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十一
顧屹也十分滿意自己的手藝，所有菜肴出鍋的時候他都先嘗過兩口。因為能用的調味品料足又品種豐富，食物呈現出來的滋味比他預想得更有層次。
起初看甘欣手口不停地在他碗邊奪食，顧屹是有些心煩的，甚至想着哪天要是忍不了了，就把甘欣和別的食材一起洗幹淨，抹上醬料煮了拉倒。
可是看着看着，他發現比起與甘欣争幾口肉來，看着她吃東西似乎更能引起自己的興致。
這讓顧屹想起他曾經在獸王宮見到的一個場景。
有一日他練功一宿未眠，清晨至宮外散步，于河邊的林子裏遇到山羊族的族長提着一只四面遮着黑布的鳥籠，哼着歌将鳥籠挂到桃樹枝上。
然後他在手上撒了把什麽東西，掀開布又打開鳥籠，将手放到籠門口靜靜地等着。
過了會兒一只綠油油毛茸茸的雀類探出小小的腦袋，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才在山羊族長的手上啄了一口。
然後那凡人老頭兒模樣的山羊族長，花白的胡子立刻樂得一翹一翹，又因為怕震動太明顯吓着小鳥而拼命忍着雀躍的心情。
“您這是在做什麽？”
顧屹一出聲，那老頭兒吓得一哆嗦，關籠門罩鳥籠一氣呵成，然後對顧屹行了個大禮：“大王。”
被允許起身後，他将鳥籠取下來往身後藏了藏，欠身回答：“是凡人培育的一種小鳥，沒有靈智，但十分可愛親人，就想辦法弄來一只養着玩。”
尋常靈獸們是不被允許私出檀山裏界的，可是這些條例和禁令的存在只是為了保護弱者不受傷害，做到一族宗長位置的靈獸實力境界十分雄厚，便都可自由進出檀山——只要他們自己能承擔撞上馭獸師的後果。
顧屹不太關心山羊是怎麽“想辦法”的找來小鳥的。
“裏界漂亮又可愛的獸族不少，何必花這功夫到山外尋。養好了提早開靈智漲境界，就當收個徒弟了，不比這凡物更有用嗎？”
山羊老頭兒局促地一笑：“大王教育的是，但老夫原也只想弄只寵物逗趣，沒打算當個孩子養，族裏那些個子孫就夠我掉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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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顧屹沒怎麽聽過這詞，面露惑色。
“就是打發時間，會讓人覺得有互動，能寄托感情的生物。”老頭兒聊到這個有些興奮，卻又畏懼着顧屹的身份，不得不佝偻下腰，努力壓制住眉飛色舞的神情，“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養了它你就是它生命裏最重要的存在，可比那些蔫兒壞的小子有趣多了。給他們梳毛，喂食，甚至整理屋舍，都叫我心神寧靜，十分滿足。”
顧屹回想了下方才老頭兒給小鳥喂食時，眼角本來就溝壑叢生的褶子被緊緊擠到一處，雖然沒從山羊的描述裏聽出來什麽有吸引力的地方，卻還是對這小鳥起了些興趣。
于是他勾了勾食指，讓老頭兒把鳥籠拿上來。
他想看看這種連開靈智機會都沒有的生物，到底能有多可愛。
可是……
顧屹一掀開那黑布，往籠裏頭瞥了一眼，那小鳥就像是被扼住咽喉，叽叽喳喳的清脆叫聲戛然而止，縮到鳥籠的一角把頭埋到翅膀裏瑟瑟發抖。
山羊老頭兒見狀連忙把鳥籠拿了回去，給顧屹連連道歉。
顧屹心頭好不容易泛起的絲絲興致，就這樣被打消得幹淨。他揮了揮手，就讓山羊老頭兒帶着他的寶貝離開了。
可是那小鳥回去後不吃不喝，三天後就去世了。
真要算起來，說是被顧屹那一眼給吓死的也不為過。
山羊老頭兒十分傷心，哭了整整一宿，将小鳥埋在自家後院裏，隔了小半個月才又溜下山去買了第二只鳥回來。
蛇本來就是小鳥的天敵之一，顧屹靈威厚重，低階靈獸都經受不得被他多打量兩眼，凡類更別說了。有了那回的經驗，山羊老頭兒遛鳥別說在王宮附近了，都不敢往獸界中心地帶跑，就怕遇到又閑來無事散步的顧屹。
顧屹覺得整件事荒唐又可笑。之後他又見過許多靈獸手下閑來無事豢養些凡間的兔子、小貓小狗當寵物玩，別說過問了，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膽小又脆弱的東西，動不動就能被自己吓死，能有什麽樂子呢？
他搞不懂這些靈獸的想法，不僅是在養寵物這件事上，其餘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可是顧屹看着眼前把腮幫子吃得鼓鼓囊囊的甘欣，忽然覺得有些意思。
她新換上的衣裳帶着些橙黃色，配上圓滾滾的臉頰，和停不下來的手上動作，看起來像只靈巧的花栗鼠。
那山羊老頭兒給寵物喂食時，看到的就是這種場面嗎？
顧屹夾了一塊肉到自己嘴裏，覺着口中彌漫開來的是他期盼已久的香味，可不知道為什麽，甘欣碗裏的那幾塊看起來似乎會更加好吃。
“你看我做什麽呀？”甘欣将嘴裏的東西全都咽下去後，才開口問道。
顧屹這樣盯着她，讓她嘴裏的美食吃起來都不香了。莫非是覺得她大快朵頤起來沒個小姐樣子？
要知道她今天老老實實坐在這裏，已經很顧及生人在場，很給顧屹面子了。平日裏和夥伴們在草坪上分享食物時彼此七歪八斜，挨到什麽就貼着靠上去，那才叫不顧形象呢。
“不，在看你的頭發。”
甘欣方才回去的時候把發繩解了，擦了擦幹又将它梳順，就讓頭發披在身後沒去管它們。這會兒在陽光下坐了會兒，初夏的微風吹着已經幹了大半。
“反正等下不出門，沒人看見，就不紮了。”甘欣說。
“有梳子嗎？”顧屹問道，在甘欣不解的眼神中，他又說，“被吹打結了，我給你順一下。”
甘欣是習慣被師兄師姐們擺弄，紮出不同發髻讓他們高興的。
沒錯，是讓他們高興，甘欣自己覺得怎麽梳頭其實都差不多，有些款式弄起來繁瑣，一坐就是好行時間，還要戴些天花亂墜的裝飾，在頭上看着和違章建築似的，腦袋特別沉。
這會兒顧屹主動提起，甘欣習慣性地就側身而坐，将後背對着他，沒有絲毫嫌麻煩的意思：“我乾坤囊就有梳子……找到了，給你。”
她倒是想看看這凡人手藝如何，是不是梳出來的款式與師兄師姐們的大不相同。
沒想到顧屹取來木梳後，是真的只在給她梳頭。
一下一下，從頭梳到尾，不帶停的。
“你袋子裏怎麽什麽都能掏出來。”
“噢這個啊。”甘欣介紹道，“是一種施了空間陣法的袋子，裏頭能放下尋常行囊百倍的物件，特別好用。阿兄在易寶閣——就是一個修士們買賣法器的地方批發的，門裏弟子都有。”
顧屹當然知道這是什麽。
能用空間陣法的修士并不少，可是要将陣法精準地施展在小小的行囊內，裏頭還要延伸出足夠大的空間，裝下盡可能多的東西同時又不發生位移，就并不是人人都能辦得到的事。
所以如此精致的乾坤囊，價格定然不菲，可是甘欣卻用“批發”一詞來描述山莊的采購行為，足以證明馭獸山莊的財力。
馭獸山莊有錢并不奇怪，莊內現存的高階靈獸随意抖落些毛發、鱗甲來，就能在易寶閣裏賣出高昂的價格。不管是入藥還是做成有殺傷力的靈器，那都是非常珍貴的原材料。所以馭獸山莊雖然甚少與外界來往，但只要他們想，就從來不缺錢。
顧屹發出這感慨，純粹是因為甘欣的這只昂貴的乾坤囊裏，掏出的盡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梳子、鏡子、頭花等梳妝用品一應俱全也就罷了，昨日甘欣還從裏頭掏出來一根木棍給他當盲杖用。
估計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只放了那麽多雜物的乾坤囊了。
可是一個儲物袋，不就是用來放東西的嗎？乾坤囊在甘欣手裏也不知道該說是大材小用，還是物盡其用了。
“你若是想要，師兄師姐們下山的時候我請他們多帶一只回來。”
顧屹手上動作不停：“謝謝，沒必要。”
他覺得甘欣的頭發摸着十分舒服，發絲柔軟又順滑，及腰長度的青絲握在他手中厚厚一把，松開的時候如瀑布般散開，順着手腕滑下，掃得掌心肌膚又癢又麻。
也不知道甘欣洗發地時候抹了什麽膏露，頭發夾着好幾股花香，本來這味道并不濃郁，可随着他手下玉梳梳的次數越多，發絲中的香味像被驚醒了一般争先恐後鑽了出來，直湧心頭。
顧屹對氣味很敏感，可他不讨厭這香氣。
“你梳頭的手法真好。”甘欣舒服得眼睛眯了起來，“比任何一個姐姐都……”
都什麽？顧屹沒聽清後面的話，就彎腰想湊近些去聽。
沒想到只聽到了綿長有規律的呼吸聲。
甘欣被他梳睡着了。
她滿嘴食物的時候像只花栗鼠，這會兒梳着頭睡着，又像只沒有煩惱的小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