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段星執不緊不慢跟了上去。
不跟上去也沒法,這聞人三公子的侍衛在他後方圍成一個半圈,虎視眈眈盯着,顯然沒有半點放他離開的意思。
途徑一座天然池塘時,段星執驀地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眼水面倒影。
對着這張近似的臉看了許多年,他實在升不出什麽別的情緒來。
水中表情寡淡的人影被風吹皺,膚色透出些不自然的冷白。比起那些食不果腹面黃肌瘦的平民自然格格不入,但若站在這些本就生于富庶的世家公子堆裏,好像也沒那般醒目。
這些人分明就是品行低劣,非要找個借口将罪責推出去。段星執暗自評判了一句,興致缺缺收回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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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迎親的那幾名青年到達正門後皆沒空再搭理他,只是熱絡地與在門口等候的人群攀談起來。
段星執識趣地往三公子身後方向走去,配合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聽了一路閑聊,他從那些只言片語半猜測半推敲的,對這三大世家之首的聞人氏心底也大致有了點數。
家主年事已高,膝下幾個子嗣又都不堪大用。如今實際掌權的正是今日這位據說性情暴戾的新郎——聞人階。
手腕強硬,行事狠辣,全族上下無不以這人馬首是瞻。唯一的缺點似乎就是好色,酷愛容色豔麗者。他們後頭跟着的那兩位新娘,已經是納進門來的第十八和十九房小妾。
而且俱來頭不小,據說一位來自符至榆府上,另一人則是井昌鐘家的養女。
三方勢力的聯姻之舉,恐怕是帶着生意來的,難怪能讓嫡系家的公子親自前去相迎。
不過,思及這位正兒八經嫡系的三公子提及聞人階時一些根本不加掩飾的情緒,段星執若有所思,心下已有了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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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聞人家內部,問題也多得很。那就好辦了,怕就怕上下齊心,鐵桶一般。
段星執負手微垂着頭與聞人斓的護衛們站在一塊,不動聲色觀察着最中心被簇擁着的幾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他如今要做的,實際只有一件事罷了——将各方勢力的底細盡可能摸清。
待到朝廷的局勢了解得差不多了,便去外邊看看,訪遍這大照疆土。總要親自體察一番國情民心,他才能找出真正的破局之法。
當下動亂勢力大多集中在西北方向,大大小小數十個不止。已成一定規模對朝廷威脅甚大的至少有五處,其中以兵臨城下,将朝廷打得潰敗而逃至浦陽,由謝沐風統領的竹陽叛軍最為緊要。
浦陽三面臨山,唯一的茕谷關出口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是絕佳的防守之地。但也意味着一旦浦陽再被攻破,他們便退無可退。蕭玄霁這亡國之君的位置,就是徹底坐實了。
待他從聞人家拿到想要的情報離開後,或許便可以去如今被竹陽叛軍占領的彼寧城走上一遭。
段星執在這兒一心二用,一邊思索一邊根據稱呼或特征将場上之人和朝堂名冊上的的部分官員一一對應上,餘光驀然瞥見迎親隊伍已到了門前。
他當即暫且按下所有思緒,興致盎然開始看熱鬧。這大照嫁娶習俗講究的就是一個随性,蓋頭也沒有。等這兩位新娘一下轎子,他便能看清她們的模樣了。
實在是聽着他後頭那些人低聲議論了不少關于聞人階的風流韻事,前十幾房小妾個個絕豔無雙,可惜一個個早早地香消玉殒,好不讓人惋惜。
讓他不由自主和場上衆賓客一般,也對兩位新入門的人生出了莫大的好奇心。
轎簾被掀開,轎中幾乎同一時間伸出一只蒼白纖細的手,兩側的侍從趕忙攙了上去。
段星執神色微頓,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倒不是驚豔于眼前的容貌,場上站着的兩名“新娘”的确姿容不俗,但遠不至于他看呆的地步。
只是...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右側轎前站着的那人,寬肩窄腰,身材颀長,墨發如瀑。
...的确是個男人沒錯。
兩位新娘,竟是一男一女,男子亦可光明正大納為妾?
段星執打量了一番四周,俱是一副司空見慣的神态,遂安靜收起了心下那點少見多怪的心思。
光明正大同性通婚,比起大乾竟是更為開放。
“可惜了可惜了。”
“喜歡看就多看幾眼,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沒了。”
“猜猜,這兩個能活幾天?”
“我猜女的半個月,男的二十天。”
“反了反了,我猜男的半月,女的一月,你想想以前那些個被納進門來的。”
段星執向後瞥了一眼,是兩名仆役湊在一塊竊竊私語。嗓音壓得極低,只是他耳目絕佳,恰巧讓他聽了個熱鬧。
最長也就能活上一月...起先還琢磨着會不會帶來什麽盟約,現在看來,這兩人純粹就是當做送來的禮物罷了。
他隐在人群後,目光在那容貌昳麗的男子身上停了好一會兒。實在是相較于一旁的姑娘,這人垂在身側的雙手讓他有些在意。
衣袖寬大,雖看不清全貌,但随着走動也堪堪露出了一半。
手指從關節處到指尖,俱被一層銀白的不知名東西包裹着,外表如鱗片狀。乍一看有些像一副殘缺的手套,在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澤。
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怪異的手...頓時好奇不已多望了幾眼。
正盯着那只若隐若現的銀白手指看得出神,驀然察覺一道視線停在他身上。
段星執擡眸望去,恰好與那新進門的男妾目光對了個正着。
他友善點了點頭,回以淡淡一笑。
這男妾面目姣好,舉止自有一派風雅氣度。若換個場景,說是位溫潤如玉的高門公子也不為過。
實在很難将人同委身為妾聯系到一塊兒。
這人...聽說是出自符至榆府上吧,也不知是心甘情願還是被迫出嫁。
他垂眸無意識琢磨着,冷不丁發覺停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似乎始終未曾移開。
段星執:“......”
盯着他看做什麽?他們應該不認識。
他再次帶着點探究意味同那雙黑白分明的冷寂瞳孔對視上,不到數秒,還沒等他看出個所以然來,對方已經低下頭去。
兩位入門的新人踏上了臺階,正門處早早等着位身着正紅喜服,濃眉蓄須的中年男子,喜笑顏開迎了上來。
只是對着在門前站定的新人視而不見,毫不在意擺了擺手,兩人便被仆役領了下去,随後沖着右側方一名灰衣老者抱拳一禮,笑道:“陳老爺願應邀親自前來,實令府上蓬荜生輝。”
“不敢當不敢當,聞人大人客氣了,草民惶恐。”
段星執這才留意到人群後頭還站着位身材矮小的老頭,白發蒼蒼,精神矍铄。
嘴上雖滿是謙詞,但語氣淡淡,同一旁畢恭畢敬的其餘人相比,實在相去甚遠。
聞人家在此地的聲勢,他這一路來心下已了然。能讓大權在握的聞人階都做出幾分示好之态的人,定非尋常人物。
段星執下意識将注意力放去人身上。
這陳姓的老者以他如今掌握的信息尚不能确認身份,聽自稱,分明是一屆平民。但周遭官員對此人隐隐露出的谄媚恭敬之色,頗有些耐人尋味。
老人身邊看似散漫圍着不少人,但若觀察仔細些,便能發覺幾名錦衣玉帶的護衛分別站在四個方位,與老者相隔約兩尺,不動聲色劃出一方嚴密的保護圈。
段星執目光在幾人緊繃着蓄勢待發的右臂上掃了眼,不可置否一笑。
倘若這會兒場上出了刺客,想傷這陳老爺,少說得将這幾名內力深厚時刻處于攻擊狀态的護衛同時一擊斃命才有得手可能。
連這種場合都戒備至此...這老人的身份,不自覺讓他升出莫大的好奇來。
“大喜之日,草民特命人備上幾分薄禮,還請大人笑納。”
“哈哈,陳老爺有心了。”
兩人融融交談間,一箱箱半人高的朱紅木箱被擡着穿過人群送入府邸。段星執向後望了眼,擡箱隊伍綿延不絕,幾乎看不到盡頭。
“......”
莫不是光明正大行賄來了?
這念頭才短暫劃過腦海,正門處衆人提及的話題驀地再次将他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如今崂寧、撫鎮蝗災頻發,屆時恐怕還需陳老爺多費些心思。”
“應當的,我等身為大照子民,自該全力協助朝廷排憂解難。”
“哈哈陳老爺高義。”
聞人階長籲口氣:“有陳老爺這句話,本官就放心了。”
官員們七嘴八舌道:“大人莫要太憂慮了,有您和陳老爺在,穩定災情定然易如反掌。”
“就是就是。”
“災情雖緊,但募糧之事早已安排下去了。這大喜的日子,聞人大人還是暫且放寬心為妙。”
“有聞人大人此等一心為民的好官,實乃我朝之幸啊。”
聞人階捋了把胡須,嘴角微微上揚,目光下意識往下方人群中掃了眼,驀地停住片刻:“也是,擇日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