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段星執索性也不再動,偏頭看向院門方向。直到嘈雜人聲遠去屋內徹底陷入寂靜,他才覺察身上禁锢的力道有所松動。
“為何救我?”
覆在唇上的手總算放了下來,但顧寒樓看起來毫無退後的打算,只斂目緩慢甩了甩頭。
段星執異常耐心等着眼前狀态極差的人聽清他的問題。
良久,他才聽見耳邊傳來一句微不可察的虛弱低喃。
“兩清。”
段星執:“......”
這是在回報在宣陰殿時從蕭玄霁手中被救下的恩情?
他一言不發看着顧寒樓幾乎已經沒力氣睜眼,撐着牆緩緩退開,轉過身時步履踉跄。
在人即将摔倒在地時,還是選擇上前一步将人穩穩接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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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寒樓再次從混沌的意識中清醒時,入眼一片黑暗,只有微弱的月光自窗戶灑入。
“終于醒了?”
他循聲望去,尚有些遲鈍的五感讓他後知後覺看清窗臺上随性倚坐着的人影。
掌中握着那柄他見過數次的扇子,悠哉地夾在指間翻轉把玩。像是巧合,皎白的圓月正移在窗心,直直映照在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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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思恍然間人影似是溶于月中。
寒風拂起長發,眼中帶着星星點點笑意回望之時,像極了乍入凡塵的神使。
顧寒樓眨了眨眼,迅速甩開那些不切實際的聯想。大抵...只這人本就生得太過驚豔的錯覺,
他低頭看向自身,身上的幾處大傷似乎也被簡單處理過塗上了藥。
“你...”
他才反應過來,數次見面,他對對方的認知近乎沒有,直到如今也只有來源于蕭玄霁口中的“星執”二字。
“段星執。”
窗臺上的人輕巧跳了下來,心領神會報了個名字,不忘順手就近點了盞燭臺。
暖色的火光瞬間盈滿屋內,顧寒樓自床邊坐起身,靜靜看了眼被橘黃燭火下暈出幾分重影的側臉。直到沾染上人間色彩,這人才更像真切地存在這個世界。
他從第一眼見到段星執起,就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格格不入。不單單因為那張過目不忘的臉,世間容貌姣好者如過江之卿,但都不似眼前人。
他見過太多太多的人,哪怕是隐居避世的文人墨客,亦不可避免沾染着被這片腐朽泥濘的土地浸透的氣息。
苦悶、悲哀、無可奈何,亦或歷經世事無常反複磋磨的無悲無喜心如止水。
他在段星執身上,卻只能看到徹底游離在外的出塵絕俗。
到底什麽樣的環境...才能養出這樣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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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星執眼見這人起身後便呆坐着不知在想什麽,心下疑惑之際正想開口,就聽人問道:“你剛在那兒做什麽?”
“賞月。”
忙忙碌碌了數日,難得被迫拘在此地,索性當做放松的由頭閑坐了半日。
段星執大步走去床邊,随手又遞了顆藥丸過去:“給你的,補血益氣。”
顧寒樓:“...多謝。”
段星執抱臂看着人行雲流水咽了下去,心間仍有些不可置信。誰能想到他們前一日還幾乎勢同水火,這兩遭經歷下來,兩人眼下的氣氛竟莫名稱得上融洽。
能僅僅因為他在殿中目的不純的一個維護就出手相救...顧寒樓這人表面看着冷若冰霜,本性倒是相當出人意料。
“見我出現在此,你好像并不意外。”
顧寒樓垂眸看着停在身旁的深色緞面長靴,神色頓了頓,随後緩緩從衣襟處摸出一節拇指大小的镂空竹節,裏邊飛着幾只金色小蟲。
“尋香蟲并不是什麽稀奇東西。”
作為受過多年訓練的刺客,如果這點常見追蹤手段都察覺不了,哪怕有體內那股莫名氣勁在,也早已經死上千百次不止了。
但他固然知曉,當時傷勢太重,也只能等到逃出皇宮後才有心思處理這蟲子。原以為回陳府複命時就該被徹底甩開了,沒想到還是将人引了過來。
“看來是我低估了,何時察覺的?”
被人戳穿手段,段星執毫無所謂輕笑一聲,幸好他早有預料将呆呆叫了出去親自跟着。
反應過來了又如何?總歸想破頭也猜不到他是怎麽繼續追蹤到此的。
“很早,”顧寒樓無意繼續這話題,低低出聲,“為何不走?”
“走?”段星執輕輕挑眉,他确實沒考慮過直接離開。
顧寒樓費勁救他不說,其傷勢還因他加重。他們之間本就沒什麽深仇大恨,哪怕只是普通不對付,将一個意圖救他的傷患晾在這兒自生自滅他心底也過意不去。
不過思及先前那聲兩清,本人看着好像并不太希望他們之間産生更多糾葛,索性也幹脆撇清:“那也要走得了。”
“陳府戒嚴,大白天的四面八方都是人。守衛比我來時多了兩倍不止,自然只能在此暫留到入夜。”
段星執看着始終低頭坐在床邊的人,再次無聲笑了笑。
從醒來到現在,連一句他潛入的理由都不問,反倒是更在意他能否逃出去。那些護院口中的所謂忠心,好像實在沒多少分量。
不過這些鷺印殘部,要真對陳府中的人毫無二心才讓他意外。眼下為其效力,怕不是被許諾了什麽好處。
圖謀利益就好辦了,如此一來...讓這齊鴉閣易主,似乎也不是沒可能做到的事。
“放心,不多叨擾,這就告辭。”
顧寒樓已醒,氣色看着也還過得去,他自然不會繼續自讨沒趣留着。
何況他還有諸多要事要辦...也不适合留下太久。
思及某個被不小心放了鴿子的人,段星執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只希望破廟那兩小孩不曾被套出話來,實在是這兩日一樁接一樁的事讓他分身乏術。
等天一亮,還是過去看看再說。
他說完還沒來得及轉身,冷不丁被人叫住。
“等等。”
顧寒樓緩緩撐着床榻站起身。
段星執:“還有何事?”
“你不是說府中戒嚴,走不了?” 顧寒樓擡眸,飄忽瞥來一眼,很快殃殃垂下,“我帶你出去。”
段星執:“......”
話是這麽說,他非要走的話,多費些心思也不是不能全身而退。
但看人這意思...打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目光在人蒼白的臉色停留一瞬,段星執靜默片刻。此番對比之下,更顯得他先前打傷人的一掌簡直罪大惡極。
幸好他在這世界呆着時,習慣性留手未盡全力,否則對方此時能下地行走都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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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如何帶我出去?”
“在這兒等一會兒。”
段星執依言坐在桌旁,看着人走去屏風後內室,琢磨片刻,随手替自己倒了壺冷茶。
但并不打算喝,只是指尖沾水,百無聊賴在木桌上畫起來。
呆呆:“不對不對,這個方向中間還有條走廊,和那個有大蛇的院子至少隔了四間屋子,另一邊也是。”
“這樣?”
段星執照着焦毛貓描述在桌上描繪出水跡。
“對對對,大蛇院子邊上都是一模一樣的構造,我在上頭飛來飛去都差點迷路。”
段星執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若有所思:難怪他在其中尋路時總覺得在走重複的路,如鬼打牆一般。
想來是刻意設計,一旦有不熟地況者接近便難以輕易離開。
伏羲堂...到底是個什麽地方保護得這般嚴密。
不過對比之下,他對那牆上的致命機關更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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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桌面水漬恰好幹透,段星執看向從屏風後走出的顧寒樓。原本身着寬松內衫的人此時換成了一件樸素至極的黑色勁裝,通體無花紋,只有袖口處帶着一圈銀黑色的玄鐵護臂。
“嗯,換上。”
一身款式接近的衣衫被人幹脆扔了過來。
段星執抱着衣服微微一愣,看起來竟是打算大大方方帶着他走出去?
他很快換好那身疑似齊鴉閣中人特制裝束,看着搭在架上的原本外衫,腦中驀然冒出個荒誕猜測:他離開之後,這幻化的衣服不會化成雪水吧。
還沒等他找到時機向身邊飄着的呆呆問上一句,屏風外傳來幾下輕輕敲打聲。
“子時已到,我們該走了。”
他只好暫且忽視這個莫名猜想,剛走出屏風,就被兜頭帶上一頂黑色鬥笠。
裝束還挺齊全,段星執低頭打量了自身一眼。又看向單從外表與他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顧寒樓,忍不住指了指人腰間懸挂的細長橫刀:“這個呢?我用不用也帶?”
他擅用劍,但極少使刀,若是有機會接觸倒也是個不錯體驗。
雖說只是離府,就算給他配上一把應當也用不上,不過以防萬一呢,拿在手中玩玩也不錯。
“不用...是我的武器。”
顧寒樓偏開頭淡淡道,權當沒看出人眼中那點毫不掩飾的興味,不忘擡手将人鬥笠上的罩布撥了下去徹底蓋住。
“行吧。”
段星執頗覺可惜應了聲,這玄色長橫刀三尺有餘,在月色下通體流光,近者生寒。應是某種珍稀材料鍛造而成,還以為每人都能發上一把。
“你記得把扇子收好。”
齊鴉閣門人使用武器各異,并不統一,但從未有擅用扇着。
“放心,早收好了。”
換衣服時他就扔給呆呆了。
顧寒樓回頭上下打量人片刻,眼中閃過點疑慮。沉默片刻,還是什麽也沒問。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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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鴉閣所在的這片地域鮮少設有庭燈,除了湛藍月色,幾乎看不到半點光亮。兩人一前一後行走在庭間小徑,因着傷勢,前方的人走得并不快,段星執便也相當配合着對方的速度負手跟在後頭。
權當散步賞月了。
“你剛才說,子時已到是何意思?”
難不成是這齊鴉閣特殊的規矩,只有固定時間才能離開?
顧寒樓腳步顯而易見頓住一瞬。
“這府邸有多大...想必你也知道了,出府要走很久,我只能慢慢走出去。”
“只能走...”
段星執正好奇着難道又是什麽特別規矩不成,驀然反應過來顧寒樓提及的“我”字。思及對方如今傷勢,頓時心下了然。
“無礙,若是走不動,也不必勉強,我自行離開也不成問題。”
顧寒樓:“答應了帶你出去。”
“嗯。”
段星執不緊不慢應了聲,這人的性格已經隐隐窺見幾分,那他總要全人兩清之念想。
若是今日實在勉強,再多留兩日等人恢複些也未嘗不行。
他本身就沒什麽身在敵營的危機感,畢竟齊鴉閣所在的那一片院落安靜得很。他呆了一整天,也沒見着任何擅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