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林妄一夜沒合眼,太陽光透着窗戶刺了眼睛,才恍然想起來昨天晚上忘了拉窗簾。
心亂了,平時刻在心裏的習慣都記不起來了。
餘琦給林妄發了幾條消息,問池淵現在怎麽樣,林妄坐在床邊摩痧着手機,半晌回了條挺好的。
溫熱的水撲在臉上,熱騰騰的。林妄擦幹水珠,用力按了按眼睛。
鏡子裏的人眼底布滿血絲,憔悴得像兩天兩夜沒睡。
給自己捯饬利索,看池淵還在睡,林妄給保姆周芬發了消息,讓她今天不用過來打掃,發完下樓開始做早餐。
早飯都端上來,林妄看了眼挂鐘,準備上樓喊池淵起床。
一轉身手掃到玻璃杯上,豆漿灑得滿桌子都是,手背燙紅了一片。
“嘶——”
也顧不上疼了,林妄趕緊拿了抹布擦,擦到一半差點把挪到桌沿兒的玻璃杯碰到地上,手快反應也快才給接住。
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林妄硬是出了一身汗,這會兒才想起來手還燙着呢,跑到廚房拿冷水沖。
“哥。”
池淵的聲音有點啞,從樓梯那邊傳過來,林妄沒聽清楚,下意識答應:“哎……嗯!在廚房呢!”
“手怎麽了?”池淵眉梢擰着,拿着林妄手腕看,“燙了?”
林妄哪有心管自個兒燙不燙,一顆心都吊在眼前的人身上,看池淵臉色沒什麽異常,也跟着裝沒事,說:“豆漿不小心碰灑了,抹點燙傷膏就好了,藥箱裏有。”
池淵讓林妄繼續沖冷水,自己去翻藥膏,林妄眼神跟着他往外走,挪不開。
昨天那一下後勁兒太大,對兩個人來說都是。
林妄手腕搭在池淵腿上,藥膏抹着涼絲絲的,有點香味兒。但還是夠疼的,剛才沒注意,這會兒看見手背上起了兩個水泡。
“疼?”
林妄一愣,皺着的眉頭松了松,笑了聲,剛要張嘴。
“想說不疼?”池淵手上動作不停,擡頭看了林妄一眼。
“……疼肯定疼,”林妄手指頭動了動,讓池淵一把按住了,讓他別動,林妄嘴裏答應,“有點癢。沒那麽疼,豆漿晾了一會,不熱了。”
這句話說完兩個人都沒再開口,林妄看着池淵把藥箱收起來,跟着他一起去吃飯。
昨天的事在心裏壓得死死的,池淵背對着的時候,林妄眼神裏的心疼和愧疚藏都藏不住,等池淵轉過來看他,又沒事人似的沖人笑笑。
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哪做得不好了就給人吓壞了。
池淵把剩的那杯豆漿倒了一半給林妄,林妄燙的是右手,筷子是不能拿了,幸好他炸的是小油條,能用左手拿着吃。
“昨晚上睡得怎麽樣?”池淵忽然說。
“挺好的,”林妄頭也不擡,随口胡謅,“可能早上吹着風了,頭有點疼。”
話都是池淵起的頭,林妄答,飯桌上兩個人都默契地沒提昨天。
飯後池淵讓林妄去坐着看電視,他自己收拾。
林妄放心不下,怕池淵沒緩過來狀态不好,借口要從冰箱拿水,磨蹭了半天才回客廳。
“洗了水果?”林妄拿了個葡萄,開玩笑說,“現在不是吃這個的季節……還挺甜。”
池淵沒坐下,把托盤放下,手撐在林妄身後,拿遙控器調高了電視音量。
他眼神放在屏幕上,問的随意:“演什麽呢?”
林妄心思都放在池淵身上了,什麽內容都沒看,趕緊瞥了眼,笑了下,說:“談戀愛的偶像劇,你應該愛看,可甜了。”
攬了下池淵的腰,林妄想把人帶到自己旁邊坐着,池淵沒動彈,挺着勁兒站在林妄側面,又說:“看陶允晴的劇幹什麽。”
陶允晴演了不少偶像劇,電視上輪着播,池淵這麽說林妄也沒多想,順着他說:“給三妹捧捧場,你想看什麽?我調出來,咱倆一起——”
池淵這回直接喊了名字:“林妄。”
林妄動作頓了頓:“……嗯?”
池淵低頭,兩個人視線砸在一起,池淵臉上的表情淡淡的,語氣有點諷刺,聽得林妄手心發麻。
“這部劇裏沒有陶允晴,也不是偶像劇,看了這麽半天,你看什麽呢。”
神經“蹦”的一聲,緊得林妄眼角狠狠跳了兩下,沉默兩秒,只能說出一個幹巴巴的借口。
“嗯,走神了,我看裏面女主角長得挺像她的。”
“撒謊,”池淵低頭看着林妄,眼珠黑漆漆的,比起昨天多了點亮晶晶的光,“我的花呢?”
花昨天落在診室裏了,那時候林妄只想把池淵帶走,兩只手都在扶着池淵,沒有手拿花了。
“我再給你買一束吧,”林妄手搭在池淵的手背上,輕輕捏了捏,彎着嘴角,語氣輕輕的,哄小朋友似的,“等會兒一起去?你也給我買一束,我也想發微博秀秀。”
池淵拿開了手,過了一秒,重新按在林妄手背上:“你讓我去找曲桦,我聽你的,我去了……”
林妄反應很快,就是太快了,一開口責任全攬在自己身上:“是我沒考慮周全,小池,這事兒怪我,我——”
“我以後……每次去都可能像昨天那樣,”池淵打斷林妄,不讓他繼續說,聲音壓的很低,沙啞地刺着林妄的耳朵,“你呢?每次都要像今天一樣小心翼翼麽?”
小心翼翼。
四個字把現在的氣氛概括得這麽貼切。
這段感情裏,林妄對自己的定位一直是照顧的那方。他大池淵幾歲,按理說他應該多付出些的,他也樂意這麽做。
感情裏林妄和池淵都不計較多少,照顧寵愛對方是多麽浪漫的一件事,兩個人都享受其中。
但現在不一樣了,林妄知道了池淵為什麽一次又一次地發病,為什麽明明好轉了的病情突然又惡化——在他出現之後。
池淵本來一個人好好的,因為林妄出現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出現在他身邊了。
池淵不受控制地害怕,怕哪天一睜眼,林妄就像他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高度敏感的情緒受不了這種壓力,應激一樣地犯病,越是深愛就越是恐懼,惡性循環沒有盡頭。
一直找不到的病因其實是自己,這個現實等同于一拳重擊,狠狠砸在了林妄心上。
擔憂和心疼變成了難以言說的愧疚和自責。
這件事裏沒有誰對誰錯,但林妄沒法兒覺得自己沒錯。
林妄這樣的人,認定了的把心掏給對方都不覺得疼,只怕自己做的不夠好,不夠珍惜。
他明明那麽喜歡,那麽愛惜……到最後卻發現劊子手是他自己。
“小池,”林妄嗓子幹啞,聲音擠壓着喉嚨,撕開了這層血淋淋的窗戶紙,“你是不是因為我,才開始重新吃藥。”
“是。”池淵喉結滾了滾,瞞不住的事沒必要再藏。
林妄張開嘴想說些什麽,池淵抓住林妄的手,很用力地打斷他:“這是我的問題,你沒必要覺得對不起。”
“不是覺得對不起,”林妄掌心出了汗,任由池淵按着他,篤定地說:“小池,我不可能因為這個離開,不管發生什麽,我肯定在你身邊。”
池淵眼睫垂着,在眼下打出一小片陰影,看不出在想什麽。
林妄繼續說,聲音溫溫淡淡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溫和,潤着兩顆焦慮不安的心:“下次有事別瞞着我,叫了這麽久的哥,也該多信任我點兒,對吧?”
池淵直直看着林妄的眼睛,想從裏面找出除了愧疚之外的情緒,“哥,你知道除了你消失,我最害怕的是什麽嗎?”
不讓林妄回答,池淵坐到他旁邊,彎腰拿起一個葡萄放到林妄手裏。
“我怕你變成現在這樣,處處小心時時注意,整個人像上了弦的箭,仿佛你聲音大一點,語氣差一點,腦袋轉的慢一秒都能讓我犯病。”
昨晚一夜沒睡的人,不止林妄。
林妄出去倒水,半夜起身坐在床邊發呆,早上壓着咳嗽聲洗臉……池淵全都知道。但是他動不了,他也不能動,耳邊幻聽出很多聲音,頭痛得像在暈船,他想吐,藏在枕頭下的手一直在抖。
難受得想緊緊抱着林妄不松手,但他不敢睜眼,他怕看見林妄,也怕林妄看見這樣的他。
林妄假裝自己睡着了,池淵也在裝,兩個人都希望自己裝的好一點,能讓對方睡個好覺。
池淵低聲說:“我一直好不了,你要一直這樣麽。”
“胡說,”林妄皺眉,又立刻舒展開,沒回應池淵的下半句,只輕聲說:“會好的,小池。”
池淵喉結滾了滾,別開視線,沒反駁也沒認同這句“會好的”。
兩人大腿互相挨着,體溫透過薄薄的睡褲傳遞,林妄後知後覺地感覺池淵體溫有點太高了。
“你是不是發燒了?”林妄想摸他額頭,池淵往後躲了一下,突然的疏遠讓林妄一愣,池淵碰了碰額頭,很自然地說:“沒有。”
林妄手停在原處,看着他叫“小池”。
池淵嘴角扯了扯,歪頭也看着林妄,語氣輕飄飄的:“哥,別總是管我了,多看看你自己吧。”
林妄:“我是你哥,我不管你——”
池淵說:“我是認真的。”
“……”
沉默在緊挨在一起的兩個人之間蔓延,情緒一句一句堆疊,窩在心裏像塊石頭,壓得人嘴巴都張不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妄主動打破了沉默,牽了牽嘴角:“等會兒量一□□溫,你腿有點熱。”
擡起來的手終于還是放下了,搭在膝蓋上,過了會兒,林妄從盤子裏拿了幾個葡萄,一個一個吃。
挺酸的,現在不是吃葡萄的季節。
互相無言的時間裏,林妄幾次想開口說他沒有小心翼翼,但口不對心,他确實在小心,沒法兒騙過池淵。
林妄控制不住想要彌補些什麽,做些什麽,他不是站在原地看愛人獨自掙紮的人,林妄寧願壓抑自己也不想看着池淵受傷,這是本能。
池淵最不想看見林妄因為他的病遷就他,到最後一點一點把自己犧牲。他要是一輩子都好不了,林妄會一輩子都像棵懸崖上的草,下面墜着一個不一定什麽時候犯病的瘋子。
如果不是症狀快要瞞不住了,不去找曲桦不行了……池淵會假裝自己是個正常人,裝一輩子。
兩個人這麽擰巴着,誰也沒法兒後退一步,後退就是把對方暴露在傷害下,誰也做不出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