮廷樂坊成了一位琴師。

成了為世人所不齒的三角九流之輩,偏偏蘇家的長輩也沒打斷他的腿将人逐出家門,時間一長也就由着他去做了。

“世人不識雅樂,那是他們的過錯,曲高而和寡也。”往往這個時候蘇詞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在。

“你當真不清楚那些達官貴人平民百姓是如何評價你的嗎?出身高貴,深受陛下器重,你幼時陛下将你養在身邊對你的器重比皇子更甚。

你呢?非但不思報國,卻去做一個供人取樂談論的樂師。”這番話也就只有季子牧幾個人敢對蘇詞直言了。

而彼時蘇詞的回答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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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我若是喜歡雅樂大可當做興趣用以自娛,但你們當真不不了解我為何這樣選嗎?”蘇詞前一句的回答很輕,不仔細聽的話是聽不見的,之後放大了音量又說了另一番話,“何況如今我朝開國不過數十載,百姓休養生息,時至今日正是鼎盛之時,陛下勵精圖治,廣納賢才,又怎麽會差我一個?

再者教坊有什麽不好的,你真正把自己放在那個位置上,你才能夠清楚他們所想,高山流水覓知音,他們比你們更識雅樂。”

“在其位謀其政,蘇家受百姓的奉養,你若是想,會有最好的先生教你,你怎得會如此想?”季子牧頗覺無奈,他總是有些不明白這位竹馬的想法。

“蘇家的如今的位置,是蘇家用戰功,用蘇家人的命壘起來的。”蘇詞看向季子牧字字珠玑,“你可以說我沒氣性,毫無血性,沒有理想,不思報國。

但是蘇家當得起這奉養。”

“是是是,是在下錯了。”季子牧鞠了一躬連聲道歉,自己總想着蘇詞最次也該是入仕的,想着他的出身卻未想過他這個人。

陛下網羅天下人才,想跻身朝堂的人太多了,也有太多能人志士做的比他們這些世家子弟要好,既如此蘇詞便做他想做的吧。

總之無論自己說什麽,他總有理由來反駁你。

季子牧身為他的竹馬之交屢屢感嘆他的不思進取卻也無可奈何,琴棋書畫哪個名門貴族的公子不通呢?可像這樣癡迷的,蘇詞卻是獨一份。

“杜鵑姹紫嫣紅,自有它的品性在,怎地就低了旁的花草一等?

何況今日我約你去,本就是有正經事要做的。

自百年前,高漸離所擅樂器築便已失傳,數年前我請了能人去尋訪挖掘,又請了能工巧匠制作出來。

其中的演奏方式,我琢磨了一年有餘,如今算是小有所成,今日還請你洗耳恭聽。”蘇詞帶了兩個仆從随侍左右,蘇大抱着的是蘇詞常用的桐木七弦琴,而蘇小抱着的樂器季子牧自是見所未見,應當就是蘇詞所說的築。

“蘇允之清風明月,是這世上數一數二的琴師,又何必耗費如此心力去學一件早已失傳的樂器呢?”季子牧對于蘇詞的想法總是不解,但或許也可以理解一二的,這個人活的純粹,就像他說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我不做将軍自有人去做,我不登廟堂自有萬千人想要出人頭地,或是光耀門楣,或是為國為民,當今的世道并不需要一個我站出來,而我做的不過是我想做的事。

也因此,蘇詞至今未曾娶親,世人都說梅妻鶴子,而蘇詞或許是将這樂當做了他的伴侶。

“世人皆識四書五經,我卻惋惜樂經失傳已久,築也一樣,其音慷慨悲壯,所謂‘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這樣好的東西總該留下來。

若是丢了,才是我的過錯。”蘇詞站在街市上,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如瀑的青絲用一支白玉簪子束起,認真說着這番話的模樣又比那探花郎遜色多少?

或許是季子牧偏心,與蘇詞相識二十載,他總覺得眼前這個人的樣貌才是舉世無雙的好。

“聽那些言語,你不覺得可惜嗎?”季子牧又問。

“可惜什麽?他們的嘴長在他們身上,而我做我想要做的事便罷了。”蘇詞神色依舊,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态。

“去罷去罷,今日我便洗耳恭聽了。

只盼有朝一日蘇詞也能夠高山流水遇知音。”季子牧倒不是不願意陪着蘇詞荒唐,只是覺得他這樣的一個人在世上想必還是要得一知己才不會孤獨。

“承你吉言。”蘇詞回道,只是心裏清楚這樣的知音他許是遇不見了。

季子牧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字存遠,前個兩年已成家,十裏紅妝娶的是明威将軍家的庶出女兒李文妍,他們倆是青梅竹馬郎才女貌。

既已成家,接下來便該立業。

季子牧進入官場,如今同季子牧賞雪踏春的日子也少了,到底是道不同。

對于蘇詞來說,到底還是有幾分羨慕季子牧,而得此摯友也算是此生幸事。

·

二人不疾不徐地行至蒼山,春日裏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紅确實惹眼得很,沿着小徑一路往上,行至半山腰處的一片竹林。

日光灑落下來,竹影斑駁,偶爾可見地上冒尖的鮮筍,季子牧不禁可惜此行沒有帶鋤頭來。

微風穿林,竹葉發出的沙沙聲響也可堪比雅樂。

蘇大在空地上鋪了一塊布,蘇詞便邀請季子牧席地而坐。

“漢書有雲,狀似琴而大,頭安弦,以竹擊之,故名曰築。

築其實形似筝,有十三弦。”蘇詞将築置于地,左手按住一端而右手執竹片兀自地說着自己的話并沒有看季子牧,“宮商角徵羽,樂之五音。

羽聲慷慨激昂,徵聲悲壯凄婉,諸音各有不同。

這樣的樂器合該流傳千古才對……”

說罷蘇詞右手以竹片擊弦,這樣空曠悠揚的地方發出一聲短而铿锵的音調,蘇詞試音過後便開始了他的演奏,以歌和之。

季子牧坐在蘇詞的面前不自覺地沉浸,這世上或許只有蘇詞才會擊築了,他唱的是辛棄疾的詞——破陣子。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蘇詞唱的慷慨激昂,這首詞的确很适合築這個樂器。

在最後的适合轉為悲壯凄婉一句可憐白發生,與蘇東坡齊名的一位詞人,了解他生平的便知曉,辛棄疾并不是想以詩人的身份流傳千古的,應當是一位像霍去病一般的将軍。

時也命也,到底是懷才不遇。

蘇詞選了這首詞,從最開始的慷慨激昂到最後的悲壯凄婉,眉心微蹙眼底的不甘仿佛此刻他就是稼軒。

一曲畢,兩個人都緩了許久,季子牧才打斷這一靜谧緩緩開口:“你說樂曲和詩詞歌賦一樣,要用情才算完整。

以前只是有所感,久未聽你演奏,如今卻是愈發出神入化了。”

“謬贊了。”蘇詞斂了神色,恢複了尋常的溫潤姿态看向季子牧,“接下來子牧想聽什麽,不妨直說。”

“這三春盛景,阿詞不妨演奏一曲陽春白雪倒也應景。”季子牧随意地坐在地上,手持折扇打開又合上,自是一股風流态度。

“也好。”蘇詞應了下來,兩位仆從自然地将築換作了琴。

此地沒有桌案,蘇詞只有盤腿而坐,将琴置于膝上,季子牧所言不差,他的确最擅七弦琴,都道琴聲是天地之音,這世上便是沒有人不喜歡琴音的,但其實這築是他最喜歡的,也是最想擅長的。

《陽春》和《白雪》其實是兩首曲子,為春秋時期師曠所作,後世在此基礎上多加變化糅合便成了今日的陽春白雪。

惠風和暢之意,雪竹琳琅之音,便是不識音律的人一聽,也能靜下心來。

琴曲或許是适合靜聽的,以歌和之倒顯得畫蛇添足,蘇詞的衣袖往上挽,露出一截皓腕,雙手覆于琴上指節彈撥。

偶有雀鳥飛過,此時的蘇詞倒像是隐居山野的谪仙人。

·

琴音驟斷,林中腳步窸窣踩碎竹葉的聲響讓蘇詞放下了琴匆忙起身,腳步聲慌亂急切且越來越近。

蘇詞在餘下的幾人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已經朝着腳步聲的方向走去了,走出去幾十步路,便看見了迎面而來的一人。

看着眼前人的模樣不免心驚,心跳也驟然加快。

眼前人一身幹練的黑衣,手持一柄長劍上面還有醒目的鮮血未凝,步伐不穩好像下一刻便要倒下去似的。

只是這張臉生的是數一數二的好看的,只是太過冰冷了些,眼底的幾分戾氣和未抹去的鮮血倒是襯得很。

許是遭到仇家追殺的公子,也或許是疲于奔命之徒,逃亡至荒郊又恰巧被自己遇見了,蘇詞愣在了原地,一雙腿像是灌了鉛似的怎麽也邁不動。

直至眼前一道寒芒閃過劍鋒将将抵上了喉口的一瞬間,蘇詞慌張地後退了幾步,而身後也傳來了腳步聲。

季子牧急切慌張的語調勸導着這個欲要行兇的男子:“把劍放下,你知道他是誰嗎?

他可是鎮國公府的世子爺。

你若是敢傷他一根毫毛……”

季子牧話未說完,只見眼前的男子身形晃了晃,唇瓣張合說了幾個字:“琴聲很好聽。”

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劍也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男子的聲音虛弱低啞,不仔細聽的話其實是聽不見的。

蘇詞摸了摸挂在腰間的玉佩,心道:倒是有點品味。

之後幾個人也湊了過來圍着不知是昏倒還是死了的男子蹲下,

季子牧開口:“現在怎麽辦?”

“總不能見死不救。”蘇詞回答。

“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就要救他?萬一是個亡命之徒呢?”季子牧對于蘇詞的想法顯然有些不贊同。

“那就将人丢在這讓他死了?

可萬一不是呢?”蘇詞眉心微擰,看這模樣他似乎也挺為難的,到底是不忍。

“可你若是帶着這樣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進城,只怕是要流言滿天了。”既然蘇詞決心已定,季子牧也無可奈何,只能替他出主意,“你城外不是有一處茅草屋,倒不如将人帶去那裏,等他醒了再帶回國公府将養也未嘗不可。”

“那你替我将陸川帶來為他診治。”蘇詞安排着後續,“蘇大蘇小,你們替我将琴築帶回家,并且告訴爹娘,我今夜便住在外面不回去了。”

仆從應下之後,蘇詞彎腰将人橫抱了起來,血漬沾染上了月白色的衣裳像是雪裏的點點紅梅。

分量倒是不輕,只可惜這一天的好興致又被攪合了,蘇詞有些無奈只抱着男子朝山下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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