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餘琦拿着花上來,林妄還坐在診室對面的椅子上,偏着頭看窗外。

“按你說的包好了,你自己拿着。”餘琦聲壓得低,臉往門口偏了偏,“還沒出來過呢?”

“謝了,餘哥,”林妄接過花抱在懷裏,“沒有呢,曲大夫也沒出來。”

餘琦坐林妄身邊,手往兜裏摸了一下,碰了煙盒又拿出來:“有四個多小時了吧?”

“四小時……”林妄低頭看了眼時間,指腹蹭過手機屏幕,“三十四分鐘。”

話音落了,兩個男人一時半會都沒再出聲,視線一起落在那扇普普通通的門上,心裏各自想着事。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餘琦摸了根煙叼在嘴裏。

見林妄看過來,自嘲地笑了聲,說:“瘾上來了,醫院裏面不讓抽。我是真佩服你,說戒就戒了。”

林妄扭頭接着看門,也跟着笑:“沒那麽神,你在嘴裏咬着,我多看一眼都饞。”

話口打開了,接下來的時間一句跟着一句聊着,時間晃地就過的快了。

“人跟人之間講究的就是一個緣,你跟池淵也是奇了怪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倆人放一塊兒般配成這樣。”餘琦說。

林妄碰了碰懷裏的花瓣,香味絲絲縷縷地往身上撲,聽完笑得搖頭:“我也沒想過,能遇見這麽……”

頓了兩秒,嘆息似的說出幾個字:“這麽好的。”

餘琦呼了口氣:“情人眼裏出西施,你總誇着他,你不知道工作室這幫崽子都叫你什麽。”

“叫我?”林妄有點意外,池淵工作室只圍着池淵一個人服務,還能跟他扯上關系呢。

餘琦促狹地點點頭,帶點玩笑的意思:“那幫小屁孩叫你‘池老板的開關’,但凡碰上跟你有關的事,都是重大事故,全工作室加班兒。”

自從有了林妄,池淵哪次“出格”背後都綁着個林妄,當然這事也怪不着林妄,算是個調侃了。

“餘哥,要麽把池老板的微博收了咱們管着,要麽直接官宣得了!”餘琦按着太陽穴,學手底下員工的語氣,“我看這倆人都快成內娛情侶模板了,還得天天昧着良心控評說‘只是朋友關系’,朋友哪有這樣的……”

林妄邊聽邊笑,聽見餘琦解釋這幫人就是開玩笑,都知道林妄盡力管着池淵不讓他發東西,說的話都沒惡意的時候,林妄主動承認了一把錯誤。

“別給我戴高帽了,我前天還跟池淵說了,讓他情人節拍花,發個微博秀秀。”

“我高看你了,”餘琦故意拍大腿,“高看了。”

“也想管,”林妄也嘆氣,“舍不得啊。”

餘琦受不了地啧了聲:“管什麽了,今天讓他發吧,這邊危機公關提前幾天就做好準備了。”

工作室早有安排,情人節這麽甜的日子,池老板不整個大的都對不起他們的工資。

餘琦頓了兩秒,拍拍林妄肩膀:“這話總說也沒意思,但都說到這兒了,哥還是跟你講一句,辛苦了。沒你跟着,這一趟沒這麽順利。”

餘琦用力咬了咬煙蒂,到這地方有些觸景生情,想起以前的種種,跟林妄絮叨:“……小時候還好,不說十五六,就是十七八的時候也好勸,姜姨唠叨幾天就來了,現在成年了,他心裏想什麽誰也猜不出來,姜姨也不好使。”

“前兩年根本勸不來,吃沒吃藥心裏都沒個數,好在沒出什麽大事,難受了就悶在家裏不出門……我跟姜姨心裏其實一直沒底,問也問不出什麽。”

餘琦繃着臉,拇指一下下揉太陽穴:“去年年底果然……又開始自己亂吃藥,他都這麽大了我們也管不動了,多虧你來了,他連姜姨的話都沒這麽聽過。”

“不是不聽話,”林妄聲音很低,語氣裏隐隐藏着心疼,“他從小保護姜阿姨習慣了,比起普通的母子關系,他站在保護者的角度更多,總一個人做決定,到現在也改不回來了。”

餘琦嘆氣:“我明白,姜姨也明白,所以才沒辦法。”

這麽多年池淵都是一個人,他不會和別人商量,因為以前就沒人能商量。

極端的童年,小時候池淵為了保護姜岚馨,很多時候都不會告訴姜岚馨自己的計劃,因為他要獨自扛着父親的毒打,把母親藏到安全的地方。

幼時如此,成長後更“不需要”別人來保護勸慰他,盡管那個“別人”是他媽媽。

聊到池淵,林妄心裏也沒變得輕松,視線時不時瞥到診室門上。

說來慚愧,父母走後林妄人情淡薄,所謂的知己故交不過是逢場作戲的合夥人,醫院的門他自己都很少進。

陪親近的人來看醫生,也是頭一回。

餘琦上來之前,林妄繞着走廊走了幾十圈,溫熱的掌心隐隐泛着涼。

緊張,擔心,心疼……說不清楚的情緒從心口往外翻騰。

聯想到餘琦說的,池淵每次咨詢結束的狀态都很陰郁難受,林妄攥着手想,如果還有下次,他要和池淵商量一下,中途他能不能進去看一眼。

什麽都不幹,進去看一眼池淵還好好的他就出來。

……

門把手往下壓了壓,林妄“騰”地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

出來的不是池淵。

女人沒穿白大褂,看着五十來歲,相貌普通,眼神慈祥柔和。

曲桦和餘琦點點頭,越過他直接看向林妄,目光裏的打量不讓人反感:“是池淵的哥哥吧?”

這個稱呼讓林妄一愣,他反應快,愣完趕緊點頭,忍着往裏看的沖動說:“是,他現在……”

“別擔心,他現在只是有點不舒服。”曲桦輕聲說,視線沒從林妄身上移開。

餘琦馬上說:“我下去給他買瓶冰水?”

以往每次都想喝冰的,多冷的時候也喝,餘琦條件反射就要走。

“不用買,”曲桦側了側身子,讓出恰好一個人通過的位置,看了林妄一會兒,柔和地說,“進來陪他待會兒吧,他想見你。”

餘琦邁出去的腿還沒收回來,曲桦已經走了出來:“我在外面,等他說想出來了,你就可以帶他出來了。”

林妄顧不上想為什麽步驟和餘琦說的不一樣,心裏急的要命了,擡腿走了進去。

門在身後輕輕關上。

診室面積很小,椅子沙發一覽無餘,很淡的草木香裏,林妄的視線被縮在沙發角落的人牢牢鎖住。

林妄怔了瞬,嗓子染上了不透徹的啞:“小池……?”

池淵安安靜靜地靠在沙發裏,仰着頭,頭發散亂遮住了眼睛,兩只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握得指節發白。

聽見林妄的聲音,池淵肩膀不明顯地動了動,過了會兒才慢慢偏過頭,眼珠黑漆漆的,沒有焦距,緊繃又茫然地看向林妄。

整個人好像散了一地的花瓣,拼不上了。

林妄在外面幾個小時裏想了幾十句浪漫的情話,想要等池淵從診室出來,一句一句和他說,用情人節這個美好的日子安慰自己的愛人。

現在他什麽都記不起來了,跑向池淵的時候膝蓋撞倒了椅子,“嘭”的一聲都聽不見。

膝蓋砸進沙發裏,林妄半跪在池淵身邊,抱住他的肩膀壓進自己懷裏,力道卻輕的不敢多動。

池淵額頭抵着林妄的胸口,心跳隔着薄薄的肌理撞在他身上,屬于林妄的味道掩蓋了草木香,他閉上眼睛,眼皮顫着,好半天,才從嗓子裏溢出一聲細微的:“哥……”

一個字把林妄心都喊碎了,揉着他肩膀,低聲說:“我在,我在這兒呢。”

池淵呼吸一滞,慢慢擡頭看着林妄的臉,嘴唇緊緊抿着,聲音裏是林妄從沒聽過的心焦和緊張:“……你剛才去哪了。”

沙啞的聲音裏面藏着很深的,幾乎瞧不見聽不着的恐懼,一下一下灼着林妄的心。

林妄眼眶瞬間紅了,單手摸着池淵的臉,拇指小心地擦過眼尾:“我在門外等你,我一直在外面,哪也沒去……花是餘琦幫我買的,我一直在等你,小池,我答應你了,就等着你。”

池淵瞳孔縮了縮,話裏的詞觸動了什麽,眼底漸漸有了濕意。

他擡起手,用力攥住林妄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按住林妄後背,急切地把人壓進胸口,下巴壓住林妄的肩膀,聲音顫着,眼神還是散的:“你不能,不能把我一個人……”

後面的話随着粗重的呼吸聲消散在空氣裏,聽不真切。

林妄手腕被攥的生疼,他沒掙紮,只是覺得心疼,疼得揪在一塊兒了,掰不開扯不斷,淌的血都是苦的,苦得他眼眶濕了一片。

池淵一直想隐瞞的、不給林妄看到的一面,現在赤|裸|裸展露在林妄眼前。

以前的所有設想都顯得那麽蒼白,不及池淵真正痛苦的萬分之一。

懷裏的愛人從來都是強勢的,現在躲在林妄的身邊,卻像個困在精神迷宮裏的盲人,循着一點林妄微弱的聲音跌跌撞撞地走,磕碰得渾身是血也掙紮着想要走出來。

因為林妄在外面喊他,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外面。

“哥……留下……”池淵的吐字越來越含糊,每個字都從咬緊的牙關裏擠出來,抱着林妄的力道一點點增加。

林妄看不見的角度,池淵眼睛緊緊盯着沙發角落,臉上的表情極端又神經質:“不要留我……不能……”

“什麽?”林妄用力吸了吸鼻子,把耳朵挨着池淵的臉,想聽清他的話,“小池,我在聽呢。”

池淵卻不說了,沉默地閉上眼睛,偏着頭一下下蹭着林妄的臉,呼吸随着情緒的壓抑一次重過一次。

林妄兩只手抱着池淵,小心翼翼地撫在脆弱的脊背上,一遍遍回應池淵叫出的“哥”。

胸口的起伏慢慢平緩,林妄試探着低下頭,捧着池淵的臉,看着他眼睛:“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在這兒呢,就在你身邊呢。”

池淵眼睛是紅的,臉上的情緒已經平和了很多,只是眼底還染着病态的執着,緊緊盯着林妄。

“……嗯。”池淵輕微點頭。

林妄親了親他嘴唇,嘴角很淺地彎了一下,安撫他:“咱們在這多待一會,然後一起回家過節,好不好?”

池淵抓住林妄手腕放在臉側,歪着頭貼在他掌心,閉上眼睛,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我讓餘琦在樓下等你,曲醫生——”林妄拭去池淵眼尾的濕潤,心裏拼湊出一個模糊的事實,他壓下這些,繼續說:“我讓她去樓上,等會我們繞開她下樓。”

池淵這次答應了。

回去的路上池淵一直靠在林妄肩膀上,衛衣帽子蓋住眼睛,從呼吸聲裏聽得出來,他一路都沒睡着。

林妄的手腕一直被池淵攥着,快到家的時候池淵的手機響過幾聲。

餘琦小聲說可能是曲桦給開的新藥單發過來了,有的藥直接給開了,剩下的這些得單獨去買——

話沒說完一直躺在林妄肩膀上的池淵突然動了,拿起手機直接摔到擋風玻璃上,砸了條裂紋。

餘琦吓得一嗓子喊出來,以為池淵像以前那樣要發病了,眼見着綠燈都忘了走。

林妄沒管手機,單手攬住池淵把人重新按在肩膀上,讓餘琦專心開車。

一路有驚無險,到家林妄把池淵扶到他卧室,看着池淵蜷在被子裏好像睡着了,自己出去倒水。

池淵的手機讓他摔壞了,林妄按了幾下,不能開機了。

曲桦的眼神,年底忽然開始吃藥,問林妄去哪了,抵觸新開的藥……

一個個零散的疑問在腦海裏轉,一點點轉出了模糊的答案。

黑暗裏,林妄拿着水杯站在門外,很長時間沒有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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