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眼前這溫潤爾雅落落大方的大夫和昨晚跪在地上語氣哀切懇求的那人,簡直稱得上天差地別,明明才過了一夜。

不過,或許當真是找到機會逃出生天後,心境已然天翻地覆。

只是對他這位見死不救的路人...當真能做到毫無芥蒂?

段星執有幾分猶豫。

一旁的老者摸了摸胡須開口:“老夫今日晚些時候還要去林家出診,尚不知那頭病情如何,嚴重的話這幾日都回不了。若是公子等得起便多等上幾日吧。”

這話意思是沒得選了。

段星執擡眸看着始終一派溫和淡然站在後端的人,沉思片刻點了點頭:“是我一位友人受了傷,不便親自前來,那便勞煩秋大夫跟我走一趟。”

這人出自符至榆府上,與平民不可同論,他自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将人帶去宮裏暴露他與蕭玄霁的關系。不過有些問題也不适合當着旁人問,索性拉着人出去閑逛一圈。

待秋沂城簡略收拾了一番,兩人很快一前一後踏出了醫館。段星執下意識看了眼牆角,原本縮在那兒的女人已經不見了蹤影,但牆後隐隐還能聽見哀恸泣聲。

段星執站定,看向身邊的人:“那人是染了什麽病?”

秋沂城跟着回頭望了眼:“她小孩染上了寒熱,今日一大早就跑了過來,只是...治不了。”

段星執頓了頓,這病并非絕症,但耽擱不起,拖着不治沒命是遲早的事,又多問了句:“已嚴重到藥石無醫?”

“當然不是。”

“我剛進門時,聽夥計說沒藥材了,那是因為這原因?”

“也不是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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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這病需要的不是什麽珍稀藥草,醫館中尚有庫存。

秋沂城有些沉默,這人的想法并未做掩飾,他當然猜得出來。

一連兩疑問都被否決,那自然只剩下最後的原因了,段星執笑了笑道:“那能不能請秋大夫行行好将她們帶進去醫館?抓藥的花費記在下賬上就好。”

秋沂城垂眸看着地面,安靜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段公子倒是心善。”

“順手而已。”

兩人俱不再言語,空氣一時有些凝固。段星執側目看了眼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的人,只好再次出聲:“寒熱之症不宜耽擱,能否先将她們帶進去醫治?反正我們尚未走遠,我那...友人的病不算緊迫,先替她們診治也無妨。”

秋沂城擡眸,半晌,才扯出個極淺的笑,點頭道:“好。”

随即率先轉頭邁開步伐。

段星執跟上人,一同繞去了巷子後。

那懷抱孩子的女人蓬頭垢面,察覺動靜擡頭,下意識将孩子抱緊了些。愣愣看了他們幾眼,似乎還有些不明所以。

“這位大夫是醫館中的人,”段星執指了指秋沂城,還沒等開口說明來因,就見那婦人眼中驟然迸出點亮色,當即慌慌張張支起身跪了下來,嘴中還在不住地祈求着。

“求您救救我的孩子,求求...”

他伸手攔住婦人還想繼續磕頭的動作,溫和道:“大娘別急,我剛途徑此處,請秋大夫過來就是替他看診。”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婦人語不着調慌亂道着謝。段星執站起身,這回沒再攔人,任人在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才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帶他們進去麽?”

“不必。”

說話間,秋沂城已蹲下身去,從随身的藥箱中取出幾個小布包,從中抽出幾枚銀針來。

段星執不再說話,退後半步給人讓出空間,安靜看着人撥開裹在幼童身上的麻衣,将其平放在地輕車熟路施針。

專心致志替人診治的人徹底斂去了那些浮于表面的溫和神色,似乎能隐隐窺見幾分冰冷的真實。段星執目光在幾人間來回打量了一圈,最終定格在那雙銀制的殊異手指上。

...他其實好奇許久了,可惜他倆這萍水相逢的關系,

不适合貿然探聽。

約摸半刻鐘不到的功夫,秋沂城已收起細長木炭,将一張才寫好的藥方遞了過去:“醫館裏的人識得我的字,你帶着這藥方去找鋪面的夥計,他會将藥抓給你。按時服用,兩日便可痊愈。”

“謝謝大夫,謝謝大夫,我這就去。”

婦人接過藥方,匆忙再次裹緊孩子飛也似的沖進了醫館。

“這便好了?”

“嗯,此症并不棘手。”

段星執垂眸看着不緊不慢整理藥箱的人,才救下一人,對方似乎也看不出多少喜悅之色。或者說從他提及相救這對母子時,這人的情緒便莫名有些低迷。

是打心底裏不願救...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他略一琢磨,還是将最初的一些考量說了出來:“我一開始便告知這大娘了,是我将你請來的。日後他們若再帶着其他人找上來求診,不必理會就是。他們找不到我這所謂的‘善人’,應當也無法糾纏下去。”

這病有一定傳染性,幼童感染率奇高。這流民的孩子染上了,意味着還有更多不曾找到這兒的染病流民。無償救了一人,便極有可能将更多的求診者引過來。

他猜測對方悶悶不樂或許是擔憂過多的流民聚過來求醫館贈藥。

這醫館普普通通看着并不大,也需營生。在這世道,能保全自身一向都已竭盡全力,他自然不會以己度人,奢求醫館必須大開方便之門收容流民。

何況,平災救難一向是朝廷的分內之事。

“段公子考慮得倒是周全。” 秋沂城依然低着頭,看不清面上表情,片刻後有輕喃聲傳來,“你既然明明知道還有更多的染病者...為何還要救...”

段星執:“?”

這話問得實在有些冷血。

秋沂城望着地面,輕輕勾了勾唇角,似乎還想勉力保持慣常的溫和,只是很快無力垂了下去,恢複成最初的漠然:“這病自南城郊外的離水巷升起,那兒聚滿了數不清的流民,每日染病者數以千計。朝廷早早地在那邊設下了守衛不許任何人進城,雖不知這婦人是如何避過重兵把守潛了進來,但民怨四起,決堤用不了太長時間。俱是手無寸鐵的平民...那麽多人,你救得過來麽。”

沖突一旦開始,輸家是誰幾乎早已注定。

說到最後,他似乎隐約聽出了幾分諷意。段星執亦斂去眼中那點溫和,側目定定看着身邊的人:“以我一人之力,自然救不過來。”

“但既然這兩人被我遇上了,施救于我而言又不過舉手之勞付出些許錢財,為何不救?至于你說的那整條街巷的病患...”

“等真被我撞見了再說。”

“就因為救不了更多的人,索性連跑來眼前的零星一兩人都不再伸出援手。你這想法,未免有些...” 段星執語氣微頓,最後還是決定用了個相當委婉的形容,“不比常人。”

“是嗎...”

眼見人語氣輕飄飄地說完一句又沒了下文,他适時轉移話題:“既然已經結束了,可能随我走一趟了?”

“自然。”

-

原本他還未想好将人帶去哪兒,不過一番交談下來,倒是讓他突然想起了先前途徑的某個地方。

那兒離這間醫館正好不遠,裏邊藏着的人相對也更好糊弄。

小半個時辰後,兩人站在了一座荒草叢生的破廟前,一看便知已經廢棄多年。

“你想讓我看診的友人...就住在這兒?”

看到這光景,秋沂城似乎也愣了一下,不過仍是推開搖搖欲墜的木門,率先踏入廟中。

廟中空空蕩蕩,他打量一圈,下意識将目光定格在用于供奉的神臺下。

“是啊。”

段星執順着人目光也移去了神臺位置,亦輕輕揚了揚唇。

能這麽快察覺廟中那道竭力隐藏的氣息,可不是一個毫無內力的人能做到的。這秋沂城,果然不似表面般無害。

火場僥幸逃生?這話真實性有待考量。

至于那醫館,依他看也并不是尋常之地。

“你那友人在哪兒?”

“我這位小友防備心重,察覺有人進來便先藏了起來。”

段星執無意戳穿人,徑直走去神臺下掀開那張破破爛爛的及地簾布。

而後早有預料偏了偏頭,躲開迎面而來的碎石子,一把抓住正握着一柄鈍器試圖紮向他的細瘦胳膊。

“別怕,你妹妹...小霖叫我過來的,不信等她醒了後你問她。”

秋沂城這才發覺蹲在神臺下的是名約七八歲大的小男孩。

聽聞熟悉的名字,小孩愣了愣,眼中的防備當即減弱了大半。但仍是嗫嚅着狐疑道:“胡說...她昨夜就病倒了,今天一整天都沒醒,什麽時候叫的人?她又是什麽時候認識的你?我怎麽不知道?”

“就是昨天,” 段星執耐心解釋道,“昨日我在紅阜道買東西時不慎撞傷了她,今日特意請來大夫賠罪。”

“那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兒?”

段星執面不改色忽悠:“自然是她自己告訴我的,我們一見投緣,閑聊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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