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見人神色有異,宮女慌張跪地:“您雖交代過不讓我們亂動,但太後娘娘之命亦不敢違抗,她之言讓我等照辦,事後會親自同您說一聲。”
“先起來。” 段星執将人喚起,面上喜怒難辨,大步朝花園走去,“埋在哪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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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得好好的,母後怎麽突然想将它埋了?”
“太後娘娘說,死物放在起居之所,實為不祥。您最近看着精神不振,又時常走神,或許便是受了這東西影響。才特意囑咐我們悄悄的,然後替換只仿制的假貓進去,只是工匠還沒來得及将新的放進去...”
侍女倒豆子般将始末全說了出來,實際就算今日陛下未曾發覺,她們也會找個機會多暗示幾番。太後和皇帝之間,究竟誰才掌握着生殺大權她們自是心如明鏡。
段星執:“......”
他最近的确有些心不在焉,夜深人靜時,頻頻夢見大照那些遙遠的經歷。
母後的想法實際很容易猜到,大抵以為他中了什麽巫蠱之術,索性先下手為強,将這古怪的黑色死貓埋下再說。
以免他還受着“咒術”的影響。
早知道他該将貓放隐蔽些。
不過照宮女所說才埋下不久,而且呆呆本就不是尋常貓,立刻再挖出來應該也來得及。
段星執站在桃樹下,看着侍從動作飛快鏟土,由于才蓋上不久,挖開也相當輕松,沒一會兒便見着一抹焦黑色。
他剛準備命人将貓拖回盒子裏,就見衆目睽睽之下,長長的黑耳朵猛然抖了抖,場上頓時一片驚慌。
“這這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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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貓是活的!!我埋下時分明...分明...”
“詐屍了!!”
段星執:“......” 醒的可真是時候。
“都退下。”
“可您一人在這兒...”
一旁的近侍和宮女還有些猶豫。
段星執蹲下身自顧用手撥了撥耳朵上蓋着的土,冷淡重複了一遍:“退下。”
“是。”
衆人頓時逃也似的做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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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土裏的呆呆這會兒又沒了動靜,等了許久,就在段星執險些要以為剛才那一幕是錯覺時,長長的耳朵倏然豎了起來。
“呆呆?醒了嗎?”
貓耳朵拍了拍臉頰,那是平時呆呆最喜歡做的一個動作。他将貓抱起放回木盒裏,正準備先帶回去再觀察,焦毛貓倏然睜開眼,整只從盒子裏彈了起來。
“星星啊啊啊啊我沒死!!!痛死了哇哇哇嗚嗚!!!詛咒壞天道!!!”
段星執:。
看來他提前支開所有人,的确是個相當明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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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受屠城影響的貓恢複了本性,确認已經回來後,又開始纏着他綁定。
段星執坐在書桌前,不緊不慢批閱奏折:“先前一心要回來的人不是你嗎?現在不怕了?”
呆呆耿直點頭:“不怕!”
“以大照那種世道,慘如屠城之事只會更多,屆時你再被影響怎麽辦?繼續拉着我回來?” 段星執放下筆,擡眸直直望向蹲在桌邊緣的貓,“朕沒空陪你一直玩下去。”
“我...” 鮮少面對人如此冰冷的語氣,呆呆愣了愣,“我沒有想玩...”
“可你如今的所行所止,分明都受到大照百姓的影響。想活下去,便祈求有人平亂。因為恐懼,便祈求逃離。倘若有朝一日,主導你的意念的變成了怨恨呢。”
“怨恨世道不公,怨恨朝廷無能,怨恨亂軍殘暴,屆時你又待如何?”
“就此心灰意冷放棄平亂,還是不顧一切,幹脆以殺止殺?”
呆呆垂下腦袋,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段星執站起身,看着眼前這位年幼的“神”,語調平靜:“我且問你,屆時我想做的事若與你的蒼生百姓所想相悖,你會想殺了我嗎?”
他不敢保證永遠控制得了這個不定數。
“怎麽會...”
“我的任務...只是平亂,你才不會亂殺無辜...”
段星執輕輕嘆了口氣,他也知道這話問得有些咄咄逼人。按照呆呆的性格,或許大概率只會纏着他抱怨一通。否則在元津城時,他們就生出了巨大分歧。
但在徹底解決呆呆受到操控的這點隐患之前,他不會考慮綁定之事。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于叛軍而言,他們所做之事亦只是為了成功推翻朝廷。”
千百年來,為民者大多只求一個安穩度日。他不過走了三座城,遇上面黃肌瘦的流民數不勝數。臨時宮邸和相府之中卻仍是鑲金嵌玉,奢靡無度。
此番情境,能逼得百姓揭竿而起,可見當朝之腐敗。都城被破,實在不冤。
站在朝廷和元津城百姓立場,叛軍自然殘暴不仁濫殺無辜。
但若有朝一日他為攻城者呢,呆呆再對敵方萬千将士心生憐憫,或許将帶來滅頂之災。
所謂盛世,從來都是累累白骨鑄就而成。仁者固然可安天下,但也需有度,并非一味憐憫。
“...我明白了...”
段星執靜靜看着眼前的貓坐了一會兒,而後兩只爪子大力将胸前挂着的白色石頭扯了下來遞來眼前。
“這是何意?”
呆呆小聲道:“扯下我的能量石,就能将我封印進去了。那樣我不會再受到任何影響,你拿着石頭,也能看到只有我能看見的東西。”
比如星位圖和引靈石,還有它的空間商店。
這樣它就能變成讓人信任的模樣了。
雖然扯下石頭像把爪子砍掉一樣疼,他也不想被封印去裏面。能量石裏黑漆漆且空蕩蕩的,只有它一個生命體。
可好像只有這樣才能獲得信任,它想完成它的任務。
眼前的貓蜷縮成一團,實體逐漸虛化,緩緩變得透明,而後消失在桌上。
與此同時,白色的石頭中間,緩緩出現一只焦黑貓的印記。
“呆呆?”
這回沒有那道稚嫩的嗓音,只是眼前憑空出現一道淺藍色的光幕,一只與呆呆長得一模一樣的焦毛貓蹲在左下角,最中央一行大字跳了出來。
【請确認是否與我綁定?】
段星執毫不猶豫點了否。
焦毛貓圖像顯而易見低落趴了下去。
段星執:“......”
看來這東西還存在這呆呆本身的意志。
“這就是你說的不受影響形态?”
焦毛貓坐直,光速點了點頭。
“怎麽将這東西關上?”
光幕一直橫在眼前,多少有些礙事。
【将能量石收回口袋。】
石頭被放進袖中,果不其然,光幕頃刻消失在眼前,重新取出後倒也沒再出現。
他琢磨片刻,又喚了聲:“呆呆?”
光幕倏然跳出,還是那行熟悉的大字再次映入眼簾,墜在後方還有一行小字。
【我來啦!】
段星執:“......”
在呆呆希冀的目光中,他眼神平靜,再次點下否選項,将石頭扔去了袖中,繼續翻開批閱到一半的奏折。
他想解決的問題之一倒是搞定了,現在還剩下另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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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春風拂面的午後,兩人漫步于湖畔堤柳,正是身着常服出門散心的京白筠和段星執。
“臨昭,近日可是有煩心之事?同我說說吧。”
段星執輕輕擡眸:“母後怎麽突然有此一問?”
京白筠淡淡一笑,擡手撥開飄來臉上的柳條:“不是你想讓我知道的嗎?否則你若不想,還有誰能猜出你的心思。”
段星執也微微揚唇:“了解我莫過于母後。”
“別恭維了,你知道我最不愛繞彎子。”
段星執:“若有明知不可為之事,您待如何?”
京白筠:“何為明知不可為?利弊如何?可曾分析過?”
“按照您的一貫想法...非要說的話,是損己利人。”段星執轉過身看着湖面,無風無波,恰如他此時心境一般,“我想救一些人。”
說不清是當真對那些流離失所的平民心生憐憫,還是想彌補那天未曾救下那名少年的遺憾。
可那雙死寂無光的灰瞳,的确不止一次地出現在夢中。
“又是不可明說之事?”京白筠回頭看着立于身邊的人,曾經牙牙學語的稚童如今已長得比她還高了。二十餘年來,勤學上進,知禮穩重,鋒芒不露,從未辜負過她的期待。
“能挂于心上如此之久,那便是想為了。”
“嗯。”
無論他去還是不去,亂局終有一日會等到人平定。只是有呆呆這麽個神仙貓跟着,他又是外界之人,行事起來終究要比身處亂世中的人方便不少。
他沒有自大到世道可因他一人改,只是想親臨略盡綿薄之力,加速結束那個混亂的王朝。
權當平複心間困擾他數月的那點遺憾。
京白筠:“這麽說,先前失蹤的那半個月,也是為了救人?”
段星執頓了頓,很快點頭:“算是吧。”
“那這回你要離開多久?”
“一年。”
京白筠笑了笑:“這般嚴肅,還以為你準備三五年不歸。一年而已,想去就去吧。”
段星執詫異回眸:“您不攔我?”
自及冠後,他娘對他的确放任,但整整罷朝一年...
“這麽多年了,你倒是做出點更昏庸無道行徑讓我攔上一攔?”
“去吧,娘從未想讓這個帝位困住你。”
段星執靜立原地看着前方背影半晌,拱手一拜:“謝母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