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燈海

第45章 ,燈海

年後的江南下了一場春雪,江南不比長安,即便是雪也溫柔了許多,世界籠蓋着薄薄的一層白,等日頭出來便化了,聽人說很少能見到大雪紛飛的模樣。

長安的雪往往下的很深,一夜之間天下白了頭,腳踩下去便會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記。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

又是一年上元節,昔日的那些人分道揚镳亦或者天各一方。

還有那年火樹銀花,徹夜盡歡過後,游離落在自己眉心的那個輕吻,淺嘗辄止卻又小心翼翼。

臨安不比姑蘇,更比不上長安,只是江南的一個小城而已,粉牆黛瓦馬頭牆,家家戶戶門口連通的水圳,臨水而居。

偶爾下一場雨,遠方的青黛氲氤在霧氣裏,汩汩的溪水和晨日裏浣衣的女子,成片的帶着綠意的農田和一座座房屋。

是文人騷客筆下的江南,景致溫柔,人也多情。

或許百年後,這座城也會像長安那般繁華。

數月來,蘇詞更多時候是在姑蘇,在酒樓裏亦或者醉夢樓中撫琴,老板給出的價碼不低,偶爾客人還會有打賞。

偶爾也免不了有人瞧上他的姿色的,倒是沒人瞧得上他的字畫的,在長安城中他的字畫能值一點錢說到底是鎮國公世子的名頭而已。

真正的大能怕都是等他們死了,他們的字畫才算是值錢。

因着林羽的名聲,偶爾會有慕名而來的外鄉人帶上不菲的診金過來求醫問診,很多時候是需要林羽跑一趟的。

因着林羽并不會武,一路上包括那邊的情況尚不清楚,這時候蘇詞一般會陪同前往,為的是保護。

臨安的上元節便是連長安的一半熱鬧卻也比不上,卻有着長安沒有的東西——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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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日,他們去城外的山上砍了竹子回來曬幹了削成薄薄的竹篾,又買了許多的宣紙,制作了許多的漿糊。

為的不過是一件事,制孔明燈。

幾個人空了便會做上那麽一兩個燈,在宣紙上寫下他們的祈願:游離長命百歲,身體康健。

孔明燈上的心願是要說與神明聽的,這一做也就做到了上元節。

“這燈上寫的是誰啊?”

“是我的家人。”

“林大夫的家人,還要向神明祈求身體健康嘛?即便是一只腳踏進鬼門關也能救回來的。”

“是啊,是啊。”

“我的家人生病了,我治不好他。”

……

或許是臨安城中的許多百姓承了林羽他們的情,他們制作的孔明燈分下去了尚有不夠,還有許多百姓在自己的燈上寫下願游離長命百歲,身體康健的。

入了夜,伴随着火樹銀花升起的,是一盞盞亮着昏黃的光亮的孔明燈,一整座臨安城都在訴說着同一個祈願——游離長命百歲,身體康健。

一盞盞孔明燈升起四散在這漆黑的夜空裏,化作了點點的星子。

這座城沒有長安那樣的繁華和熱鬧,可這數不清的孔明燈升起的時候卻将蘇詞的心填滿了。

蘇詞仰着頭注視着這景象,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喉結微動下意識地屏息,這人間煙火,萬裏星河,心劇烈地跳動着表達着他此刻的震撼與感動。

因為經歷過不見天日的黑暗,如今我走出來了,所以想為同樣身處黑暗中的人點亮一盞燈。

這樣的人間,那些王公貴族又怎麽能夠懂得?

“執筆問蒼生,持劍護黎民。”蘇詞喃喃,這才是他們蘇家幾代人守護的人間山河,他又何曾後悔過。

“求醫問道,濟世救人。”林羽許是聽見了蘇詞的言語,彎了彎眉眼接了句話道。

“行俠仗義,扶危濟困。”游渺渺的語調堅定,游離經歷了那樣多的苦難都不曾改變過的,身為他的妹妹,她怎麽能夠改變呢?

蘇詞舒了一口氣,入了夜的晚風帶着點刺骨的涼意,如今的他沒有錦帽貂裘,沒有暖爐湯婆子……

不需要反而自在些。

“好了,我們也該擺攤去了。”蘇詞看向二人道,新的一年,他們也來不及釀屠蘇酒回報鄉親們的情意。

趁着下午的時候,他們做了許多的浮元子,至少在上元節支個攤,在這樣熱鬧卻又寒冷的夜裏,讓他們暖暖身子,也填填肚子。

蘇詞他們說不收錢,可還是有許多人悄然留下了幾枚銅錢,也是太忙了些,等到收攤了才發現,一文一文地加起來是不小的分量:

“只知道林大夫醫術好,沒想到你們家的浮元子做的也這樣好吃。”

“哪裏哪裏。”

“這是林大夫的夫君吧,長得可真俊朗。”

“大娘,你快別胡說了,這是舍弟,已經訂了親了。”

“哎呦,你瞧我這張嘴啊。”

……

蘇詞也沒同林羽去争辯是姐弟還是兄妹這件事,任由林羽稱呼着,人家比自己是還長了幾歲,可誰叫人家瞧上了游離的妹妹呢?

林羽對待游渺渺的細致溫柔可是與旁人不能相較的,若是以前自己肯定瞧不出,可誰叫自己斷了袖。

“我這般待游離,原以為你會醋。”偶有一次,林羽同自己說了這麽句話。

“我也有認識數年的摯友,人與人之間除卻血親風月便無旁的感情了嗎?

君子之交淡如水,高山流水遇知音。

又為什麽要醋?”蘇詞淡然地反問,“我在他心中是能夠豁出性命的存在,你也是。

只是我是陪他走過往後餘生的那個獨一無二不可替代,我同游離談的才是風月。

就像你和渺渺一樣。”

“你……”林羽一時間的啞然,評價道,“原以為你清風明月,不谙世事,原來生了顆玲珑心思。”

“身在長安的,又哪有簡單的,何況是我。”蘇詞倒是不以為意,即便是那些纨绔子看似頭腦簡單,私下裏哪個又不陰謀算計,“你還未同渺渺表露心跡嗎?

臨安城中喜歡那妮子的可不少呢。”

蘇詞不是女子,但有時候代入女子的身份去看待這個人間的時候,總是覺得這世道對女子太過苛刻,而自己身邊的奇女子又頗多。

他連自己的命運都無力改變,又诓論改變時局,能做的只是盡量去保護自己和游離在意的人罷了。

林羽大概了解蘇詞的一點事情,對其更多的了解卻是從這個人身上,如今聽他這樣說,或許即便是這樣的人也是有許多身不由己的地方,從鎮國公世子到如今的庶民,爹娘又離開了,其中的落差之大也不知他是怎麽走出來的。

見他如今言笑晏晏的模樣,也仿佛有幾分明白游離為什麽會喜歡與他天差地別的一個人。

“她也心悅我。”林羽答了句,“只是不是時候,游離還躺在那,又哪有什麽心思風花雪月。”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

日子總要過的,他一日不醒,你們便拖一日嗎?”蘇詞反問,又像是調侃似的,“我與游離是伴侶,你們的事想來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更何況,他肯定也希望你們早日修成正果的。”蘇詞想這世上或許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了。

“來日方長,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林羽并不急于一時,他們還有很久的以後要共同度過。

是啊,他們現在這樣就已經很好了,蘇詞也不再多說什麽。

上元節擺攤的時候,蘇詞都自覺地給他們留出一個濃情蜜意打情罵俏的空間了,偏生收攤了還有不識趣的人要來打攪。

驀然從人群中出現看衣着打扮像是富家子弟的男子身後跟了幾個小厮,只見他一手搖着折扇一手握上了游渺渺的手:“小娘子可曾定親?

上元佳節,驚鴻一瞥,你我相逢即是有緣,既然小娘子未曾定親,不如跟了我,我乃知縣之子,跟了我保管你榮華富貴,不用在此吹風受凍。”

那知縣之子自問自答自以為是倒是有一手。

游渺渺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一時間的惶惑無措,倒是林羽及時把人拽開後退了幾步,道了句:“公子請自重。”

上元節是有不少佳話,但哪有像這樣強買強賣的。

那男子一只手空着略帶幾分尴尬和惱羞成怒,正當他即将發作之時,蘇詞掠步行至男子身前,将林羽二人擋在了身後,言笑晏晏只微微一禮:“舍妹的親事,公子還是過問在下比較妥當吧?”

“也是也是。”男子這才斂了神色,“那敢問令妹可曾許配人家?”

“未曾。”蘇詞微微一笑,雖穿着粗布麻衣,但通身的氣質卻像是微服喬裝的貴公子似的,雖然讓人覺得如沐春風卻是不怒自威,一瞬間的變臉又告訴男子,“但我的妹妹,也不是你能肖想的。”

“你……”男子一瞬間的氣急敗壞,指着蘇詞罵道,“你是什麽東西?”

吩咐身後的小厮:“把他給我綁回去,讓他知道知道我的厲害。”

什麽東西?蘇詞挑眉,官僚世家,王公貴族中到底是季子牧那樣的人少,眼前這人讓自己直犯惡心。

那幾個小厮只是為虎作伥,并無什麽武力,蘇詞三兩下就将人打發了,只剩下男子色厲內荏,蘇詞眼含笑意地警告他:“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但你應該還聽過一句話,叫做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公子好大的官威啊,可要用一個小小的知縣壓死我,還不夠。”

自己如今只是庶民,但這不是還有季子牧,還有謝瑾,還有林悸……

他今日若是敢動自己,那些人發起狠來怕是要夷人九族,如果地方上的官吏喜歡仗勢欺人的話,還有一句俗話叫做官大一級壓死人。

蘇詞可不介意打着他們的名號行事。

“在下籍貫長安,改日登門拜訪令尊。”蘇詞莞爾一笑轉過身看向二人,微挑下颚,“回家了?”

男子似乎是一瞬間被蘇詞吓到了,也不敢有所動作,就這樣由着他們收拾東西離開了。

上元節燈火通明,倒也不需要提燈,一路上游渺渺欲言又止最後問了句:“哥,我們這樣不會招惹麻煩吧?”

臉上不乏擔憂之色,也是,那可是知縣的兒子,又豈是尋常人可以招惹的。

蘇詞因着這一聲哥而動容,心道怪不得游離這樣寶貝他的妹妹:“無事,游離可以保護你,我同樣可以。

天塌下來也有我擔着,你哥我其實人緣不錯。”

“天塌下來,我們一起擔着。”游渺渺不滿地咕哝了一句。

蘇詞莞爾,看了眼天際的星子閃爍,附和道:“是,一起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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