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待到将一群人鎖好,天色已然大亮。
段星執拍拍手,站在浴池邊好整以暇掃視一圈或怒視或冷漠盯着他的一群人。
“別白費力氣了,以諸位的能力還不足以解開我點的穴。”
衆人一言不發,大抵是早已暗中嘗試多次他所言非虛。
段星執淡淡一笑,悠然邁步向前殿走去。途徑前後之間那條視線死角的走廊時,焦毛貓驀地從人袖子裏鑽了出來。
“星星,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白白的東西竄過去?”
“...白色的?”
被人這麽一提,他确實好像有點印象:“是只白貓吧。”
一時間忘了什麽時候無意間暼見過一次,只是那毛尾巴在窗臺一閃而過就沒了蹤跡,他沒多大興趣追上去,便也不曾在意。
“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總感覺那只白貓很熟悉,毛茸茸的跟我一樣。”
一種極接近它本源能量的熟悉感。
呆呆說着說着便安靜下來陷入沉思,段星執直接會錯了意:“你的樣子本來就與我們世界中的貓兒長得相似...除了長耳朵。而且天下白貓長得都一個樣,你在其他地方見過應該不奇怪。”
又不是什麽稀奇動物。
呆呆琢磨了一會兒,也認可了這說法,但還是有些在意:“那能不能給我抓一只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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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星執:“......?”
“若是下回再遇上了就替你抓來。”
“好!”
焦毛貓歡快跳下地面搖了搖尾巴,在即将踏入前殿時又飛速鑽了回去。
蕭玄霁背對着他端坐:“處理好他們了?”
段星執:“...嗯。”
處理一詞用得實在有些不妥,活像他去後方毀屍滅跡。
蕭玄霁說完這句便沒了後文,段星執也自然向門口走去。
這個時間點,街上各式各樣的鋪子應當也已經開門了。今日傷患不止一位,當真不能再耽擱,得盡早把大夫抓回宮中。
直至他半只腳踏過門檻,身後才驀然有聲音響起。
“你會回來嗎?”
段星執疑惑回眸:“我去給你們找個大夫,自然會回來。”
“...好。”
-
直至身影徹底消失在殿外,椅上的人才緩緩斂下目光。
某只白團子光明正大飄了出來,慣例圍着人轉了一圈确認了一番魂體沒被宿主帶着複位,随口嘲笑道:“那麽舍不得,你別是愛上他了。”
仿佛是第一回聽到這樣的字眼,蕭玄霁愣了許久,低聲喃喃:“愛?...什麽是愛...”
白團子翻了個白眼,沒再搭理,自顧躺回去睡覺。
獨留人耷着雙肩,靠坐在椅上發呆,不自覺沉浸在過往中。
愛是最無用的累贅。
身處皇家,人人性情薄涼,最不需要的便是愛。他見過太多因愛飛蛾撲火将自己付之一炬的例子,始終冷眼旁觀看着那些與日俱增的無數場鬧劇。
先帝膝下十名皇子,而朝廷只需要一位正統的傀儡。除了死人,沒有人被允諾不争的資格。唯有冷血無情,亦或者說,只有瘋子,方能在那些殘酷的傾軋中活下來。
作為母族卑微,不過是一名出生就被鸩殺的宮侍所生的十皇子,他本該是最先出局的人。
可他的兄弟們要麽蠢笨不堪要麽心慈手軟要麽太過重情,偏偏讓他這個最容易死的人活到了最後。
父皇死前有句話說得很對...他生性冷血,心機深沉,偏又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是最不适合稱帝的人,更扶不起這将傾之廈。
但有什麽用呢...他還是成了所有輸家中唯一的贏家。
蕭玄霁擡頭看着金碧輝煌的穹頂,這座關押了他無數個日夜的囚籠,眼底一片漠然。
那段漫長的時間裏,他根本分不清究竟活着更好還是死了更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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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在窗邊擡頭看見翩然落在塔頂的人時,就覺得那人在一片沉敗腐朽的世道裏鮮活明亮得灼目,讓他忍不住記了很多很多年。
沒想過還會有再見面的一天。
但那人再次出現的那一刻,于他而言像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巨大驚喜,他久違地從死水般的心境中感受到了一種類似于心悸和期盼的情緒。
并且為此悅然。
“...這是愛嗎...”
蕭玄霁呆坐着,驀然緩慢擡手搭在胸口,感受魂體短暫複位後那些蔓延至四肢五骸的痛楚,忍不住快意笑了起來。原本已經勉強止住血的傷口被指尖再次刺破,頓時血流如注。
“你神經病啊啊啊想痛死自己!!不許害我!!”
察覺宿主波動極其強烈的生命體征,剛躺下的白團被吓得猛得跳了起來,慌忙沖回去将魂體拖離了瀕危的肉身。
蕭玄霁重重躺倒在扶手上,艱難喘着氣,任憑那些窒息和昏沉之意覆蓋五感,随後又緩慢抽離,腦中再次浮起塔頂初見的那一面。
像月中仙。
可神仙才不會顧及在泥沼中掙紮的芸芸衆生。
就像瘋子也永遠學不會如何愛一個人...
那不是愛,是幽靜無垠的廣袤蒼穹中墜下的一點星火,恰好落在孤獨跋涉即将要凍死在寒淵的旅人身邊,求生者本能地伸手抓緊。
他再也走不出深淵,只是想讓他永遠留下來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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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段星執輕車熟路來到城中最熱鬧的街巷時,又過去了近一個時辰。
原因是他繞路潛去了趟尚書府給自己撰了張合法合規的戶冊。他現在的身份是忻州下轄桂盧鎮上一位段姓地主病怏怏的小兒子,年齡與他相仿,似乎身染怪病,常年不現于人前。
而忻州所在的北方多年戰亂,早已淪陷,這段姓地主在忻州被攻陷之初就帶着全家逃難去了,不知所蹤。但根據記載,忻州那塊的人絕大多逃去了彼時幽東河以南的定中平原上新建的陳朝,正是如今的大照鞭長莫及之地。
且當年的陳朝也未延續太長時間,僅僅十年過去,政權便幾經更疊,如今當政的似乎國號為景?
少說已經易了四回主...他不必親至都能想象出那地方管理之混亂。
他腦中浮起那塊地域的印象,實在不大。就算大照頹敗至此,也不是那等彈丸勢力能抗衡的。只是當今的朝廷忙着對抗兵臨城下的謝沐風,沒空理會千裏之遙的小打小鬧,這才放任其玩鬧一般挨個稱帝。
總之身份到手,行走大照疆域便順利多了,至少能光明正大踏入絕大部分城池,免了被當成細作之煩擾。
至于那些徹底亂成一鍋粥的地方,自然有沒有這東西都一樣。
且這樣一來,即便有手眼通天的人物順着這條身份線仔仔細細追查下去,也查不出半點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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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因戰亂藥草極稀缺的緣故,城中私人開設的醫館少得可憐。
他一路走走逛逛了近半個時辰,才在巷尾深處發現了一間木門半阖的破破爛爛鋪子,牆角處還縮着一名懷中抱着孩童眼眶通紅的女人。
若非招牌上破舊的兩個大字和裏邊隐約的人聲,他險些都要以為這是什麽荒涼的廢院。
段星執暼了角落的女人一眼,對方似有所感回視一眼,随即畏畏縮縮躲去了牆後。
才推門而入,就聽在櫃臺上忙忙碌碌的小夥計頭也不擡,不耐煩一揮手:“去去去出去,沒藥了,治不了治不了。”
...将他當做外頭那對母女了?大抵是前來求藥又因某些原因被趕了出去,這才哀哀縮在牆角等死。
一些猜測的來龍去脈迅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段星執什麽也沒提,只是靜靜将一枚完好的銀錠放在櫃臺上,溫和道:“我看你們這牆上挂着專治跌打損傷,不知對醫治內傷可擅長?”
“都看到了還問...” 小夥計擡起頭來,見着眼前的年輕人愣了愣,半晌才落入放在櫃上的銀錠上,皺了皺眉,“這,我一個打雜的也不清楚,我替您去後頭問問掌櫃的。”
段星執靜了靜,在人迅速溜去簾布後也斂起了那點溫和笑意,眼中浮起幾分思慮。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視錢財為糞土之輩自然也不少。但作為一名營營謀生的普通雜役,見到這枚幾乎能保全家吃穿半輩子用度的銀錠露出的反應如此平淡,甚至稱得上不放在眼裏,未免太不合常理。
不過都已經進來了...這丁點古怪還不足以讓他離開。
約摸過了一盞茶功夫,段星執正擡頭看着牆面立櫃橫列豎排的藥材,冷不丁察覺一道窺視的視線。
他下意識看向簾布方向。
只是還不待他有所反應,那小夥計已經腳步輕快跑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位胡須發白的老者和一名年輕男子。
段星執愣在原地:“是你?”
僥幸從那大火中逃出來就算了,居然還能在這兒遇上?
站在老者身後平淡拱手行禮的青年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在聞人府中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妾,秋沂城。
秋沂城淡淡一笑,看出了眼前人的疑慮,解釋道:“我從火場逃出後沒地方可去,仗着會些粗淺醫術便尋來了這家醫館謀口飯吃。剛在後院是聽阿柴說有人想尋會醫治內傷的大夫,所以跟了過來。若是信得過...不如讓在下一試?敢問是何人受傷?”
段星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