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皇城腳下,禁宮外一座偏僻無人的古樸院落中,坐在書案前的青玉色錦衣青年緩緩睜開眼。
窗外鳥語花香,明媚如斯。
段星執垂眸看着眼前那張他走前寫到一半的字帖,出神地呆坐了許久。
這才從袖中将焦黑團子抱了出來,呆呆仍是沒有蘇醒的跡象。
若非這具貓兒的“屍體”不曾有一點兒腐爛發臭的跡象,甚至隐隐還能察覺一點溫度,他當真要以為呆呆已經在那場天譴中徹底死去了。
他長長嘆了口氣,看着眼前熟悉的陳設,在大照的一遭經歷如今看來,實在有些不真實。
若非眼前的呆呆實體和硯臺上少許的灰塵明明白白告訴他,的确被這古怪貓帶離了半個月,他險些都要将那些經歷視作一場夢。
不過...他已經回來了,本就該當作一場夢。
段星執揉了揉手腕,緩緩站起身走出房門,閉眼感受着柔和的陽光覆照滿身,腦中一點點浮起來自另一個王朝的可怕記憶。
流民、怪莊、侯府大火、相府交手、被囚的少年天子和滿城的死不瞑目累累屍骨,記憶的畫面最後定格在小院中那名陌生灰瞳少年的最後一眼。
明明實際只有極短暫的一瞥,他卻仿佛真切地看到少年眼中名為希冀的微光一點點黯下去,直到徹底熄滅,最後歸于沉寂。
哀莫大于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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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之後,段星執才睜開眼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向前推開院門離開這座私下購置的只有他一人知曉的僻靜之所。
固然離開前已經有所交代,但還是隐瞞了諸多真相,如今宮裏的人恐怕已經找他找瘋了,需盡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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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另外那個世界...
已經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哪怕大廈将傾,也從來不是他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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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在宮門前現身,消息頃刻在宮內傳開來,眨眼間,前門廣場呼啦啦地湧來了一大片人。
“陛下!!!您可回來了!!!”
人未到聲先至,段星執擡眸看着前方撲來的好些熟悉面孔,下意識向後退了半步。
“您這傷怎麽回事?!奴婢這就去請太醫前來!”
段星執索性一把揪着人衣領扯了回來:“練劍時不慎自傷的,無礙,好得差不多了。不該提的別亂提,把嘴閉上。”
許是幼年習武磕磕碰碰得多了,一點小傷也總被大驚小怪的母後壓着診治。好巧不巧的當年在任的太醫是個話痨,每每召人過來,聯合母後一道能将人耳朵念起繭子。以至于他成年後仍舊下意識讨厭和醫者打交道。
不過是小傷而已。
近侍們自是明了自家主子想法,識趣換了茬話題嚎:“太皇太後命我們将整個宮城翻了個底朝天都沒見着您人影,我們個個都快吓得魂飛魄散。您下回哪怕随便帶上一個人呢,千萬別獨自跑出去了。”
幾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着,再過幾日若是還找不出人來,他們這些近侍全都得跟着殉葬。
段星執擡手按了按額角,輕聲開口:“朕不是提前說過會離開幾日?不必擔憂亦無需尋找。”
“您那是幾日嗎?!!半個月了!!!”
“前幾日我們還能勉強替您瞞一瞞,到後來實在瞞不下去了...接連半月罷朝,連太上皇和太後娘娘都趕回來了。您趁這會兒想想...如何向他們交代吧...”
段星執:“......”
“對了,今年的殿試名單也已經出來了,在禦書房放了好些天就等您過目。還有祭祖大典在即,禮部的人來宮裏找了好多次...”
段星執停下腳步,面無表情輕輕擡手,整個廣場頓時鴉雀無聲。在位數年,上至近侍遠至城門守衛,俱輕而易舉看出帝王情緒不佳。
耐心聽人群吵吵嚷嚷了這麽些時間,差不多夠了。
“明日複朝,諸事殿上再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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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踏入久違的寝宮,殿外快步跑來一名宮女。
“陛下,太後娘娘請您前去敬慈宮一趟。”
“朕知道了,晚些時候到,你先回去複命吧。”
母後派人來找他沒什麽意外的,段星執揮了揮手淡淡應了聲,并不急着動身。只是邁步走去床邊,自顧取下架上挂着的樸素長劍。
那是師父燕盡落托江湖好友替他所鑄之劍,劍身純白如雪,唯有劍刃中心一點殷紅如血,名為守心。
長劍緩慢出鞘,冰冷銳利的刃面映照出一雙淡漠至極的眉眼。段星執橫劍在前,垂眸盯着如血滴般的紅色發了會兒呆,片刻後,歸劍入鞘,将其放去了睡在桌面的焦毛貓身旁。
實際自從繼位以來,他已經很少握劍。每日需要處理的政務繁多,從曾經的日夜練習,到後來幾乎只有休沐節慶之時才偶爾得空碰碰。
“呆呆。”
段星執伸手碰了碰氣息全無的焦毛貓,将其放去了劍旁靠着。呆呆從一開始就很喜歡他劍鞘上那枚不知名的白色石頭,現在看來,那就是名為引靈石的東西。
呆呆找過來帶着他傳送前,似乎用了很長時間收集這個世界的引靈石,其中的能量才将将夠開啓一次傳送。可惜他不知道其餘引靈石的位置,否則替人尋來或許能對蘇醒有些幫助。
段星執微不可察嘆了口氣,未免又被抓着臂上的傷口念叨,特意換了身新衣衫才離開寝宮。
在他沒注意到的視角,劍鞘白石和焦毛貓胸前的石頭緩慢升出若有似無的連接,長耳朵下的黑毛,很輕地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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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趕到敬慈宮時,殿中主座上衣飾奢華的婦人早已等候多時。
“母後。”
行過一禮,段星執一撩衣擺坐在客位,老老實實等着接受審問。
身為一國之君,悄無聲息消失大半個月,幾乎是他這些年來做過的最任性之事。
京白筠按着太陽穴:“今日叫你前來所為何事,不必我多費口舌提了吧,去哪兒了?”
他如實道:“宮外私宅。”
“為何半月不歸?”
段星執沉默片刻:“母後可以不問嗎?”
當然并非完全不能說,只是如若他将來龍去脈悉數告知,呆呆的綁定對象便不再單單只是他一人。若是真有一日再臨大照,所有清楚其中真相的人都将被規則強行帶去,而他不想将任何人卷進來。
殿中陷入了良久的安靜。
“你不願說,我當然不會勉強。” 京白筠嘆了口氣,語氣波動不大,但帶着他自小便能聽出的斥責之意,“你自小極有主見,我相信你做事有分寸。但這回毫無緣由失蹤半個月,過了。”
“是兒臣失算,絕不會有下次。”
他原以為最長不過七天便能回來,但救下衣凡菁甚至将其收為徒,的确不在他預料之中。
只是既已經決定開始,教至半途将人棄之不顧,亦不是他一貫作風。
總歸宮中始終有皇祖母和瑤華長公主坐鎮,出不了大亂子。
“嗯,既然已經回來了,祭祖之事盡早處理,禮部尚書都來我這兒走了好幾遭。”
段星執有些詫異:“您這就不氣了?”
按照以往經驗,他多少得再挨上半個時辰的訓斥。
京白筠:“你都說了不會有下次,我又半點情況不知,還能如何繼續苛責你?”
那這關便是徹底過了,段星執長舒一口氣,淡笑起身一拱手:“多謝母後體諒,若無他事,兒臣還有些奏章...”
“去吧去吧,趕緊批你的折子去。積了半月的事,滿東鎮那地方的官員急得朝我這兒連遞了十張拜帖。”
“兒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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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敬慈宮,看着眼前花紅柳綠明媚春景,段星執臉上那點笑意又一點點淡了下去。
他在殿中發自本心地不願如實告知,意味着他仍舊未曾完全放下。
否則...如何還會考慮再臨大照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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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轉瞬即逝,正值休沐,他這日照常踏入寝宮準備練會兒劍,驀然發覺劍旁用來擺放呆呆的木盒空空蕩蕩,內裏的貓不知所蹤。
“呆呆,醒了?”
他取過木盒,在室內張望了一圈,沒見到半個影子。
難不成醒來之後就直接走了?見他始終不願綁定,心灰意冷下重新找人倒也不奇怪。
但按照那只貓的性格...就算要離開,應當也會過來告個別。
段星執邊思索着邊踏出門外,正好撞見負責花圃的宮女順勢向他行了一禮,随後盯着手中那空蕩蕩的木盒看了眼,一副欲言又止之态。
他福至心靈,忽地問道:“你可曾見過這盒子裏放着的...貓?”
“...是那只黑色的死貓嗎?”
段星執:“......嗯。”
姑且是死着。
“現在在花園裏。”
段星執:“......?它跑去花園幹什麽?”
難不成是去花園找他?但他記得呆呆能感應到他的位置。
“跑...?” 宮女愣了愣,“死貓如何跑...”
段星執:“那你說在花園是何意?”
“...我們奉太後娘娘之命,将它埋去了後花園。前段時間太後過來找您,正好看見桌上一幕,既是黑貓又無氣息,實在不詳,便命我們将它埋了。”
段星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