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二十一

顧屹眉頭微揚,并沒有要離去照做的意思。

甘欣脫口而出那欲蓋彌彰的話就後悔了,她還不如讓顧屹直接把自己偷吃的事情點出來,也不會比現在的氛圍更尴尬。

可是……

放在她院子裏的東西,她吃一口怎麽了?誰讓顧屹把糕點捏得那麽可愛,卻沒及時煮熟,又藏得不夠嚴實,叫她一找就找着了。

還是顧屹的錯。

“知道了。”顧屹輕巧放過她,“我會去仔細看看,你不是餓嗎?進去吃點吧。”

甘欣想從顧屹手上把托盤接過去,可是伸手一拽,沒拽動。

她低頭看去,發現盤邊擺了兩副碗筷,便心領神會地發出邀請:“要不……你進來一起吃?”

甘欣餓了一日,夜間看着山雀糕就垂涎欲滴,這會兒它們被蒸熟了,看起來口感愈發細嫩,她更是一刻也等不得。

說完那話,見顧屹扣着托盤的拇指一松,她便連忙取過放至桌幾,急着下筷子去品嘗。

“比我想象得還要好吃。”甘欣滿足地舒了口氣,然後才發現盤中點心被她一掃而空,顧屹手裏捏着筷子愣神,一口都沒吃着。

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去摳手邊的五師姐打的镂花桌布。

“我不愛吃這種黏糊的東西。”顧屹主動開口說。

甘欣心踏實了兩分,随後又覺得不對:那他剛剛站在門口不走幹嘛?

……估計他心裏想吃,可見自己太喜歡了,不好意思說,把點心全都留給了她不算,還鋪了個臺階讓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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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欣更過意不去了,便微微擡頭,偷看顧屹一眼。

卻不知顧屹為何轉過身去,面朝一處牆面默不作聲。

“你在看什麽呀?”

顧屹沒有回答。他從方才走進這間屋子開始,就被甘欣身上的濃郁氣息裹挾得渾身難受。

從顧屹一開始接觸到甘欣的時候,她身上這股讓尋常靈獸喜愛的氣息,就一直會給顧屹帶來無法忽視的躁意。

他起初以為是自己重傷未愈,導致骨血裏的獸性在特殊時期被激蕩出來,不能克制對于弱者迸發的毀滅欲。可随着他的靈力一點點恢複,傷勢痊愈,獸類的天性慢慢從他身上退卻,這種不适卻未曾有一絲要緩解的跡象。

但原本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他已經逐漸習慣與甘欣給自己帶來的不适和諧相處。可這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高壘,似乎就要因為徹底踏入了甘欣的領地而有土崩瓦解的趨勢。

更可怕的是,它從十分清晰的,要将對方槌骨瀝髓的毀滅欲,擴散成了整個軀幹內部空落落的饑餓感。

特別是看着甘欣一口一口,投入地吃着他捏了小半個時辰山雀的時候,那饑餓感幾乎要撕碎他的理智,讓他頓時有想要亮出獠牙,将甘欣直接吞入腹中的沖動。

顧屹曾經在很多個瞬間産生過咬甘欣一口的想法,初見那陣子,被甘欣各種行為氣到,或是無可奈何感到郁悶的許多瞬間……但他都只是想叼住甘欣磨一磨發癢的牙根過瘾,從來沒真的考慮過将這個人的痕跡從世界上徹底抹煞。

可能是甘欣吃東西的樣子太香了,把他很多年不曾有過的食欲調動起來了。顧屹皺着眉想,不去看甘欣也許就好了。

顧屹将牙根咬得發疼,匆匆扭頭。可這樣做并不夠壓制體內異常,這房間裏每一件屬于甘欣的物品,似乎都能讓他腹熱腸慌。

于是顧屹閉上眼睛,試圖強迫自己躲進熟悉并且心安的黑暗之中。這方法只生效了一彈指頃,顧屹就發現他的心髒比方才跳得更快了。

這回是因為,有一縷格外香甜的氣息不容置疑地沿着他鼻腔滑入,滾落到腸胃裏,将四肢百骸都熨得溫熱酥麻。

“啊,看錯了。”少女燕語莺呼般的嗓音從顧屹側上方傳來,溫熱的鼻息撲在他額角,讓顧屹倏地睜開眼睛。

“你做什麽?”

甘欣吓了一跳,往後退了退,怪異地看着顧屹,覺得他突然沖動起身的模樣十分可怖:“我看到你這兒有根白頭發,想幫你拔了……好像只是反光,我看錯了。”

“……”

“不給拔就不拔,好好說一聲就行,兇什麽嘛。”甘欣輕聲嘟囔,暗自埋怨自己多管閑事。

有些師兄師姐入門的時間較晚,修行只能維持現有的外形,并不能返老還童。他們格外在意自己發間蹿出來的白發,偶而找到了就會讓甘欣拔去,所以她方才見顧屹發間銀絲一閃,便習慣性地要去幫忙。

哪想到這人非但不感謝她的好心,态度還這麽差。甘欣想,等以後顧屹上了年紀,求她幫忙拔白頭發,她也不會再搭理他的。

顧屹站起來,徹底背過身去,順便往牆那邊靠近一步,拉開與甘欣之間的距離。

他平時不會介意甘欣的突然靠近。

甘欣被自己梳頭梳到靠着他睡着的時候;趁他端着糕點走出廚房,眼疾手快從他手邊叼走食物的時候;還有甘欣洗漱完特地不擦幹手,悄悄走到他身旁甩一下、試圖看他被吓到然後閉眼躲避的時候……

有無數個片刻,甘欣都比現在離他更近。每當那時,他心裏都會冒出一種難以開口的愉悅。

他将甘欣當成了一只頑劣的寵物照看,而寵物的放肆、鬧騰其實是對主人飼養得當的一種親密反饋。照顧甘欣,讓顧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欣慰和滿足感,是以這些日子來他對甘欣愈發縱容。

可就在方才,甘欣那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靠近,讓顧屹幾乎用盡全身力氣,都差點按捺不住自己暴起,将甘欣當成一個尋常獵物撕碎的欲|望。

好像只有将她吞噬入腹,才能讓肺腑裏因食欲不得滿足而洶湧翻滾的怒濤平息下來。

可要是真這麽做了,他去哪裏再找一個毛發柔順的甘欣養着呢?

顧屹就這般硬生生的咽下了喉頭彌漫開的血沫。

“真奇怪,兇完我又不敢看我。”甘欣本來還有些生氣,可看顧屹好半天沒有任何動靜,面壁思過般的在牆角罰站,便往旁邊探出腦袋試圖看顧屹神情。

她一歪身體,顧屹就像感應到什麽一樣又偏過去了一些。于是甘欣忽然就不氣了,像只發現新奇事物的小貓一樣湊上前:“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剛才不該對大小姐那樣說話,有些後悔啦?”

“嗯。”顧屹根本沒心情聽甘欣在說什麽,仍在努力穩固自己混亂的靈力,便随口答應了一句。

甘欣更高興了。

她就說嘛,相處了好幾個月,是塊寒冰也該稍許融化一層,顧屹這樣聽話有眼見,怎麽可能還跟初見似的陰晴不定,難以捉摸呢?

“既然如此,大小姐心胸寬廣,就原諒你啦!”甘欣得到了超出意料的回應,心情不錯,就往顧屹面朝着方向的牆上一指,“你看那幅畫,怎麽樣?”

顧屹深吸一口氣,将內丹裏最後一絲躁意收下,終于能分出精力應付甘欣,半合着眼道:“不錯。”

甘欣得意道:“我畫的,厲害吧!”

顧屹頓了下,才說:“厲害。”

這句倒不是為了應付甘欣随口回答的敷衍話,而是顧屹由衷的評價。

那畫是真的不錯,哪怕讓凡間挑剔的文人墨客賞鑒一番,恐怕也找不出什麽毛病。

它畫的似乎是檀山,但又與顧屹熟悉的峰貌有些許不同,山上了了點綴的樹木花草也偶有顧屹沒見過的品類。餘下的水霧雲海,汩汩奔湧的小溪……盡數刻畫得栩栩如生。

顧屹知道甘欣時常在屋內描描畫畫,原以為她只是胡亂玩玩,沒想到筆下是真的有些功夫。

可惜山腳下的草叢間有幾只扭曲的靈獸,看起來與整體畫面十分……不和諧。靈獸旁邊還有一個幾筆勾勒的長發少女——當真只有幾筆,四肢軀幹各占其一,随後用圓圈出了個腦袋。

顧屹能認出這畫的是個女子,全因腦袋旁點了兩坨墨漬,若不是發髻,便大概是黑熊精化人後技藝不精,沒能藏住的耳朵了。

“那必須的,我畫的自己可像了,這幾個靈獸還是照着小虎他們一點點描下來的,他們都說我這些作品是整幅畫的點睛之筆呢。”

顧屹:“……所以上面的山樹雲溪都是誰畫的?”

甘欣:“不知道,這畫原本挂在爹爹書房裏,見我喜歡,爹爹就把它送給我了。”

顧屹:……

他可真能高看甘欣。

甘欣情緒一恢複,就又搖頭晃腦地湊到顧屹身邊來。

于是顧屹很快就沒心思再去腹诽她的畫技如何了,開始與才壓下去不久,但又如雨後春筍有冒頭趨勢的餓意鬥争起來。

他忍不住有些擔心,真的再在甘欣的屋子裏待下去,什麽法器也尋不着,還有可能會傷到甘欣。所以顧屹随口找了個理由,就匆匆端着盤子離去。

直到過了亥時,顧屹才堪堪恢複尋常。

“大概和甘欣沒什麽關系,是煉骨期的問題吧。”顧屹想着,打算不日找銜玉問個明白,他過煉骨期的時候有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階段。

同自己較勁了一整天,還怕甘欣生疑照常備餐洗碗,顧屹身心俱疲,難得打算早些入睡。

可是甘欣并沒有這樣輕易就放過顧屹。

寅時,顧屹再一次被饑餓感折磨醒來。

他看着蜷縮在自己臂彎中毫無知覺,睡得十分香甜的甘欣,突然意識到能引起将對方生吞入腹渴念的,并不只有食欲一種獸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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