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明日雨
原本安靜的操場一下子哄鬧起來,創編的舞蹈視頻帶來的震撼是文字所表達不了的。
五六分鐘之後,舞蹈視頻結束,少年回過頭整理了一下面前被雨打濕的稿子和麥。
“下面,我要演講的題目是——欺心。
在上臺之前我換了稿子,因為之前那篇稿子不合我的意,第一二段寫了一組什麽數值,通篇呼籲學生們反對霸淩,要怎樣做,不要怎樣做。
我相信大部分同學對于這些字眼早就聽膩了聽煩了,久而久之就不當回事,揮一揮手便由此事過去了。”
一場毛毛雨久久不停,少年站在細雨中,語調随意,但字字铿锵。
少年行事,總是由心論心。剛開始他拿到的稿子只是平平淡淡的闡述實情,是一種指令任務,只要完成即可,他讀着寡淡,站在觀衆的角度聽着也枯燥。
後面他自己改了一篇,裏面是近期的一些見聞和自己的感受和感悟,他大有一種,管他七七八八,管他臺下是誰,他都一罵了之的心态。
後來上臺前他又覺得不妥當臨時改了演講稿,采用了他覺得最沒有用的,動以情曉以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現場擡起頭來聽他演講的人比他預料的要多。
他沒有把這次當做演講,他只是在看人心的底線與上限,聽進去的人自然也就聽進去了,聽不進去的人就算他站在狂風暴雨裏嘶聲力竭也沒有絲毫用處。
“……少年該做的事,是享受人間的每一陣風,聽每一季的夏日蟬鳴,看每一場小鎮的綿雨,活得恣意快樂,課間和自己的朋友讨論自己喜歡的興趣愛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給歲月困住遺憾的機會。
而不該昧着自己的良心人雲亦雲,人行亦行。耳朵和嘴巴是最會撒謊騙人的,他們夥同自己的眼睛和心髒綁架着你的軀體,讓你不得不服從于他們,久而久之就會變成它的傀儡,任由始作俑者操控,霸淩由此産生。”
他的話音落下,全場默然,他停頓了五六秒,給足了場下的人讨論的機會,細雨落到少年眉睫,凝結成小粒水珠。
他感覺這裏是一座荒城,他深知自己過來走一趟是不可能長滿漂亮的花。他只希望荒城中,能允許有花種的存在。
只要這裏大部分人是清醒的,那就還有機會讓此處開滿鮮花。
眼看着臺下觀衆讨論的越來越激烈,他認真的想了下,說:
“給大家講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家裏養了一盆含羞草當寵物,有段時間我心情不是很好,每天睡覺之前都會把它罵一遍,有時候寫着寫着作業就會手欠去薅它一把。所以最近我發現它大有一種‘死給我看’的決絕感。”
此話一出,全場大笑起來。
鄒頌繼續說到:“當然,它沒有死,因為我發現了這個情況就開始做出彌補,每天睡覺前誇它一遍,早上起來誇它一遍,它現在長得挺茂盛的。
含羞草是植物,不會說話,也不會控訴人類對它做了什麽,但我猜它還是能分得清好賴話的,知道我在彌補,所以它選擇了原諒我。
人和植物相比,情感比他們豐富的多,一句,你猜,你想,你聽說,你覺得,他們都這麽說,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可以把人推入無底深淵中。
魔鬼從來不會給人心設置下限,他們一步一步牽引着你的心,試探着你,然後再為你開辟另一道你以為的下限,可當你回頭看的時候,你才發現,已經晚了。
從始至終霸淩的一部分原因在于人言與從衆,所以,從這一刻開始,尊重自己的內心,放下偏見,你會發現自己眼裏看到的人和別人嘴裏說出來的是有區別的。
你們是有選擇的,是做魔鬼隐形的幫兇被別人主導着自己思想,還是做明媚陽光的少年人,認真享受短暫而浪漫的青春,在一念之間。”
他往旁邊挪了半步,場下響起了稀稀拉拉的幾聲掌聲,接着掌聲此起彼伏,振奮熱烈。
鄒頌在掌聲裏微微彎了一下腰朝着領導席行禮,然後走下了講臺。
下了臺,鄭雪豎起一根大拇指,遞上一張毛巾和一個粉色保溫杯:“剛剛劉月來過,讓我把這個給你。”
鄒頌笑着點了下腦袋,伸手接過:“謝謝。”
“謝謝她吧。”鄭雪說。
鄒頌把手中的演講稿撕碎扔進垃圾桶,擡手抖了抖頭發上的水珠。
鄭雪問:“怎麽給撕了?”
“最開始寫的。”鄒頌笑了下,低聲說,“罵人的,想了想不妥當。”
鄭雪笑着誇獎道:“這演講确實不錯。剛剛還和劉月在說,你家那含羞草挺任性啊。”
鄒頌低頭看了眼手裏的保溫杯,笑道:“和它另一位主人一樣渾身傲骨,要用心養。走了。”
他剛準備冒着雨回班級時,發現女孩兒正撐着雨傘在後臺出口的地方等他。
敬月沒說話,只回應了一道笑容,慢步走了過來接他。
沉默了一下,兩人異口同聲說了句:“謝謝。”
鄒頌揚揚手上的保溫杯,重新說了一遍:“謝謝你。”
敬月淡淡一笑,沒有了後文。
鄒頌問她:“中午那會兒,領導找你聊了什麽?”
敬月如實說:“就問問我有沒有意向轉校,他們調了我的檔案,問我關于市三好,省三好的事情,聊了聊家庭情況和以後的一些規劃,那個女領導加了我的聯系方式,說讓我後面把這次生物競賽的結果告訴她,後面可能有機會申請保送。”
鄒頌嗯了聲:“你有意向的學校嗎?”
敬月說:“學校還沒想好,專業的話第一志願是藥品研發。”
鄒頌一愣,話語中帶着一絲不可思議:“為什麽想要做這個?”
敬月唇角動了動:“怎麽了,女生不可以做這個嗎?”
“當然不是。”鄒頌當即否認,想了想也沒有能從腦海裏想出要說的話。
他總是記得敬月小時候會興致勃勃的跑過來對他說,以後要做舞蹈家或者鋼琴家。
“其實,我想做的事情挺多的,一步一步走總會實現。”敬月笑道。
她更不想讓別人提到敬月,第一印象只有漂亮,覺得她這輩子只是一個漂亮的花瓶。
鄒頌微微側頭,餘光裏的她還是那樣的從容自若,話音堅定有力,須臾,他收回目光說:“祝你如願。”
……
淋了一場雨的緣故,鄒頌周四回去就發燒了,周五勉勉強強撐着來上了課,原本周六打算來小鎮周邊騎行的,因為感冒,周末這兩天只能待在家裏。
今天舊城出了一陣太陽。
鄒頌躺在陽臺上的躺椅上拿着平板看各大高校的辯論賽,音量開得很大,蓋過了外界的一切嘈雜。
他整個人病殃殃的,獨處的時候看不出一點兒朝氣,眉眼緊緊皺在一塊,仿佛是位久病不愈的病人。
不久後,他感覺眼皮發沉,而後便放下手中的平板睡了過去。
他的夢裏火光沖天,濃煙遍布,敬月緊緊抓着他的手臂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鄒頌攬着她的兩側臂膀,将她整個人圈在懷中,兩人彎着腰往逃生通道跑去,卻發現通道的門已經鎖上了。
敬月問他:“我們會死嗎?”
鄒頌伸手把她的頭再按下去了點兒,在濃煙之下跑着找通道。
“不會死。”鄒頌沉靜的安慰着,一邊擡頭找出口。
他們找了三四個出口,都被鎖上了。
“別怕。”鄒頌緊緊攬着她,帶着她往二樓走去。
敬月說:“這煙好嗆,我快呼吸不過來了。”
“那我們跑快點兒。”鄒頌順手撿起旁邊半瓶工人未喝完的水,倒在自己袖子上捂住敬月的口鼻。
兩人迅速跑到二樓的窗戶邊,這裏煙霧比一樓的更猛烈,火勢倒未蔓延到這裏來。
敬月伸手去推開鐵窗,朝下看去:“太高了,怎麽辦?”
鄒頌被濃煙嗆的直咳嗽,他脫下自己的外套遞給敬月,讓她捂住口鼻。
自己彎腰跑去扯下窗簾,心口忽然一疼,緊接着整個人摔倒在地。
敬月見狀趕緊跑過去:“鄒頌,鄒頌。”
他屏住呼吸将扯下來的窗簾捆在一起,把一頭打了個死結栓在了排風柱上。
“你先下去。”鄒頌只感覺腦袋有些空白,呼吸供應不上來,肩膀,手臂,手指就像有重物壓着那般疼。
他用勁全力把窗簾的另一頭栓在敬月腰上,推着她往窗戶邊走。
這裏的濃煙越來越黑,越來越大,火勢也越來越猛,把一切可燃燒的物品一一燒盡,似乎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你先走,快。”鄒頌臉色蒼白,一只手放在自己胸膛左側緩了緩,而後着急的催促道。
敬月爬上了窗臺,剛伸手準備抓鄒頌的手時,他已經沒有了意識直直往身後倒去。
“鄒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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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5日星期六天氣暴雨
今天的舊城下了一場特別特別大的雨。
周五發現鄒頌有點咳嗽,放學給他買了藥,但他提前走了。
不知道有沒有好點,祝安好,未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