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顧寒樓并非多話之人,他也無意與人搭話,兩人一路無言。
直到眼前突兀出現兩顆老槐樹,一左一右立在院邊。段星執敏銳發現,樹幹下俱盤着一尊不甚明顯的蛇形底座,像是某種标識。
前方關卡處,也隐約可見風中燭火。即将遠離這片無光區域,昭示着已經離出府不遠。
“站住。”
攔下他們的是兩名守在門口的人,他對這裝束很是眼熟,正是前不久才參與抓捕他的那批護院之一。
段星執瞥了眼前方不為所動的顧寒樓,安靜垂眸站定。
“大少爺有令,府中進了竊賊,如今還未搜出。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齊鴉閣也不例外。”
“任務。”
顧寒樓淡淡出聲,說話間,那柄細長橫刀已然出鞘,冰冷鋒刃倏然抵在其中一人頸間。
兩人眼中毫無俱意,低頭打量幾眼刀刃,對視一眼,當即毫不猶豫跪下。
“見過閣主。”
段星執饒有興趣摸了摸下巴,這兩人态度似敬非敬的,實在有些耐人尋味。而後轉眸看向被刻意出鞘兩分的長橫刀,刀身并非尋常銀白或漆黑,而是泛着點淺粉色光澤。
齊鴉閣閣主。
他猜到了這些鷺印殘部或許是閣中之人,沒想到身份還不低,且如今似乎毫不避諱在他面前透露這些信息。
“可以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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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寒樓冷淡瞥了眼跪在腳邊的人,利落收刀歸鞘。暈眩之意猝不及防襲來,握着刀身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遭了...
如若在這些人面前展露傷勢,後果不堪設想。
“這...”
兩人目露遲疑,當然并非因為那道戒嚴的命令。作為明面上擔當閣主之位的人,無論何種情況,向來有自由出入府中的特權。
但他們可是聽聞閣主身受重傷...與前幾年的那次意外狀況一模一樣。前些年也有風聲傳出時,有膽大者铤而走險出手,聽說差點就成功了。
閣中鼓勵私鬥,不論用任何手段,若是能成功殺了顧寒樓,滔天富貴唾手可得。但同樣的,也要承得起挑戰失敗後的下場。
顧寒樓脊背本能繃緊,他自然能猜到這兩人在想什麽。
偏偏規則在上,他不可先一步動手。
“自然,請。”
看這兩人向兩側退開半步,段星執亦收起了原本的散漫姿态,不動聲色摘下恰巧挨在手邊的幾片冬青葉在指尖蓄力,不忘疑惑在幾人間打量一眼。
分明都同為一人效力,作為同陣營之人,他怎麽還能察覺這兩人對顧寒樓毫不掩飾的殺心。
雖已經被放行,他們走得仍舊不快,段星執再次看了眼身前人。長刀緊握微微擡起橫在身前,分明是個蓄勢待發的回擊姿态。
但...腦後有破空之聲倏然傳來,段星執不躲不避輕飄飄看了眼身邊同樣毫無反應的人,手中動作一時有些遲疑。
那兩人的偷襲并非針對他而來,但顧寒樓要再不動,就該死在這兒了。
千鈞一發間,冬青葉自指間彈射而出。小臂上齊齊割開的深切傷口逼得偷襲的兩人動作一頓,亦給了他身旁人反應時間。
長橫刀出鞘,顧寒樓勉力壓住翻騰的內息,幾乎後知後覺轉過身淩空一劃。
其中一人當即對他怒目而視:“你竟敢動手?!”
“重傷傳聞果然是真的!”
後一句話正是對着反擊動作大失準頭的顧寒樓。
段星執:“......”
他原本還猜測顧寒樓不管這兩人是特意交給他來處置,一時沒想到只是因為傷勢來不及反應...
也就是說他如今哪怕作為“閣中弟子”,見着顧寒樓這位閣主遇襲...只能幹看着?
對于這種超出他一貫認知的規則,段星執忍不住自我反省了一息。不明情形時還是謹慎為上,若是此地人再多些。他因此被察覺身份,同樣是将帶他離開的顧寒樓置于不利之地。
拜他拖延的片刻功夫所賜,顧寒樓似乎已經恢複了些許,倏然近身毫不猶豫在其中一人頸間劃過。
只是還欲追擊另一人時,又因氣力不濟跪倒在地。
段星執正琢磨着逃走的這人會不會因他剛剛動手那點異常從而抽絲剝繭發覺他的身份時,就見對方回頭望來一眼。似乎覺得有機可乘,停頓不到片刻,再次持刀回砍了過來。
段星執:“......”
到底給了什麽好處才能讓他們這麽執着地想殺了顧寒樓。
然而這次偷襲仍未得手,鬥笠被打落,刀刃險險停在顧寒樓額前半分,堪堪劃開一絲淺淺血痕。
段星執平靜站在人身後,慢條斯理從偷襲者頸間收回奪來借用的長橫刀。看着血跡自淡粉色刀身滴落在地,很快扔了回去精準插入顧寒樓右手邊土地裏。
“血不沾刃,是把好刀。”
“雖然不知你們閣中規矩是何,但我終究并非你們閣中人,應當也用不着遵守。”
跪倒在地的人靜了許久,才緩慢握住立在手邊的武器,啞聲道:“多謝。”
“不用,這算不算我又救你一次?” 段星執揚唇輕笑了聲,随口調侃了一句,轉頭看向小道盡頭,“有人來了。”
腳步紛沓,來的人還不少。
“趁着他們過來還有些時間,我現在直接離開或許更合适?”
至少真被發現了,還能撇清和顧寒樓這位閣主的關系。
顧寒樓撐着武器,艱難站起身:“無妨,他們不會懷疑我身邊的人。”
難怪先前能如此篤定帶他離開,只是沒想到出了偷襲者這個意外。
段星執看了眼地上的兩具屍體,沒再出聲,繼續安安靜靜低着頭站在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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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未帶鬥笠,新來的兩隊人一眼便認出了顧寒樓身份,紛紛半跪行禮:“閣主,我們察覺這邊有動靜,所以過來看看。”
沒人對一旁躺着的兩具屍體有疑問。
“偷襲失敗。”
顧寒樓已然恢複成了最初冷漠平靜的模樣,收刀回鞘淡淡解釋了一句。
“是,我們這就處理。”
“另外,府中潛入了一名小賊,您若是發現這小賊蹤跡,務必将他帶去大少爺院中。”
“知道,讓開。”
顧寒樓漠然應了句,步履未停從兩隊人中間穿了過去。
段星執從善如流跟上,一如人所說,從頭到尾這群護衛仿佛将他當做隐形人一般,眼神都不曾多施舍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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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遠離了身後那群人,又是大半個時辰過去,距離出府還有好幾道關卡時。段星執正想問問這閣中還有些什麽反常規矩時,冷不丁被人抓住手向一旁的方形石柱躲去。
身後再次傳來巡邏隊伍的腳步聲。
段星執淡然扔了個疑問眼神,他們已經經過了好幾隊巡邏護衛,俱未引起注意。
顧寒樓并未理會自顧以前額抵着牆陷入閉目養神之态。
...應當是內傷發作暫且躲來這裏調息。
他們距離很近,呼吸聲仍是輕得難以察覺。若非握住他的手仍在微微發着抖,他幾乎都要以為這人生機已盡。
段星執琢磨片刻,很快回握住人順便運氣替人療傷。
一路走來,他算是發現了。顧寒樓無論此時傷勢如何之重,絕不能在旁人面前露出半點端倪,否則迎接的便是和那兩具屍體如出一轍的偷襲。
除卻那片院落裏的十餘名鷺印殘部,堪稱八方皆敵,不敢想這些年究竟過的什麽日子。
段星執暗嘆一聲,摘下戴了大半晚的鬥笠擡頭看了眼天邊。若是有朝一日,顧寒樓得知他就是當年的贈藥人,也不知會不會心生怨恨。
此時天光乍破,出府僅一牆之隔,若是出府之後直接去那破廟或許時間會太早。
如此一來,或許可先去一趟大理寺。算算時間,聞人府的死傷情形也該統計完畢。若是聞人階和幾位嫡系都死在那場大火中,他實在好奇聞人家那數以萬計的田産鋪面會落入誰手中。
若是被一些不中用的人鑽空子撿了漏,或許就此家族勢頹再無翻身可能,但想利用起來也易如反掌。
大照眼下這局勢,最不需要的便是世家獨大。
至于朝廷官職的空缺...
只可惜以他如今的身份,最難接觸到的便是朝中的核心勢力。
段星執忍不住抱臂輕輕敲了身後倚着的石柱牆面陷入深思。
顧寒樓本意就只是調息片刻,天快大亮耽擱不起。待到陳府本家的那幾位公子醒來,他們離開便沒那麽輕松了。
他才睜眼,才往右邊走了半步準備轉身,一時沒反應過來距離如此近。略微低頭的動作,嘴唇堪堪擦過人額角,動作頓時僵住,下意識掃了眼懷中人表情。
幸好根本未察覺這點異樣...
段星執此時不知在想些什麽,目光發散望着他身後的白牆。想來也是,剛才被他一言不發貿然拉來角落也未惱,維持着被牽住的姿勢還順勢替他療傷了一會兒。
趁着人發呆的功夫,他也不由自主收聲,沉默垂眸,靜靜将人側臉納入眼底。
懷中人分明健康無虞,體溫卻比他這個重傷之人更低。抱着人時,莫名像擁着一簇雪。
并非刻骨之寒,只是氣息清泠帶點梅香,不似人間之物。
“好些了?”
段星執回過神來便發覺已然睜開眼的人,他想東西一時有點入神,都沒反應過來過去了多久。
偏偏顧寒樓也不叫他。
“嗯。”顧寒樓退開起身,順手抽出那頂被摘下的鬥笠重新替人帶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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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出府總算再無波折,半盞茶不到的功夫,兩人出現在陳府一街之隔的巷子裏。
段星執回頭看着距離他一米之隔的青年,徑直取下鬥笠,淡笑道:“現在可如你所願兩清了?”
只是顧寒樓看着也沒露出幾分喜色,只低頭僵立在原地,良久,什麽話也沒說。
不過這人本就是冰冷寡言的性情,段星執笑笑,并不在意:“一路護送,多謝。”
“不必,告辭。” 轉過身背對他的人停頓片刻,又道,“記得将這身衣服燒了。”
“放心,自會處理幹淨。”
段星執看着步伐仍舊稱不上穩健的人,思索片刻道:“你就這麽回去?當真沒事?”
偌大陳府處處關卡,他算是見識到了對顧寒樓有殺心的人究竟有多少。
“......”
“無礙,想置我于死地沒那麽簡單。”
“那便後會有期。”
話音落下的瞬間,空蕩蕩的巷子便只餘一人。
既然是和當朝皇後牽連緊密的陳府,身為其麾下的齊鴉閣閣主,那他們遲早還有再見面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