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段星執盤算片刻,看着人淡然報之名字。
馬上之人面面相觑對視了幾眼,随即相互微不可察搖了搖頭。
這圈子中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的人...意味着不是什麽重要存在,更沒什麽顧忌的必要。
何況段姓?哪兒來的無名之輩。
聞人斓當即笑了起來,從馬鞍側邊抽出一條長長麻繩甩了過去,然後俯下身沖人攤開手掌:“段星執,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跟在馬屁股後頭一路跑回去,還是乖乖坐上來,跟本公子回聞人府。”
段星執握住抛來的麻繩,随手向一旁扯緊,避開正套來身上的繩圈。轉瞬便明白了這圍上來之人的用意,無言頓住半晌,但仍是心平氣和問道:“沒有第三個選擇嗎?”
還真是新鮮。
“第三個選擇啊...當然有。”這回說話的是相鄰的一名青衣公子,臉色白的過分,唇上似乎還抹了點豔紅的口脂,笑着沖周圍揚了揚手。
那些圍住他的護衛心領神會将刀拔出半截,用意昭然若揭。
段星執:“......”
他這算是被當街強搶了?什麽黴運?這浦陽城的王法...算了,怕不是眼前這幾人就是法。
段星執眼底微寒,手下不自覺用上了幾分力氣。兩人間的麻繩越發繃直,他再扯重一點,輕易便能讓這少年摔下馬來。
就這麽點人,全身而退倒也不難。只是...聞人家?這算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麽。
段星執心下迅速權衡,擡眼看向馬上一臉自滿之色的少年,輕輕扯了扯唇。
“好,我跟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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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希望日後這些人不會後悔今日之行徑。
聞人斓滿眼驚喜擡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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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向來不喜與人同乘一騎,但眼下顯然是沒給他別的選擇機會的。
段星執相當順從地被人拽去了馬上,只覺得身後心跳鼓噪,動靜實在有些吵鬧。回眸冷淡瞥了眼容光煥發的少年,擡手以食指輕輕掩了掩鼻息。
從這些人剛圍上來時他就察覺到了,如今拉進距離更是清晰直觀地嗅到這股異香。
好好的男子,竟然塗脂抹粉,整個人仿佛從香裏頭泡出來一般,不知背後用了多少功夫。
讓大乾那些最愛裝扮的女兒家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用的應當都是上好的材料,雖稱不上難聞,但也實在喜歡不起來。大好兒郎濃妝豔抹,像什麽話。
“喂,你那是什麽表情?”
段星執懶得搭理,只是将頭再側過一些,自顧看向更後方。
他上了馬走過一段路之後,才知道這些人并非鬧市無故縱馬。這後頭實際還跟着長長的一串出嫁隊伍,之前隐隐聽見的那些喜樂聲也并非他的錯覺。
這幾人的确是負責接親的領頭人。
只是絲毫不重視這樁婚嫁,不僅身上連象征喜慶的紅綢緞子都不肯帶,甚至完全不顧及接親隊伍的行進速度,肆意跑在最前頭将整個接親隊伍甩在大後方。
他長這麽大何時被人堂而皇之的忽略到這種地步,聞人斓頓時不滿皺起眉。壓在人腰間的手用上了幾分力氣,迫使兩人貼得更加緊密。
眼前人體态修長,被那身寬松飄逸的廣袖長衫襯得有些清瘦。但并非那種只餘骨頭架子的枯瘦,挨得近了便能發覺上覆着的勻稱肌理,纖秾合度,抱上去時手感極好。
聞人斓盯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瓷白膚色,略有些出神,這種人怎麽也不可能是普通平民小戶家養出來的。以往這類來歷不明但非富即貴之人,他們定然會謹慎些先與其交好。
總之無論如何也不會貿貿然出手将人劫擄回去——若是不慎得罪了另外兩家亦或符相那邊的人,于他們實在麻煩不小。勢必被祖母壓着訓上一整天,說不準還要被關進祠堂家法伺候。
但若是就這麽錯過,他也實在不甘心。這等姿容再在這街上多呆幾刻鐘,定然會被別的人搶先一步帶走。
明明是他最先發現的...就該是他的。
他們幾人腦中的确不曾有任何關于段氏的來頭,或許是某個稍富裕些的小戶傾盡舉家之力精養出來也說不定。總之不管如何,既然已經撞到了他手中...斷然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大不了日後多給些錢財好處。亦或者,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人的存在。
聞人斓眸光沉沉,寬大手掌不自覺撫上人腰間,想再攬近一點兒。
腕上驀然傳來一絲痛楚,他深深蹙着眉被迫将人放開,向後退了些。
“聞人公子,适可而止。”
段星執反握住人手腕輕若鴻毛般撥遠,總算将視線落在人身後少年臉上,揚唇輕笑道。
不過大概只有聞人斓本人知曉,能如此輕而易舉掙開他的禁锢有多駭人。
盯着身前人眼底從容溫和的笑意,聞人斓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他在這名看似文弱的漂亮青年身上,感受到了家中向來以嚴厲冷酷著稱的二伯父身上如出一轍的壓迫感。
搭在腕上的那只手這會兒還沒用上太大力氣,但冥冥中覺得,他若再膽敢欺近,腕骨頃刻間便能被碾碎。
見人識趣地不再亂動,抓着缰繩老老實實呆在身後,段星執總算收了那些迫人的威勢,不再刻意吓人。仿若剛才一切都是錯覺一般松開手,淡定自若換了個話題:“這迎親花轎,怎麽有兩頂?”
聞人斓眼底那些俱意逐漸散去,聽這問話不一會兒,又恢複成了那副倨傲隐隐帶着點嫌棄的神色:“還能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有兩人嫁入我聞人家。”
“你有兩位兄弟同日成親麽?”
但一般來說,即便是兩對新人,這不同人的迎親隊伍也該泾渭分明才是。但看後頭跟着的布局,這兩頂轎子,挨得未免太近了點。
還是這大照的嫁娶習俗與他想象中的有點出入?段星執頗有些好奇。
聞人斓:“什麽兄弟,都是嫁給我二叔父做妾的。”
“是啊是啊,”一旁有人附和,語氣鄙夷至極,“要不是三公子實在閑得慌,這種人怎麽可能輪得到我等來親自迎親?”
段星執:“......”
“一次娶兩人?”
他們那兒一些養外室的權貴世家雖然不在少數,但若正兒八經的納進門來做妾,也需嚴格遵循禮數。
一場迎親娶兩人這種有違律例之事,他确實開眼。
“是啊,有什麽可奇怪的,上回還是四個,你沒見過嗎?陣仗更大。”
段星執:“......”
是他孤陋寡聞,尋常家族結親真沒見過。非要比的話,倒是頗有幾分皇家選秀的架勢,但真比起選秀,這規格又未免有些簡陋了。
“段星執,”另一側的青衣男子也驀地插了句話,“話說你是哪兒的人?家住何處?我怎麽在這城中從沒見過你。看你這一竅不通的樣,應該不是浦陽城的人吧。”
“的确并非本地人,” 段星執腦中神思飛轉,根據昨夜從藏書閣翻閱的信息迅速定下某個偏遠的地段,“從忻州逃難過來的。”
“逃難??”
其餘幾人明顯有些不信,上下打量了他好半天。哪家逃難的能穿得如此光鮮亮麗,怕不是在路上就被搜刮了個幹淨。
段星執依舊氣定神閑:“嗯,途中與家人走散了,只有我獨自逃了過來。”
愛信不信。
就算不信,量他們一時半會也查不出什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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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親的隊伍沒用太長時間便到達了目的地,是距離宮城不遠的一座恢宏山莊,占地千畝,內裏裝飾極盡奢華,有浦陽小行宮之稱。
遠遠見着那扇聳立的古銅色大門一角,聞人斓慌慌張張下了馬,不忘将他也扯了下去拽去身後交代道:“等會就跟在我身後,低着頭除了腳下的路哪也不準看,不許說話,一個字都不許說!否則別怪我沒提醒你,我二叔父性情暴戾,死在他床上的人多不勝數。若是引起了他注意,誰也救不了你。”
“有你這麽編排自家人的?” 段星執不為所動,遠遠看了眼遠處正門位置人頭攢動,懶散道,“真這麽擔心我的安危,何不直接将我放了?”
“想都別想。” 聞人斓将馬扔給了一旁湊上來的小厮,邊說邊露出幾分嫌棄之色,“他在外的名聲根本不差我這點,誰不知道聞人家的喜事十樁有九樁是給他辦的。你獨身一人,初來乍到也就是運氣好遇上了我。否則被擄去別的人手上,連活着都是奢望。”
段星執:“我這人一向安分守己,就不能誰也不惹,自個兒老實呆在我的一畝三分地裏?”
怎麽非就要被人擄回去了。
聞人斓安靜片刻,仿若看怪物一般冷笑一聲:“你一路逃難到這兒,怎麽還這麽天真?想明哲保身?你倒是先将你的臉劃個稀巴爛再說。”
段星執:“......”
“這麽說,恃強淩弱成了司空見慣的常事,我就活該受着?”
圈子裏某些心照不宣的事被人毫不避諱直白說出口,聞人斓踏上臺階的腳步微頓,少頃,只頭也不回冷冰冰甩下一句話:“這世道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