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嗯。”

段星執淡淡應了聲,并不打算解釋更多,徑直閉目運功。

蕭玄霁盯着人看了許久,忽地将迅速圍上來的狗群踢走,而後慢吞吞爬了過去。

眼看就要接近跟前時,才有聲音傳來:“若是惜命,便離我遠些。”

語氣其實相當平和,但他仍是從中隐隐聽出了幾分威脅之意。

蕭玄霁睜着那雙毫無波瀾的漆黑瞳孔,望着眼前這名相當無禮搶占地盤的人,看不出生沒生氣,不過的确聽話地停了下來。

卻也不曾退後,只是保持着兩尺不到的距離,安安靜靜盤腿坐着,目光在人往外汩汩冒着鮮血的傷口和微垂的纖長眼睫來回游移。

紫黑毒素伴着殷紅的血液幾乎浸濕了大半衣袖,額角發絲洇濕成幾縷貼在皮膚上。

配上如今過分蒼白的精致面容,像是塊稍微用點力氣便能握碎的瓷玉,透出股驚心動魄的孱弱來。

可這人分明是柄玉做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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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息半途,時間已接近破曉。段星執曾睜開看過一眼,蕭玄霁仿若一尊木雕般還一動不動坐在原地。

“......”

不知盯了他多久,這一舉動,莫名讓他背後泛起一絲涼意。

這小孩都不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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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就算不困,跑來看他運功療傷一整夜...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不過他也懶得多話,很快再次閉上雙眼。已經強行占用地盤,還給人設下諸多限制的話,那未免太過分了些。

被人盯一會兒又不會少一塊肉。

兩人幾乎維持着這樣相對無言的狀态至天明,曙光斜照入塔,呆坐了一晚上的蕭玄霁終是有了動作,轉頭看着初升旭日,随後一點點爬向被趕去角落的狗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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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到,宮女慣例端着食盤款款登上臺階。離塔頂還有些距離時,蕭玄霁像是有所察覺,從坐墊下摸出一枚食指長的袖珍短刀,面不改色深深紮進臂裏,頓時血流如注。

段星執亦在同一時間睜開眼,正準備翻出窗外避避來人,冷不丁見着眼前一幕:“......”

這小孩莫不是腦子被關出問題來了?好好的自殘做什麽。

只是門口已然響起敲門聲,他有心想問兩句,也只能暫且按捺住,眨眼消失在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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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女才将門推開,見着眼前半身血跡的少年,惶恐跪了下來,抓過人手腕仔細查看傷口:“陛下,您怎麽了?!”

符大人以蕭玄霁為先皇祈福的理由将其困在這塔裏,命她們每日送食。天子處境不堪不假,但若是真出了事,她們一個也別想活。

“狗咬的。”

蕭玄霁冷冷瞥了眼宮女,嗖地将手抽了回來。

宮女頓時沉默,若是別的原因還好,傷人的是這些野狗的話...這可是符大人親自交代下來,讓她們精心照料着的“養子”。

眼下這種情境,幾乎與天子平起平坐,根本動不得。

“奴婢這就命人去尋太醫。” 宮女很快冷靜下來,從容一拜剛準備退下,忽的被叫住。

“朕要沐浴,現在。”

宮女思索片刻:“遵命,這就去給您拿身新衣衫來。”

說完,朝外揮了揮手。不多時,六名身披黑甲的侍衛魚貫而入。

随着送來的浴桶個架起的屏風,他腕上兩道沉重的鎖鏈也終于被黑甲衛首領解開。

蕭玄霁整個人泡在熱水中,漠然看了眼半透的屏風後數道存在感不容忽視的身影,驀地轉頭看了眼窗戶方向。

這些下人的動作很利索,他穿上那身帝王才能配用的玄色王服不到一刻鐘,年過半百的老頭喘着粗氣被趕了上來。

“這傷口...”

年邁的太醫才掀起衣袖,粗略掃過一眼傷口,正想湊近仔細看看時,冷不丁被始終冷冷瞪着他的少年天子一把揮開。

“滾。”

守在一旁的侍衛宮女面面相觑,不過蕭玄霁本就喜怒無常,對待他們向來不假辭色,這會兒倒也沒升出多少意外來。

“陛下,您...”

宮女還想上前勸說一番,冷不丁被踹了一腳。

“都滾出去。”

蕭玄霁粗暴扯過太醫帶來的藥包,裏邊的東西頓時呼啦啦撒了一地。

“朕自己來。”

在場之人俱是對少年帝王的陰晴不定性子有所耳聞,雖然不明白是哪兒惹了人不快,但皆習以為常地沒往深想。

照着以往的經驗,紛紛順從着點頭:“下官替您将傷藥挑揀出來,這就滾,不礙您的眼。”

前些年曾有人見蕭玄霁常年此等處境,自以為可随意欺辱,态度輕慢至極,甚至屢出不遜之言。直至某個夜裏,蕭玄霁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将人引入塔中。

宮女思及那日清晨推開門見到的駭人一幕,忍不住輕輕抖了抖。她從未想過...一個成年男子可以以那般扭曲可怖的姿态出現。

暗紅的血液鋪滿了整個室內,連狗群都瑟縮在角落不敢上前吃食。端坐在屍塊血泊中央的少年擡眼望着她,眼中看不出一絲情緒,才是最讓人毛骨悚然的一點。

後來符相聽聞此事,也只是了然一笑,散漫揮了揮手放任之,甚至将其餘做得沒那麽過火的幾名下人一并處置了。

他們也是在那時明白,無論眼前這人陷于何等處境。只要一日不死,便仍是這大照至高無上的天子。只要蕭玄霁未出這座塔與符相之命有所違背,他們便不得有半分忤逆。

何況皇室只剩蕭玄霁這一位孤零零的正統血脈,整個蕭家,近到親王皇子,遠至宗室郡王,無不滿門盡滅。

意味着只要蕭玄霁足夠安分,他便能安穩地活下去。甚至只要活得夠久,未必不能有脫離困境的一天。

衆人離開時,不忘重新将那道沉重的鎖鏈給他戴上。無人質疑和好奇他在這種情況下如何才能給自己上藥,只是相當乖巧地聽命退下。

想在這座皇宮活下去,扼殺所有好奇心和聽話是最明智的做法。

眼前走在最末端的宮女将門鎖上,蕭玄霁這才艱難将那堆被太醫分門別類放好的藥瓶一股腦抱入懷中,慢吞吞爬向窗邊。

只是窗外空無一人,連地面都一塵不染,被細心地避免了血跡滴落從而暴露行蹤。

走了嗎。

蕭玄霁漠然看着空氣許久,任臂上未做處理的傷口再次溢出血,将新換的外衫浸透一小塊。

畢竟距離人離開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他們之間更不曾有半點交流。

直接走掉...實在正常不過。

幸好他本就沒期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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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星執再次帶着一小紙包回到塔頂時,見着的便是少年面無表情倚牆,望着空氣不知在發什麽呆的模樣。

手上的傷口還在冒血。

“...你在這兒做什麽?” 他本在牆邊等了一會兒,見衆人圍着替蕭玄霁處理傷勢,大概一時半會清靜不下來,索性去了趟這宮中的膳房,順便找了個幹淨水源簡單處理了下臂上的傷口。

禦膳房比他想象中來得簡陋,至少比起昨夜到過的相府廚房,內裏的食材說是天差地別也不為過。

思及見過那宮女端着的飯食,他琢磨片刻,再次去了趟相府。仗着呆呆的傳送陣已好,相當有恃無恐。

或許同在君主之位,對比他們兩人天塹般的處境後,他不可避免對人升出了點憐憫之意。

符至榆派人送去的吃食大抵也就讓人吃飽的程度,精細自是談不上的。

于是給自己找吃的時候順便也替人帶了少許精巧糕點回來當零嘴。

正想着若是塔中還有人,便先去找他要的東西再過來,只是沒想到正好碰上孤零零一人的蕭玄霁。

“太醫呢?就這麽放着你不管走了?”

段星執人忍不住咋舌,他知道蕭玄霁處境不堪,但沒想到差到此種地步。周遭這些奴婢,竟是連表面功夫也不願做了?

抱着藥瓶的少年安靜一瞬,擡眸盯着從窗口跳下的飄逸身影,驀然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不過你呆這地兒...”段星執低眸看向那道傷口,“不會是在等我吧?”

蕭玄霁偏過頭當即想否認,只是又聽人道:“想等我給你上藥?怎麽,自殘完又後悔了?我要是不回來你準備将這傷口晾到地老天荒去不成?鎖鏈固然礙事,但想些辦法也不是完全不能動。”

說着便蹲下身掀開人衣袖:“你這傷口位置,将鎖鏈架在床上,再不濟抓只狗過來搭它身上呢。藥粉撒準應當不成問題,至于實在包紮不了就算了,總比什麽都不管等着惡化下去要好。”

他看着眼前低眉順眼的少年,忍不住嘆了口氣:“就算有再大不忿,活下去,比什麽都重要。”

他見過不少在極端處境下徹底扭曲的人,便下意識帶入了眼前少年,将先前的自傷行為當做一次發洩。

蕭玄霁平靜問了句:“為什麽不回來?”

段星執:“......”

這人的關注點實在歪到天邊,真是枉費他刻意開導。

“我為什麽要回來?”

蕭玄霁嘴角微壓,視線在人左臂上那道顯然已經止住血的傷口處停了一會兒,很快斂下目光,将手臂伸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努力寫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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