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符合邱向榮所說的靈獸,目前在馭獸山莊裏其實不多。

起初只有千彥一個長了八條腿的生物,但許是知道甘欣害怕昆蟲,自從他能化成人形後,甘欣就很少會見到千彥的巨蛛原身。

前些年有個小弟子帶了只吐氣能卷起十方塵沙的蝴蝶,甘欣瞧着好不壯觀,還贊嘆了兩句蝴蝶翅膀上忽閃的藍色光芒十分耀眼。

那半人高的蝴蝶遠遠聽了,高興地轉過身,沖着甘欣的方向就飛過去,想在身上有着特殊氣息的大小姐面前多展示一下自己引以為豪的雙翅。

甘欣瞪大眼睛看着她興奮地舞動起細長的四……六肢,口器一卷一伸,然後左腳拐着右腳,尖叫着跑開了。

從那以後大家便知道,甘欣對于節肢動物的恐懼無關美醜,一視同仁。

後來再有弟子遇到境界不錯的蚰蜒、蜈蚣等靈獸,結契後都會繞開甘欣日常會出現的所有路線,在檀山選一處偏僻的角落重新安家。

這樣的弟子們全都聚集到一處,就形成了個被大家玩笑着調侃為“五毒村”的地方。

甘欣一想到那個“村”就頭皮發麻:“上次居然有個師姐讓我抱着她的蘭花螳螂睡覺……我承認那粉嫩顏色是挺好看的,但她還是蟲子,我害怕的呀。”

狐貍端着儀态,忍笑忍得辛苦,胡子都跟着一顫一顫。

“至于沒有腿的,那又是另一種害怕了。”甘欣皺了皺鼻子,“蛇這種生物……”

甘欣對于蟲子生出的情緒,是因為檀山多草木,小時候她每溜出去一次就會被不同蚊蟲叮咬,久而久之就會下意識地不大喜歡。

可蛇不一樣。甘欣只在很多年前第一次偷偷溜到樹林裏玩的時候,遇到了一條從枝丫上垂到眼前的蛇,從此就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

起初她還以為只是被一根普通的藤蔓攔住去路,就想伸手去撥開。可一雙猩紅的眼睛陡然睜開,淩厲的豎瞳涼涼地看了甘欣一眼,就成功把她吓成了一條僵硬的人棍。

其實那蛇根本沒對她做什麽,三角形的腦袋上下把甘欣打量了一遍,吐了吐信子,就從樹上滑落到舊年留下的枯葉堆裏,迅速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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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沒有露出獠牙、噴出毒液,連攻擊的意圖都沒有展現,就成功把甘欣吓得連做十日噩夢,整整一個月都不敢踏出自己的小屋子。

每每有人試圖和甘欣論證柳先生的小腦袋其實仔細看挺可愛的時候,甘欣都會回憶起那滑動的身體,緊繃的肌肉……包裹在上的漆黑鱗片因為蛇身緩慢地扭動折射出詭異的、五彩斑斓的光。

毛骨悚然。

可她這一回話了一半忽然頓住,并不是因為又想起了這一幕。

而是因為甘欣終于想起來看到顧屹時竄起來的膽寒印象能與什麽作類比了——那和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到蛇的時候,是一樣感覺。

所以她當時才會覺得在驚懼的同時,感受到一種莫名的熟悉。

有些長久的沉默讓邱向榮以為甘欣又想起了些不好的回憶,連忙喚醒她:“好了,怕就別想,銜玉還要休息,有什麽話下回再聊吧。”

他原本以為只是帶着甘欣和銜玉正式見上一面就要離開,沒想到一人一狐還挺聊得來。狐貍和他說話的時候客客氣氣的,但語氣裏都是疏離,沒想到能和甘欣有來有回地說那麽多話,還真是……

真是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發展。

果然沒有靈獸會不喜歡滿滿的,邱向榮感激地望向甘欣。

狐貍也饒有興致地看着愣神中的甘欣,心裏還在琢磨着她方才的話。

他跟在顧屹身邊,見過太多和恐懼有關的情緒了。可這種恐懼大多伴随着對于顧屹實力以及地位的忌憚,以及骨子裏天生對強者的服從和敬畏,卻沒多少是單純出于對蛇這個物種的害怕。

雖說确實聽說過很多人族不喜歡蟲蛇,可膽子小到甘欣這樣的……銜玉還是頭一回見。

若是她知道自己身邊就盤踞着靈獸界現如今最強大的一條蛇,到時候會被吓成什麽模樣?一想到這個場景,銜玉就忍不住期待起來。

大小姐,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争取活到讓我能親眼見到那一幕呀。

送甘欣離開之前,邱向榮往她手裏塞了瓶辟谷丹。

“辟谷丹,給那凡人服用的……瞎聞啥,你那瓶是我妹單獨做了調味的,可比這個好吃多了,別什麽都饞。”

甘欣嫌棄地把瓶蓋塞了回去,心裏卻在琢磨另一件事。

先前她與顧屹說什麽以後有機會可以讓兄長帶些他喜歡的食材回來,叫他自己做着吃,并不作假。

她這小廚房在山莊裏可是赫赫有名的,工具調料一應俱全,空間寬敞環境整潔,只要顧屹會做飯,自給自足不成問題。

可顧屹現在是個半瞎,走路都不太穩當,別說颠勺切菜了。

服用辟谷丹是個省心省力的辦法,可師兄師姐們經常從她的廚房裏端出各種各樣的美食,他們在院子裏大快朵頤,留顧屹一個人啃這幹巴巴的辟谷丹,是不是不太好?像是他們刻意同他劃清界限,排擠他似的。

要不和師兄師姐們解釋一聲顧屹的重要性,允他上桌吃兩天飯,先把這陣子給過渡了再說。

可随後她就聽到邱向榮說了另一句話:“銜玉的企圖和把顧屹安排在你身邊的真實原因,滿滿自己知道就好,先別同旁人說,最好也少讓顧屹和別人接觸。靈獸們的性子你是了解的,倘若被他們知曉了什麽,一怒之下要找顧屹麻煩,他就是一個脆弱的凡人,不太好收場。”

于是甘欣才做好的打算就這麽泡湯了。她有什麽心事都寫在臉上,一不留神就容易讓人看出了她對顧屹态度的與衆不同,邱向榮的建議确實能更好地避免此事發生。

可是表面上要把顧屹當成個普通仆從使,不叫他或是旁人看出端倪,私底下又要偷摸着待他好些,別讓狐貍心有不滿……這要求委實有些苛刻。

回自己小院的一路上甘欣都在糾結,到底要如何才能辦好這事。

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她遇到了馱着兩籃子蔬果的小老虎,正從東邊慢騰騰地走過來。

“小虎,你怎麽在這兒!”

“哎呀大小姐,三師姐讓我把這幾日的食材先帶過來。你這是又偷溜去哪裏玩了呀?”

甘欣把籃子從他背上接過來,一邊說:“請注意下言辭,我早不需要‘偷溜’才能出去玩啦!剛去二師兄那兒看了看銜玉……就是那只狐貍,你們知道有關他修為的事了嗎?”

小虎誇張地點頭。

甘欣不知道他這動作到底是為了表達他們聽聞銜玉境界後的震驚,還是借着姿勢故意露脖頸上的傷給她看。

“這是怎麽弄的?”甘欣驚訝地蹲下|身,将傷口附近的毛發撥開,然後輕輕吹着氣,同時另一只手在他其餘完好的背部皮膚上順毛撫摸着。

小虎舒服地打了個哈欠:“七師兄還是對昨天的事情生氣了,說我們整天只知道玩物喪志,惡習難改。今兒個可嚴厲了,把我們扔對陣局裏,不見血都不許出來。”

靈獸們境界不高的時候,打鬥起來未必能很好地控制靈壓,修煉時的交手大多放在與外界完全隔絕開的對陣局中。

對陣局宛若一個個人為的秘境,走進去裏頭別有洞天,局內發生什麽都能叫外邊人看得一清二楚,可與此同時不管發出怎樣的靈力波動也都傳達不出來。它像是在精妙的空間陣法上套了一個堅實無比的結界,如今的修真界裏類似的存在并不少見,可是馭獸山莊的對陣局出現得時機遠在其它門派擁有這技法之前。

沒人知道它們是從何而來的,有人說是先祖們從檀山外尋找隐居高手為靈獸們特制的,也有人說檀山靈氣充盈,對陣局是自己應天而生的。

甘欣對它們十分感興趣,可對陣局所在的地方靈氣太厚重了,以她嬌弱的身子骨根本連那座山頭的外圍都靠近不了,更別說親眼見識下對陣局的巧妙天工。

進了對陣局後靈獸們釋放出所有靈力,就算彼此刻意收着手避開要害,也很難保證能顧全方方面面,不傷到彼此。

甘欣早就習慣收留對陣局裏出來各種慘樣的大小靈獸,可是七師兄直接下令大家不挂彩不準出來的情況仍是十分罕見。

這回小虎傷得有些深,甘欣鼓着腮幫子吹了許久,才見血口子周邊的紅腫稍微消散了些:“唉,今晚就留在我這兒睡吧。”

小虎忽然幹嚎起來:“嗚嗚好難得的機會,自從我前些日子長大幾寸,背上毛發硬了些後大小姐都不肯翻我牌子了……本來晚上我答應了要陪葉小胖子抄書的,我現在就去和他毀約!”

甘欣被他撒嬌耍賴的模樣和怪異用語逗得忍俊不禁,卻知道他這麽說只是過過嘴瘾,對于自己答應下來的事情從不會輕易毀約。

“沒辦法,好歹我們祖上是有‘林中之王’稱呼的,總不能在這種小事上不講信用,落了祖輩威風。這傷塗點藥,七八天也能恢複,慢點就慢點不要緊的。”小虎說,“對了大小姐,三師姐和我主人也被七師兄留下加訓了,她們說要是課拖得太晚就不過來了,明兒再給大小姐開小竈。”

甘欣看了看地上的兩簍蔬果,狠狠揉搓了下小老虎圓圓的耳朵:“你幫我同兩位師姐說,我昨天辟谷丹吃多了,最近都不想吃飯。叫她們好好修煉,別再得罪七師兄。就不用分神操心我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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