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書房事

宋采薇只是小小崴了腳,修養一段時日便好。只不過她在地上膝行摸索太久,倒給纖嫩的手掌添了些許傷口。

經過這事,姜靈洲算是見過了宋采薇。

這一來,競陵王府中的人便見得差不多了。上下的仆役、借住的小姐都在她面前露了臉,獨獨競陵王府真正的主人,競陵王蕭駿馳,還不見蹤影。

姜靈洲遠道而來,是為了嫁給蕭駿馳。如今她抵達競陵已有些時間,蕭駿馳卻遲遲不見蹤影,連蘭姑姑都不知道蕭駿馳何時回來,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白露向蘭姑姑問了數次婚儀定在何時,蘭姑姑都搖頭說不好說。

“我們王爺向來不喜歡別人替他拿主意。”蘭姑姑說:“若是他不願回競陵來辦婚儀,那便是當今天子,萬乘之軀,也不能迫他回競陵來。”

白露聽了這席話,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她氣惱着走回了楝花院,卻見到姜靈洲正端坐窗前,懸着腕肘執起一支青毫筆。筆尖落紙,字跡便流利向下鋪陳而開,寫得是一句“婉彼鴛鴦,戢翼而游”,收筆露鋒,點畫有骨。

姜靈洲擡筆,問白露:“什麽事,讓你如此急躁?”

白露見她一副自若模樣,忍不住道:“公主,也不知那競陵王何時與您完婚?公主到競陵也有些時日了,竟不曾聽得他一點動靜。傅将軍捎帶來的那封書信,又是滿紙混賬糊塗,真不知道這競陵王是怎麽想的。”

姜靈洲聞言,挽着袖口放下手中筆。

“怕是那競陵王,是想讓我獨自在這競陵王府孤老了。”她淡笑着說,随即便望向窗邊。

窗棂下的小桌上,疊着數封書信,那是姜靈洲一段時日前寄出去的家信。

“我本想給皇兄寄信報個平安,卻未料到連信都不讓我遞出府外,今日統統退了回來。”她說。

白露一怔,喃喃道:“竟然這般欺負人……”

“又豈止是欺負人?”姜靈洲搖搖頭,依舊淡笑着:“我帶來的宮人,都不得出門去。采買添購,都由競陵王府的人來做。你看,王爺不在此,我亦不得去外面,可不是孤苦終老麽?”

她雖說話的聲音溫和平靜,可話裏的意味,卻讓白露覺得脊背一寒。

若是真如公主所說的一樣,那這偌大的競陵王府便是個奢華些的囚牢,像困麻雀一般困着公主,讓她終生不得自由,只能在此獨自老去,蹉跎青春。

“這太過分了!”白露咬咬牙,急的差點滾出眼淚來:“我去求求蘭姑姑……”

“算了吧。”姜靈洲說:“便是做一只籠中雀,也沒甚麽不好的。”

她遠嫁魏國,便是将己身之幸置之度外,早已不再期許着尋常夫妻的白首相攜、子孫滿堂。與其讓她與蕭駿馳共枕而眠卻同床異夢,倒不如天各一方,各自生活。

而且,在這魏國之中,有人想置她于死地。蕭駿馳雖将她困在了王府,倒也保證了她的安全。如果她一定強求離開王府,反倒給了那些小人可乘之機。

正在這時,為霜前來通報,說宋采薇的婢女阿茹來了。

姜靈洲允了阿茹進楝花院來。不多時,便聽得一陣輕輕的鈴铛脆聲,阿茹被曬成蜜色的臉蛋帶着兩團酡紅,出現在了姜靈洲的視野中。

“小姐感激王妃幫她找回了發簪,所以命阿茹送些禮物來。”阿茹說着,捧上了兩個不及巴掌大的小瓷盒,說道:“這是我們小姐自制的香膏。小姐雖然雙目失明,聞香調味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好。這些小禮,就請王妃收下吧。”

蒹葭替姜靈洲收下了小瓷盒,姜靈洲又問了些宋采薇的日常起居,得知宋采薇的腳已好得差不多了,便讓阿茹回去了。

阿茹走後,姜靈洲望着那小瓷盒,說:“這王府中還有人作伴呢,倒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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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茹給姜靈洲送禮去,宋采薇的屋子裏便靜了下來。

她是看不見的,因而聽覺格外敏感些。外邊的風聲雨聲、往來腳步,落在她耳裏一清二楚。

她靠在桌案上,用手指撚着一小朵柔嫩花瓣,将其絞出汁來。她雖阖着雙目,手指卻翻飛靈活,絲毫不因目瞽而有所拖累。嫣紅的花汁染紅了她白皙的指尖,發髻上的纏銀簪子盈着窗外的光。

忽而間,窗外響起了一陣清脆的吹葉之音。

雖只有幾個簡單的音調,那輕悠的吹葉之聲卻奏出了一段完整的調子來,好似一只鳥雀在山林裏啾啾啼鳴,又似清泉撞岩,水花四落之聲。

宋采薇原本靈敏的手指,漸漸慢了下來,最後便安靜地放在了自己的膝上。

這吹葉之聲斷斷續續、或遠或近,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阿茹歡快笨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才戛然而止,消匿無蹤。

“小姐!我把東西給王妃送去了。”阿茹推開門,頗為興奮地說道:“那王妃可真是好看,漂亮得像個仙女兒。”

宋采薇微微含笑,柔聲細語:“阿茹,齊人重禮。河陽公主與王爺還未完婚,稱她是‘公主’才比較妥當。”

阿茹不懂漢人的禮教之說,撇了撇嘴。她瞄見自家小姐桌上的花瓣汁液,興致勃勃地湊了上去,說:“小姐又要做些什麽?想要什麽花,阿茹給你采。”

宋采薇靜了一會兒,輕聲道:“把我放在小屜裏的花囊取出來吧。”

阿茹翻箱倒櫃地找起了宋采薇托人制好的香囊。而宋采薇則坐在床邊,雙手托腮,喃喃自語。她手上還染着嫣紅花汁,指尖不小心劃過臉蛋,留下幾道滑稽的痕跡,可她全然未覺。

“針尾鳳養血辟穢,辛夷溫中走氣……”

她綿軟的輕語聲,飄散在風裏。

不知何時,吹葉之聲又響了起來,清遠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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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國國都,太延。

秋日已深,太延的夜格外嚴寒,再兼之已入宵禁,街上寂寥無人、一片寂靜,唯有巡防司的衛兵手持燈盞,四下巡邏。那燈籠中昏黃燈火,是□□夜街中的唯一光亮。

忽聽得街道上響起一串馬蹄聲,竟是有人疾馳而來,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肆意策馬而奔。

巡防司的衛兵見了,急急忙忙避開飛馬前行的方向,燈籠昏黃的光一時亂做一團。

“什麽人!”

“大膽!宵禁後還敢在街上策馬而行!”

雜亂的呵斥聲響了起來。

那策馬者未曾停下,依舊縱馬向前。

他自衛兵面前經過時,昏黃燈火映出他容貌。諸位衛兵認出他是競陵王麾下副将宋枕霞,連連噤聲後退。

宋枕霞一路驅策,至攝政王府側門才下了馬。

仆役牽了他的馬,他便撣一撣衣上塵埃,向着王府裏走去。

蕭駿馳正在書房裏與費思弼議事,聽聞宋枕霞回來,便出門迎接。

但見宋枕霞走上書房前臺階,嬉皮笑臉說道:“王爺,你要是再不回去娶妻,怕是老婆就要被毫州王搶走了。”

蕭駿馳立在階上,食指磋磨着玉諜。

蕭駿馳之母大且渠氏乃是位羯部公主;蕭駿馳繼承了其羯部血脈,生得挺鼻墨眉,五官英氣;一雙眼于暗朱燈火下,泛着琥珀之色。

“何來此說?”他問宋枕霞:“你自膠州來,又如何得知王妃在競陵的事?”

“人在膠州,可我心在競陵。”宋枕霞抱一下拳,道:“想必王爺也知道,那河陽公主過陳王谷時遇了埋伏。伏兵身上皆帶着‘競陵’令牌。會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者,除了那毫州王別無他人。”

蕭駿馳松開玉諜,慢慢挑了眉。

“王爺?”宋枕霞見他久久不回複,又催道:“再不把這河陽公主接來身邊,怕是好端端一位絕世佳人,便要就此香消玉殒了。”

蕭駿馳還是沒答他。半晌後,蕭駿馳閑閑嘆一口氣,說:“明天還要去大莊嚴寺,路途甚遠,着實麻煩。枕霞可要早些做準備。”

大光明寺在太延城外,是魏國蕭家皇室禮佛之地。

蕭駿馳說罷,便折身走回了書房中。

“王爺!”宋枕霞低噓一聲,跟着走上去,說:“好端端一個美人,你卻放着不受用?”

“美人?”蕭駿馳卷了袖口,提起桌案上的紫毫筆來,說:“那河陽公主還太小了些。”

宋枕霞噎住了。

魏國男子大多在二十五六的年齡才娶妻生子,有些人甚至在三十而立後方開始議婚;女子則在滿二十歲時嫁人。姜靈洲今年才十七,放在魏國,确實是個未長成的小丫頭了。

“王爺,這,這不一樣啊。”宋枕霞說:“齊國女子可是十三四便要聽婚嫁,那河陽公主的堂姊妹都是十三歲便嫁做人婦。公主在齊國宮中多留了四年,已算是嫁得晚了。王爺既然娶了齊女,那就按照齊人的慣例來,不就好了?”

蕭駿馳默。

他扯出手腕上一串念珠,撥了兩下,沉聲說:“先将她養在競陵吧。她要什麽,便都給她送去。吃穿用度,莫要苛待了她。娶她雖是下下之策,可我也不想虧待了她。”

宋枕霞撇嘴,心裏知道這是沒戲了。

管那河陽公主貌美如花、洛神在世,王爺連見也不願見,當然是什麽也不會發生了。

王爺想得可真多!

還擔心人家太小受不住!

啧!

作者有話要說:

受不受得住不試試怎麽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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