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十二
外形或特質與可愛一詞相關，與此同時膽小又無用，這就是過去顧屹對于寵物的總結。
先前甘欣留給他的印象，好巧不巧和這裏頭的每一項形容都完美貼合到一起去了。
總而言之，都是顧屹不太喜歡的特質。
因為不管這些描述單拎出來哪一個，都與弱小相關。這樣的生物在哪裏都沒辦法獨立生存下去，只能靠撒嬌讨好來換取依附他人的機會，如此茍且偷生地活着又有什麽意思呢？
雖然對于顧屹來說，弱小或是強大地活着，似乎都沒什麽意思。
但這樣一個脆弱得随時能被他咬斷要害的生物體內，竟然藏着他不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的強大靈力，這種超出掌控的感覺更讓顧屹不适。
可他看着坐在那邊不知何時陷入睡眠，頭一會兒往左歪，一會兒又朝右倒去的甘欣，卻忽然笑了下。
好像她也不完全只會讓自己感到厭煩。
可惜顧屹此刻沒心思去細究甘欣與那小雀有什麽更顯著的差異，以及她身上的火系靈力和對靈獸的吸引力是否同宗同源。
現在擺在他面前更重要的，是怎麽讓搖頭晃腦了一會兒後靠着他睡着的甘欣趕緊從他身上起來。
*
甘欣醒來的時候脖子酸疼異常，肩胛骨處像是被灑了把面粉，幹澀難耐，連累她什麽動作也做不順暢。
等伸完懶腰，打好哈欠，甘欣才睜開眼睛，看清楚自己身處何方，以及餘光處晃來晃去的背影。
她怎麽在院子裏睡着了？誰在那兒？怎麽沒人把她抱回房間裏躺着？
甘欣起床氣刺啦刺啦地從毛孔裏鑽了出來，有些不高興地揉了揉眼，再往那人的方向仔細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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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覺睡得身體都擰巴到一起，時辰自然不會短。轉眼竟然已經是薄暮時分，金色的夕陽傾灑在院子裏角角落落，落日餘晖把花草樹木的影子都拉得很長。
甘欣在朦朦胧胧的光暈裏，好一會兒才看清院中之人是顧屹。他正在把晌午曬在樹上的衣裳取下來，伸手在邊角料子更厚實的地方探了下，确認完全曬幹以後才将每一件分別疊成齊整的方塊。
舉手投足賞心悅目。
甘欣說：“你怎麽也不把我抱回去呀，睡得我好不舒服。”
顧屹沉默了下：“下次。”
甘欣無言。顧屹幹起活來真是沒得挑，可在為人方面，離稱她心實在是有些距離，需要費心思好好調|教。
食甘寝寧最容易叫人忘乎所以，這才過了幾個時辰，甘欣就将先前暗自做下的，要對顧屹好一些，讓他安心留在自己身邊的決定忘得一幹二淨，滿腦子只想着怎麽把顧屹爆改得更符合自己心意。
“我身體不好，這樣睡在外面容易着涼的，你至少得給我披件外衣吧？”
顧屹回頭看來：“那你冷嗎？”
甘欣愣住，随後仔細感受了下，好像……确實沒覺得冷。
但大多時候只要師兄師姐們認為她冷，就會給她加上衣服。“這樣容易着涼”的話也是甘欣從他們那兒繼承來的口頭禪，實際上她并沒有怎麽體會過凍着的感受，過往生病也只是自己身體底子不好容易感到疲憊，或是被檀山的靈氣侵體引發高熱，與單純的溫度變化無關。
這麽多年下來，甘欣早就養成到了時間就該添衣服，就算稍微有些汗意也要把自己裹緊再捂個一會兒的習慣。
可其實顧屹不僅沒想着要給甘欣加衣裳，甚至還猶豫過要不要把她移到陰涼的地方去——因為甘欣睡着睡着，身體周邊空氣的流動速度莫名快了不少。
這種變化是極其微弱的，如果不是因為先前突發的變故，連顧屹也只會以為檀山靈氣充沛，五行星源流轉密集，而不會将這種變化與甘欣聯系到一起。
她的身體在用一種常人很難察覺的方式與周遭的星源發生互動。比如現在，顧屹用靈識上下觀察了一圈，也沒看出甘欣有什麽異常，最後只能從她額頭和鼻尖的薄汗判斷她只是熱了而已。
顧屹試圖屏息再去查探，可這些星源似乎是被他的存在驚擾，頃刻間往四下散開，竟好似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過于敏感而産生的幻覺。
這大小姐身上……有點東西。
這世界上很少有能讓顧屹感到好奇的東西，但他現在對解開甘欣身上謎團的興致越來越大。
馭獸山莊，果真是有必要來一趟的。
顧屹見甘欣摸摸自己的耳朵，又用手背貼了貼額頭，仿佛在驗證一下午睡在院中吹風是否真的不會生病，覺得這謹慎的模樣十分好笑。
懶得與她多解釋，顧屹問：“等下你還要吃晚飯嗎？我準備去做飯了。”
與其做好了等甘欣來搶，不如直接多燒一份。
果然，甘欣毫不猶豫道：“要。”
然後她才想起來自己中午吃了好些葷腥，連忙伸手揉了揉腹部——奇怪，她都做好吃完醬排骨、走油肉後會鬧肚子的準備了，居然現在什麽不适也沒有，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饑餓。
沒錯，她又餓了。
吃飽就睡，睡醒又想着吃，甘欣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是等她回過神來，顧屹已經走回廚房。沒過多久，熟悉的飯菜香味就在甘欣小院裏回蕩開來。
意識到中午吃了那些美味并不會引發任何不舒服後，甘欣晚餐完全敞開肚子暢吃起來。
吃着的時候确實過瘾，可是夜間甘欣躺在床上揉着鼓起的上腹，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就瞪大眼睛對着精致的窗幔幽幽嘆了口氣。
放縱可真是罪過啊。
吃了人兩口飯，今天挨了一頓潑的插曲就被甘欣完全掀了過去。回過神來她發現，原本以為顧屹話少、不懂接茬，會是個很難相處的仆從。可其實她平日身邊鬧騰的家夥夠多的了，偶爾安靜下來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受，今日兩個人安靜地埋頭幹飯，偶爾甘欣問一句顧屹答一句，不僅沒怎麽尴尬冷場，反而有種歲月靜好的氛圍。
這是兩人相處一個不錯的開端。
可是捋着捋着，甘欣發現她到現在所想的，似乎全都是她單方面對顧屹的看法。那顧屹是怎麽看待她的呢？
“他幫我幹了活，又給我做了飯，雖然都是他應該的，但我也得做點什麽，讓人感受到我留下他的誠意吧？”甘欣苦思冥想許久，“……有了！”
後院。
顧屹也一樣睜眼望着床頂，久不能入眠。
本來随着夜幕降臨，山間五行星源逐漸趨于平靜，而甘欣身上的特殊氣息愈發濃重，是最适宜他調息養身的時候。
可也不知道那位大小姐翻來覆去在做些什麽，攪得她屋子周圍的五行星源亂哄哄的，滿院子橫沖直撞地亂蹿。
她自己全然感受不到，可顧屹境界高深，對五行星源的變化十分敏感，又在一個相對虛弱的狀态下，很難操控自己的感知能力。于是土星源擾得他耳畔嗡嗡的，金與火星源在他尚且渾濁的視線裏不斷碰撞，炸出一朵朵讓人頭暈的花火。
太鬧騰，太喧嚣了。和甘欣本人帶給他的感覺一樣。
顧屹有些不悅的同時，更加确定了這些五行星源的異狀與甘欣的舉動——甚至有可能是與她的情緒、知覺變化有密切關聯。
他閉目感知了下|體內能聚起的靈力，試圖将靈識放得更遠一些，能把甘欣屋內的情形也看個清楚。
可靈識的範圍才放到甘欣門口，五行星源間的碰撞愈發劇烈，然後甘欣的房門從內打開了。
顧屹看到她披着件适宜早春時分穿着的外衣，蹑手蹑腳走出來兩步，歪着頭感受了下屋外氣溫，猶豫了一瞬，又回去換了件薄些的外套。
她周遭凝聚成一股的火星源因為這個舉動相互分散了些，甘欣長舒一口氣：“舒服些了，希望等下爬山也不會冷。”
爬山？
顧屹從床上坐了起來，半夜爬山，莫非又是馭獸師什麽古怪的嗜好嗎？
還是說，這和甘欣身上的古怪之處有關系？
于是顧屹悄聲跟在了甘欣身後，與她保持了數十步路的距離，一直跟着她上了山。
檀山并不是某一座山的名字，而是一個區域，裏頭大大小小山峰無數，馭獸山莊弟子們日常的活動和居住區域，大多只在檀山主峰附近。
甘欣爬的這座山距離她的住所不遠，也許是為了不留下痕跡，她并沒有使用山莊內部設有的傳送陣，而是一步步從山腳爬起。
她應該沒怎麽來過這山頭，因為顧屹看到林間的五行星源對甘欣似乎并不熟悉。
它們在山路兩旁擠作一團，随着甘欣的移動變換位置，卻只是在旁邊好奇地觀望，并不敢上前一探究竟——與甘欣小院裏那些時時刻刻簇擁在她身旁，為了離她更近些相互推搡的星源完全不同。
可是甘欣走着走着有些累了，土星源便最先飄上前來，聚到甘欣的小腿附近助她爬得更輕松些；随後有行動的是水星源，在甘欣額頭蒙上細密薄汗的時候，它們均勻地落在她鬓角兩側，幫她稍許降個溫。
“是該多吃些，吃飽了力氣足，走這麽久居然也不累。”甘欣渾然不知自己身邊有那麽多她看不見的“小東西”們在默默努力幫她，只覺得今日這山爬得異常輕松。
跟在他後邊的顧屹也十分意外。
他們靈獸一族比起人族而言與天地萬物的聯結更緊密，所以對五行星源天生的掌控力更強。可他們運轉靈力的方式追根溯源和尋常人族沒什麽差別，都是在問星源借力然後煉化為己用。
五行星源不會拒絕他們的掠奪，卻也不會主動向他們這些利用自己的生物示好。
像顧屹這般天生靈威厚重，對五種星源都能做到強勢操控的存在，五行星源甚至是會下意識繞開他游走的。
難道是因為甘欣無法煉化五行星源，所以它們對她的态度才與衆不同些？
可這世上沒有靈根的凡人那麽多，顧屹也沒見誰能從星源這邊享受到類似甘欣的待遇。
原來她不僅是對靈獸，對五行星源也有尋不到原因的致命吸引力。
這麽多年來，馭獸山莊就沒人意識到這點嗎？
顧屹在樹林後匪夷所思的同時，甘欣在前邊挑挑揀揀，終于瞄準了一棵高大粗壯的樹。
然後從乾坤囊裏取出了一把木梯架到樹上。
甘欣順着梯子爬上去，又從乾坤囊裏掏出來一塊梳妝鏡大小的瑩白晶石，找了根牢固的樹杈子，将晶石捆在上面。
然後看向遠處，撥弄了一下晶石切面瞄準的方向，好一會兒才拍了拍掌心，看起來十分滿意自己的作品：“應該就是這個位置，沒錯了。”
顧屹滿頭霧水。
他既想不明白為什麽甘欣的乾坤囊裏連梯子都掏得出來，也猜不出這塊石頭的精妙之處，值得大小姐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別的山頭來爬樹。
然後他又稀裏糊塗地跟着甘欣下了山。
再次回房後，甘欣屋外的五行星源終于在下半夜消停下來。顧屹躺在床上依舊沒找到一絲頭緒，可在這萬籁俱寂的黑夜，以及那包裹着他的舒适氣息中，困意還是慢慢襲了上來。
第二日清晨，顧屹終于知道甘欣做那事的目的是什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