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兩人約定在巷口處的那顆大榕樹下碰頭,段星執提着幾個油紙包現身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
少年蜷縮在樹樁旁,護雞仔一般将幾袋米護在懷裏,眼神警惕打量着四周偶爾經過的路人。
“公子!”
“久等了。”
帶着香氣的油紙包迅速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段星執了然一笑,将其中一包拆開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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擔憂還在破廟裏的女孩,兩人走得并不慢。
“你可知這城中藏着多少像你們這樣的人?平日都聚在何處?”
小石頭邊疾步邊狼吞虎咽啃着半邊雞,聞言搖了搖頭:“有多少我也不知道,平日我和小霖都是躲着其他人走,不然好不容易找到的吃的也容易被搶了去。但聚集的地方我知道,離水巷的人最多,還有北城護城河邊和東邊那座城隍廟附近,都住着許多百姓。”
離水巷...那不就是秋沂城曾提到的南城病患群聚之地。段星執眼中染上幾分思慮,就見小石頭擦了擦嘴角,腳步放慢了些,回過頭來沖着他試探性問道:“你們...是恕雪臺的人嗎?”
少年似乎有些膽怯,聲音極輕。若非他耳力過人,加之先前便已聽過這組織,恐怕還聽不清說的什麽。
恕雪臺...已是他第二次聽旁人提及了。
段星執有些詫異,大方回問道:“為何覺得我是恕雪臺的人?”
少年眼中清晰地浮現幾分猶豫,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雞骨架,半晌,還是選擇開口道:“我以前聽榕樹口旁住着的李大伯說過,只有恕雪臺才會在意我們這些百姓的死活。讓我若是有朝一日見到了恕雪臺的人,便跟着一起走。你人那麽好,一定是恕雪臺的人。”
說着,又不忘碎碎念補充了幾句:“就是我們剛才路過的大榕樹旁那間院子,他還在的時候對我們可好了,偶爾會接濟我們些吃的,但是前年突然就不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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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星執搖頭:“可惜了,我并不知這是什麽。”
少年眼中油然而生的希冀之色肉眼可見黯了下去。
段星執瞥人幾眼,忍不住好奇道:“你剛才說,若是見到了恕雪臺的人便跟他們走,走去哪兒?”
“不知道,也許是離開這裏,總之跟着走就對了。”小石頭嘆了口氣,忽然間又像想起什麽一般張望四周一圈,湊近小聲道,“對了,你既然不知道的話,可千萬別在外頭亂說。我上次在街上聽見人提了一句,結果那人就被官府的人抓走了,到現在也沒見過他。”
段星執也配合地壓了壓嗓音:“好。”
“那我能問問...恕雪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為何如此相信他們?”
不問目的,不問緣由,竟只是得知身份便願追尋。
“我沒見過他們,不過聽街坊裏的老人說,朝廷管不了的事,他們都能管。恕雪臺懲處了很多貪官,救了很多很多人,數不清的人。跟着他們,我們就不用挨餓受凍了。”小石頭舔幹淨骨架,心滿意足咂了咂嘴,而後皺着眉陷入沉思,似乎在認真回憶,“他們都說...恕雪臺,是啓明之星。”
“啓明星是什麽東西,天上的星星嗎...”
段星執腳步微頓,下意識看向明朗天際太白星的方位:“它出現,代表天要亮了。”
一個在民間聲望能達到如此之境地的組織,怪不得惹朝廷忌憚厭惡至此。
“啊?天現在就亮着,”少年茫然擡頭回望一下,而後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那要是他們來浦陽城就好了。”
“是啊,”段星執無意解釋太多,只跟着點了點頭,“我也想見。”
“但是你不是有錢買吃的麽...應該用不着找他們。”
小石頭直直盯着飄蕩在眼前的精致衣袖布料,他只在那些住在大宅子裏的人身上見過。
“是不缺吃的,但我孤身一人居無定所...” 段星執語氣一頓,略微彎腰擡手揉了揉人枯燥的短發,淡淡笑了笑,“想尋恕雪臺庇護。”
少年擡頭愣愣回望了好一會兒,許久,直到已經走去前頭小半段路的人不解回眸喚了聲:“小石頭,怎麽了?”
他這才光速回神:“沒什麽,來了來了。”
“等我找到他們,一定告訴你!”
段星執只當是被食物收買的讨好之言,帶着笑敷衍應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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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中,秋沂城正背對着他們收撿鋪散一地的藥材,聽聞推門動靜,回頭溫和道:“回來了?”
段星執:“嗯,去了好幾個地方買吃的,故耽擱久了些,小霖怎麽樣了?”
“已施針替她降熱,藥方也開好了。屆時小石頭随我回醫館抓些藥,之後靜養一段時間便夠了。”
段星執蹲在人身側,擡頭探了探女孩前額,順手取下銀袋:“那接下來幾天便有勞秋大夫,在下還有些...”
“你呢?”
被驟然打斷,段星執下意識擡眸望人一眼,并未接話。
他離開前将錢藥兩清,此事便告一段落,他來不來與否都不重要。
那醫館和秋沂城雖都有些不尋常的地方,但都不是目前最緊要的事。若沒發現其他線索,他暫且不打算分心追究下去。
秋沂城似是也看出疑惑,起身朝人微微一拱手:“既然在下受托前來替這姑娘診治,總要讓公子看到結果,這錢才收得安心。”
段星執沉吟片刻:“...這倒也是。”
何況他随口編的理由與這女孩息息相關,未免露餡被人發覺出不對勁,似乎多過來看着幾天比較好。
“明後兩日這個點,我都在這廟中等着秋大夫。”
“在下定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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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破廟前分道揚镳,段星執目送秋沂城領着小石頭消失在遠處,靜靜斂去眼中那點笑意。
據他這一路的觀察,秋沂城步履之輕穩,恐怕比之他前不久才交手過的刺客也不遑多讓。
可惜沒什麽合适的時機引人出手,不能直觀觀出這人武功水平。
不過區區一個聞人府,絕非能将人困住的地方。
能走卻不走,必然別有用心。依他看,火災十有八九和這人也脫不了幹系。
若是符至榆派出的探子,這倒也說得通。但他猜測了許多方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是,為何要莫名其妙向他一個萍水相逢的過路人求救。
哪怕不是符至榆的人,另有其目的,也絕不該來向他求救。
段星執站在破廟前靜靜想了一遍從被聞人斓攔下,到離開聞人府的點滴細節,始終沒思索出個所以然來,也只能暫且做罷。
他自認已經足夠謹慎,應當未曾露出過什麽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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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兩人,是時候該繼續他的正事。
城中醫館極少,這回他走走停停,邊熟悉城中布局邊尋找,幾乎到了傍晚才終于又發現一家冷冷清清門口挂着燈籠的醫館。
鋪中只孤零零坐着一名年過半百的老人。
“老人家,這醫館是您開的嗎?”
“是,看診一次一百文。”
段星執:“......”
他算是知道這地兒為何這麽冷清了,秋沂城所在的那間,似乎才寫着二十文?
不過幸好蕭玄霁那兒別的不多,銀子倒是不少。
段星執擡眸看了眼老人身後的藥櫃,一時間也不急着繼續詢問,目光停在最高處的某兩個格子上。
兩方世界雖有不同,但共通之處也奇多,譬如食物、語言、藥材藥性之類,給予他極大便利。
他不擅醫術,但曾經跟着師父闖醫者聖地百花谷時,耳濡目染通曉了些藥理。
這藥櫃上列着的部分藥材,倒是讓他想到了如何處理暗襲宣陰殿的那群刺客。
一枚碎銀很快被放上櫃臺:“大夫,我有位朋友受了重傷,不便出行,勞煩您跟我走一趟替他看看。”
“好說,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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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時分,最宜潛入。
老大夫活了半輩子,早已相當通透。雖不知目的地是哪兒,但錢給得足,一路都老老實實蒙着黑布條,一言不發任他拖着飛檐走壁。
是以哪怕多帶了個人回到宣陰殿也沒廢多少力氣。
這地方除了門口慣例被放上幾碗冷食和他離開時沒多大變化。
“公子,到了嗎?”
“嗯。”
段星執替人扯開布條,老大夫乍然見着空曠寂靜的大殿,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不過很快平複下來,看向殿中坐着的青年,伸手指了指:“可是替這位公子診治?”
蕭玄霁無知無覺斜倚着,似乎已經徹底昏迷過去。
“先替他看看吧。”
段星執走上前探了探鼻息,确認人還活着,這才松了口氣。朝身後做了個請的動作,不緊不慢去了後殿。
數名黑衣人維持着盤腿打坐的姿态,察覺動靜,俱擡眸望了眼。只有墨綠瞳孔的那人似是毫無所覺,仍在閉眼調息。
“還挺老實。”
段星執半蹲在那名傷勢最重的頭領身旁,正想看看這人別是流血過多直接死了時,異變陡升。
僵坐在原地的人倏然轉頭,眸光冷冷,順勢反握住他伸出的右手腕,另一手死死壓上左肩。與此同時,來自不同方位的兩道暗器淩空襲來。
段星執眼中閃過詫異,微微挑眉看人。情勢緊迫至此,仍有閑心波瀾不驚輕掃了場上一眼。
暗器轉瞬間已經至眼前,電光火石間,他索性就着被挾持的動作起身向後靠了靠,逼迫顧寒樓不得不順着他的力道向後退了半步。
滿頭冷汗的人看得出來為了這番偷襲已用上了全力,可惜如今實在不夠看。段星執甚至懶得在意身上那點禁锢力道,心思全數放在應付暗器上。
折扇眨眼出現在左手,開扇為壁,恰好擋住直襲心口的兩枚暗器。
受力回彈,暗器精準插入兩名躲閃不及的刺客腿上。
“我能制服你們第一次,第二次自然也不在話下。”
何況這回才三人,又都受了不輕的傷。哪怕在他毫無防備下偷襲,也實在無半點勝算。
不過...
這些人不可能沖破他封住的穴道,偏偏能動的話...唯有自斷經脈一法。
于習武者而言,這和自盡有什麽區別?而且看起來似乎才解開穴道不久,否則場上不會只有三人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