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光折鏡
第12章 ,月光折鏡
月色蒼涼是籠着院落的光,因為蘇詞的歸來而熱鬧了幾分。
“現在是什麽時辰?還未睡下呀,難不成是在等我?”蘇詞手上抱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出現在院子裏。
游離就這樣坐在院中石凳上,月光透過瓊花的枝桠,在他的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或許是聽見門口的聲響,冷淡的目光投了過來只那麽一瞬便又挪了回去。
像是畫裏似的,總之不似人間,蘇詞心道。
蘇詞從蘇小手上又接過了幾件東西示意人退下之後兀自地走到了游離的對面坐下,将物件擱在了石桌上一件件地拆開來遞到游離的面前:“這是狀元樓的浮白,我特地給你帶了一瓶回來,入口淡雅卻是回味無窮。
你聞聞。”
“這是我在攤子上買的糖葫蘆,馬蹄糕,枇杷糖……”蘇詞興致勃勃地向游離獻寶,“這些都是我十幾歲的時候愛吃的,對了,你想嘗一嘗酥山嗎?我讓廚子進冰窖裏取些冰來做。
就是這個季節還是太涼了些,等入了夏,酷暑難消,這便是難得的人間美味,那魚翅熊掌又算的了什麽。”
游離看着蘇詞的神色漸暗,略顯幾分不自然地離不斷靠近他的人遠了些:“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蘇詞看向游離的眼睛,冷淡疏離的眼眸裏似乎多了點旁的色彩,那點顏色蘇詞很喜歡。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游離還有許多想問的,譬如你不怕我嗎?雖然我現在受着傷,可你離我這樣近,即便附近有暗衛保護,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想必也是來不及逃脫的。
還譬如說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才值得你如此費心力。
蘇詞愣怔了一瞬,微微抿唇而後展顏:“就當我見你心生親近吧,縱然是萍水相逢也是有緣。”
對眼前這個人雖然不甚了解,游離身上卻有他自己的故事,和自己過往認識的人也都不同。
明明是性格特質與自己截然不同,卻從他身上隐約瞧見了自己的影子,便下意識地想要在有限的時間裏對他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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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長安的過客,要不了多久就能夠飛出去了,蘇詞想。
“說好了要帶你看盡長安花的,這也算是長安的煙火人間。”蘇詞解釋,“在這長安城中,同我熟識的人大多比我年長,你卻比我小上幾歲,下意識地就想照顧你一些。”
“不用。”游離不容置喙的語調,他并不想和這些不知世事的公子哥有過多的牽扯。
“你喜歡烈酒還是淡酒?嘗嘗看這個。”蘇詞對于游離的拒絕置若罔聞,“明日,我想去見個人,你想同我出去嗎?
陸川說你的體質很好,恢複的比預料中的快,我想在你離開之前,我應該帶你看盡長安花。”
“好。”游離拿着酒壺仰頭飲了一口,似乎心情還算不錯猶豫着還是答應了。
“今晚的月色真好啊。”蘇詞心情也頗為閑适,晚風吹過帶來幾瓣落花,蘇詞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從袖中拿出了游離的那柄匕首,匕首藏在鞘中,通體瑩白色鑲嵌着血紅色的寶石,雕刻的紋樣也不像是中原的物件。
在月色之下隐隐有些冰冷的殺氣,觸碰到的手感倒是不錯:“聽說江湖上的俠客,他們的武器都是有名字的。
你這件匕首有嗎?”
“沒有。”游離覺得眼前這人似乎很喜歡他的這件匕首,這東西的确是他所有的兇器裏最精致值錢的物件了,相較于那柄長劍也是毫不遜色。
他想要?游離想。
蘇詞仰頭看向那一輪明月,摩挲着匕首沉默了半晌,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一切又顯得那樣靜谧。
而後才回過神來,唇角彎起一個弧度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搭上游離的手背興致勃勃地告訴他:“那便叫做折鏡如何?”
“好。”游離不清楚文人仕子的那些玲珑巧思,也不清楚這兩個字的意思,只是覺得好聽罷了。
“總之是很适合這柄匕首的稱呼。”蘇詞好像看穿游離的心思似的解釋了一句,将匕首放回了游離手上,“先還你一件,我覺得你身上沒有武器應該會覺得沒有安全感。
但是,在準備動手之前能不能三思而後行?
先想想,是否真的到了你死我亡的境地。”
游離握着掌心的溫度猶是不解:“我是殺手,殺人不論善惡。”
“好一個不論善惡,你也知道你是殺手?”蘇詞的語調裏帶上了幾分嘲諷,“殺手可沒有你這樣光明正大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也生怕自己死不了。
非要弄得滿城風雨名揚天下才肯罷休?
明明有無數的法子可以無聲無息地将人處置了。
你覺得不疼嗎?還是覺得活着很難?”
蘇詞的語調由最開始的緩慢逐漸加快,似是越說越氣。
游離看着蘇詞的眼睛張了張口,一時間卻不知如何反駁,這世上能被自己記住名字的人不多,有機會相處的更是少之又少。
游離幾乎沒有和望江山莊以外的正常人相處的時候,蘇詞是第一個,像這樣恬淡的生活似是偷來的,反正不是他該有的。
世家子弟也沒有想象中的眼高于頂,有時候蘇詞所說的所做的,就像是一顆飄進了他心裏的蒲公英種子,柔軟微不可查的觸感,不清楚哪天會生根發芽,卻給他帶來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沖動,想要掙脫桎梏真正飄向遠方的沖動。
游離移開了目光,握着酒壺的手緊了緊,嗓音略啞卻是清晰:“我喜歡讓自己陷入險境。”
“為什麽?”蘇詞不解,只覺得有幾分氣惱。
“會疼,心會跳的很快。”游離停頓了一瞬,認真思考過後又道,“越是命懸一線的時候,我才越覺得自己活着。”
游離說的那樣的理所當然,到底是經歷過什麽才會變成這副模樣,蘇詞并沒有什麽資格過問,只是覺得此刻比較疼的應該是自己。
他沒有再繼續聊下去的興致只是起身告訴游離:“這些東西都是買給你的,早些睡,明日我叫你起床。”
翌日,蘇詞是在別院中用的早餐,原因則是游離還需要用藥。
鎮國公府的廚子廚藝算不得多好,但也算不上差,只是和長安城中的飲食習慣不同,比較符合老爺子的口味。
用了早餐過後,蘇詞才帶着游離上了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到了謝家的府邸,謝瑾在北方邊塞之地跟随自己的父親,而他的父親也遠在千裏之遙的地方戍邊,謝家只有一些老弱婦孺留在了京城。
蘇詞到謝家的時候,謝瑾還在院中晨練,一杆銀槍一點寒芒,在蘇詞觀摩得正起勁的時候。
那點寒芒逼近了蘇詞的身側,蘇詞來不及反應,又聽見了兵器碰撞的聲響。
是游離?蘇詞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覺得心驚,謝瑾舞刀弄槍多是挑釁自己,游離重傷未愈,卻又哪裏懂得點到即止。
一寸短一寸險,游離的一招一式極為兇險又滿懷殺意,是不要命了。
“哪裏來的瘋子。”謝瑾招架之餘忍不住罵了一句。
“游離,停手。”蘇詞無奈,早知如此不應該帶人來的。
“他想動你。”游離說話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沙啞,只覺得喉口腥甜強忍着壓下這股不适。
“他是我朋友。”蘇詞又喊了一句。
游離的動作方有些猶豫,随後施展輕功後退到了院牆之上。
謝瑾也同樣收了手,有些狼狽地喘着氣,雖然形容狼狽,但看起來心情卻不差:“父親說我天分不差,但當不起天縱奇才這四個字。
好戰必亡,忘戰必危。
不僅适用于群體,也适用于個人,我安逸太久了,雖然心中清楚并非在同一輩中打遍天下無敵手,但到底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磋磨。
蘇詞,父親說若是打仗,我只适合當先鋒這樣的角色,帶領着将士們沖鋒殺陣。
而你适合統領天下兵馬,坐鎮帳中,坐那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位置。”
“對于你。”謝瑾似是自嘲般的笑了笑,“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曾經的假想敵,可是我還沒來得及挑戰你,越過你,你自己就先認輸了。”
“那是我的榮幸。”蘇詞有些意動和悵然,回頭再看游離他已經坐在牆頭随性地把玩着那柄匕首。
蘇詞從袖中取出信件交到了謝瑾的手上:“但我想,今天的你應該更想将昨日的自己當做敵手。”
“我會親手交到蘇伯伯手上的。”謝瑾認真地收了信,又屏退了院中的侍從,看向牆頭的游離不自覺地蹙眉,說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你不該救他,也不該信他半分。”
蘇詞莞爾:“他和你一樣,不想說的會選擇緘口,但不會說謊。”
或許其他的地方二者截然不同,但在這一特質上卻是相同,謝瑾偶爾還會說一些陰陽怪氣的話來堵你,游離卻連這個也不會,更遑論虛與委蛇的路數。
“你總是會認識一些有趣的人。”謝瑾雖然不滿,卻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是似是抱怨的語調,“真看不出來我和他又哪裏一樣了。”
游離不懂人情世故,只是這樣坐在牆頭卻被院牆之外的蘇大給生生地拽了下來,帶着幾分不解。
“就算少爺沒讓你離開你也應該自覺一些給他們一個說話敘舊的地方。”蘇大本該叱責的語調卻因為游離身上滲出布料的血色而噤聲。
這院中總算只剩下了兩個人,蘇詞看向牆頭的方向有幾分忍俊不禁,在心裏暗道了一聲木頭。
今日他的确不必親自來的,卻也實在是有話想問一問謝瑾,替那個人問一問謝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