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夜深人靜,昏暗的藏書閣內隐約可見一點光亮。
段星執動作輕緩取出櫃架上厚重的書冊,尋了個最角落的地方坐好。
當務之急,他要盡可能詳盡了解眼下這個朝廷的運轉規律,而通過史冊和奏折是最直觀快捷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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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開始,就幾乎到了後半夜才停下來。段星執輕輕打了個哈欠,大概由于僞身的緣故,眼睛倒不覺得酸澀。
只是受限于魂體,仍是困倦得不行。
将書合上完好無損放回了遠處,段星執很快避開各路守衛,輕巧回到了蕭玄霁所在的宮殿。
說起來,他走前将人被子扯了下來。這種冷嗖嗖的天氣晾着人躺在那冷冰冰座位上,十有八九再走一趟鬼門關。
既已經決定保住人性命,索性好事做到底。
何況日後這具紫微帝星之體還能派上大用場,蕭玄霁無論如何也是名義上的天子,借助這重身份在,能做的事比他本人要多太多了。
而蕭玄霁控制不了的局面,他未必不行。
他從藏書閣中挑出不少有用書冊,粗略翻了個遍,又去找了找所有能找到的奏折。亂局之始,流民起義歸根結底是當朝無能貪墨橫行,導致百姓賦稅沉重,甚至無田可耕。世族豪紳勾結朝臣,一為買官二為避稅,大肆斂財。致使國庫空虛,朝野黑暗。
一國之君的話語權,恐怕還比不上浦陽城周遭的一名小小地方縣令。
若想平亂,首要任務或許便是肅清朝廷。
符至榆能挾天子以令諸侯,仰仗的無非是手中的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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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如何奪回人手中的兵權...段星執蹁跹穿梭在亭臺樓閣之間,眼中不自覺浮起思慮之色。
符至榆背後的勢力遠比他想象中複雜,即便他能殺了符至榆這人,也沒多少用處。一個符至榆倒下,另一位權臣頃刻便能被推上來。手握大量田産的世家不倒,皇權永無翻身之日。
朝中官員幾乎個個有或深或淺的關系,尤其重要些的職位。他翻來覆去對着任命冊和戶薄看了個遍,竟是找不出幾個獨善其身的清明官吏來。
如此一來,想随便動其中一人,簡直難于登天。
扶植獨屬于他自己的勢力,看起來不太行得通。換不了人,便辦不了事。辦不了事,便聚不了財。
無財便起兵之力,幾乎是個死局。
不知能否嘗試打入內部,從中瓦解從而尋得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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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藏書閣回到宣陰殿時,殿中陳設同他離開時沒什麽變化。
段星執撿起地上那床沒動過的被子,心說那些宮人大概當真沒進來,大步走向椅上偏頭坐着雙目緊閉的青年,随手替人蓋在身上。
只是略顯急促的呼吸很快引起了他的注意。
“...還真染上風寒了?”
他從人溫度異常高的額頭上收回手,忍不住皺起眉,這小孩簡直是多災多難。
可惜不單單肩上鈎刺取不下,腳上鎖鏈也沒找到鑰匙。沒法将人帶走,只能等明日天亮出宮一趟,替人抓個大夫進來診治了。
他拎起從不知名地方順來的燈籠,看着眼前帶着異樣紅暈的俊秀面孔。琢磨片刻,走去殿外捧起一堆雪,盡數放去了人額頭上。
既是發熱...應該先給人降溫。
只是雪沒一會兒融化成水,順着鬓角劃過臉頰,他堪堪擡起手按住下巴,用袖角止住了涼水流入衣襟。
無人注意到的地方,蕭玄霁垂在椅邊的手緩緩收緊,重重捏住了墨玉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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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似乎也不是辦法。
正琢磨着要不幹脆現在就出宮一趟抓個大夫回來時,餘光掃過露在衣袖外的半截手指,驀然頓住。
他的僞身本就是以雪鑄成,根本染不上什麽溫度,豈不就是最好的降溫之物?
半刻鐘後,兩張輕薄的矮塌從鄰殿被拖了過來并排擺好。段星執将人平放在塌上,自顧躺去了隔壁,不忘伸出手搭在人額上,安心閉上雙眼。
又來回耽擱了這麽一遭,他實在已經困得不行。
幽暗的宣陰殿再次陷入死寂,半個時辰後,兩人的呼吸聲逐漸趨于平穩。
黑暗中,一道身影緩緩自塌上坐起,順勢按住那只自他額上垂落的手。黑沉的瞳孔直勾勾盯着身旁,看不出一絲情緒。
鐵鏈摩擦地面的動靜惹得段星執輕輕皺眉,本能擡手想握住身側的劍。
一道淡淡的白色光暈瞬息将人牢牢覆蓋住,才察覺有一絲異常想起身的人頓時松懈下去,睡容重新變得平靜。
“你回來了。”
喑啞的語調緩慢響起,蕭玄霁微微歪頭,看着微光下映襯出的精致面容,伸出手攬在人腰間,一點點拖進懷中,直至兩人間的距離密不透風。
“神仙哥哥。”
蕭玄霁将頭輕輕搭在人肩上,雙臂親昵地攏得更緊。
他沒有告訴人的是,從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他就能看到那只名為呆呆的貓了。
在他及冠的那天起,他也擁有了同樣的一只。他看向縮在角落那只只有他能看見的白貓,露出一抹無害的微笑。
被命名為呆呆二號。
察覺到熟悉的陰森目光,呆呆二號背過身光速蜷縮成一個白球,它真是倒了大黴綁定這麽個有病的宿主。
“好久不見...”
輕若呢喃的聲音再次打破寂靜,兩人墨色的長發交織在一塊。蕭玄霁鼻翼微動,仿若感受不到身上的劇痛一般,自顧沿着鎖骨一路嗅了過去,聞着人身上淺淡的梅香,輕聲開口:“很想你。”
兩次見面,他都給他帶了好吃的甜糕,還會擔心他的傷。
所以一定是為他而來的對吧...就算不是也沒關系,他現在很開心就夠了。
久違的開心。
“這次再來...就不會走了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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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大亮。
段星執緩緩睜開眼,頓時察覺身上的不适,腰間仿若被什麽禁锢着一般。
——不知什麽時候,兩人變成了相擁而眠的姿态。更确切地形容,是被人抱進懷中。
段星執:“......”
他睡覺什麽時候會亂動了?
而且昨夜,他似乎察覺過一次鎖鏈移動的跡象。只是那動靜過于短暫,像是睡夢中的昙花一現。
若昨夜當真有人闖入,不可能逃過他的耳目。多年來的習慣和深厚內力導致他敏銳度奇高,從來不會真正進入深度睡眠。
“呆呆,”
光幕瞬間跳出,打着哈欠的焦毛貓慢吞吞爬了起來。
【星星怎麽啦?】
“你昨晚...”
【好困啊,沒睡醒...】
段星執默默截斷話頭:“...沒事了。”
他壓着滿腹疑惑,坐起身正準備看看傷病交加的某人情況如何,才一低頭,便和那雙黑沉沉的眼眸對上視線。
“...什麽時候醒的?”
他這麽一個突然冒出來的人躺在身邊,蕭玄霁看着比他想象中要鎮定太多。
“剛才。”蕭玄霁低着頭虛弱道,“半夜也醒過一次。”
“...所以是你将我拉過去的?”
蕭玄霁低聲道:“嗯,頭疼,難受。”
“...行吧。”
發熱之人抱着他如同抱着冰塊,下意識靠過來...好像沒什麽問題。
段星執心間那點疑慮頓時消散些許,但仍是不免自我質疑了一番警惕性。
他翻身下榻,居高臨下俯視着人:“你不害怕嗎?”
仍坐在塌上的人眼中似有迷惑閃過,良久,驀然開口喚了聲:“段星執。”
段星執:“......”
竟是認出他來了?難不成八分終究還是太像了?那這樣貌改得好像沒什麽意義。
蕭玄霁緩緩擡起手,輕輕攥住垂在眼前的一根食指:“十年前給我糖的神仙...我為什麽要害怕?”
都到這個份上,他索性也懶得找借口隐瞞下去,總歸蕭玄霁暫且不是敵人。幹脆蹲下身與人平視,笑道:“你怎麽認出我來的?還有都說了我不是神仙。”
對于十年前就見過面的小孩,他印象尚且不錯。三分可憐,兩分喜歡。一個人能在他十分的情緒裏占得五分正向,便不吝給予些友善态度。
雖然成年後的人給他一種捉摸不透的觀感,讓他隐隐有些抗拒。
面對如今的蕭玄霁,他大抵只有四分可憐,一分喜歡。
“猜的。”蕭玄霁極慢眨了眨眼,輕聲道,“不是神仙,那這麽多年,你為什麽都沒有老去?”
段星執一時啞口,遲疑片刻,幹脆果斷認下:“好,那你就當我是神仙吧。”
正好也更有利于他行事,既然都将他當做神仙了。對他言聽計從些,不過分吧。
“嗯,神仙哥哥是特意來救我的嗎?”
他剛站起身,冷不丁被人一把抱住在腰側蹭了蹭。
“......”
雖說他目前仍舊年長人幾歲,可蕭玄霁眼下到底已經及冠,不再是當年那名十歲的小孩。面對此種勉強稱之為撒嬌的行徑多少讓人有些不适應,遂迅速将人拉開。
“你還當自己十歲?以同輩之禮,喚我名字就好。”
“嗯,”蕭玄霁擡眸望着眼前帶着清淺笑意的眉眼愣怔片刻,轉眼又牽了上來,“星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