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人婦
傅徽臉皮薄,向來經不起調笑。
蕭駿馳知道,他要是再逗傅徽兩句,這個文質彬彬的家夥便會落荒而逃了。
于是,蕭駿馳終于放過了傅徽。
“贈你花椒,那你可莫要辜負了別人。”他悠悠地說一句,便轉身朝着自己舊時所居的庭院走去:“既是窈窕佳人,那也無甚奇怪的。”
傅徽呼了一口氣。
儒雅的部下微躬身,禮送蕭駿馳緩步離開。
蕭駿馳有些許時日沒回競陵了,以至于這府邸中的一石一木,看着都有些陌生。好在覆雪如銀,倒也添了幾分詩情畫意,不損他的興致。
蘭姑姑正站在院口。
她打着一柄傘,臂挂一襲輕氅,烏冠下的霜發好似被雪染開一般。
遠遠地,她看見蕭駿馳的身影,便露出責備之色來,厲聲道:“王爺怎的不帶傘?”
大魏上下,膽敢以這樣語氣對待蕭駿馳的,也只有她一人。
蕭駿馳不改神情,悠然道:“難得可以獨賞雪景,撐一把傘,豈不煞風景?”
蘭姑姑微噎,一副氣惱又說不出話來的模樣。
蕭駿馳輕拂一下袖上殘雪,推開屋門。
屋內有淺淡的都梁香氣,青花香爐的漏隙中逸出一縷薄淡的白,似爐上的玲珑五雲與蓬萊海波飄然而出。
蕭駿馳走到香爐前,止步。
伴着腳步聲,他狀似不經意地散漫道:“後日便把婚儀辦了吧,待成了婚,我便回太延去了。”
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蘭姑姑蹙起了眉。
“王爺,婚儀哪是如此簡單的事?”她收起傘,一副憂慮模樣:“更何況是半掌國祚的王爺您娶妻成婚。如無十天半月的準備,怕是不太像話。”
蕭駿馳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香蓋,道:“不像話也無妨。後天辦了便好。”
他眼眸半阖,話語裏夾雜着兩三分無所謂的懶散。系在發上的赤色小珠摩挲過玄色衣領,又歸落于他墨色的發中。
蘭姑姑看他這幅模樣,知道他是不會再改變自己的主意了。
她一早就對姜靈洲說過,一旦蕭駿馳認定了的事兒,便是當今聖上也不能改。
只是不知道,他又是為了什麽原因,如此匆忙地想要娶姜氏為妻?
蘭姑姑這樣想着,低低地應了喏。
|||
不消半天,蕭駿馳後日便要要與姜靈洲完婚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競陵王府。
因着時間緊迫,仆役們便手忙腳亂地裝點起王府來。大紅的綢子、豔色的燈籠,一夜間便挂滿了王府,倒也像是那麽一回事。
在這片喜氣裏,姜靈洲卻愈發地惴惴不安起來。
她一旦想到蕭駿馳看着她的眼神,便覺得背後有些冷。
她在華亭宮中,也遇到過無數貴胄豪族,可就算是治國天子,也謹遵禮節。而蕭駿馳卻與他們全然相反,目光總是逾越得很。
他那帶着興趣的、肆意打量的眸光,便像是野狼在盯着已落入陷阱的獵物一般。
說得通俗些,那大抵是一個獵人,在瞧見了自己的盤中餐時才會露出的眼神吧。
她看着屋外侍婢往來如魚,內心卻不由想起出嫁前兄長與妹妹說過的話來——皇兄告訴她,蕭家人怕是會視她為眼中釘;而二妹妹則告訴她,魏人蒙昧粗野得很,弟承兄妻、母發異子,令人膽寒。
如是,慌亂之情便更甚。
可一旦思及故國與父兄,她便又鎮定下來。
既然嫁給蕭駿馳,便能換來故國安泰,她又有何惜呢?
不知不覺間,時間便過去了。
第三天的卯時,她便被白露和蒹葭喊了起來,坐在妝鏡前梳妝打扮。
興許是為了令那蕭駿馳不要瞧輕她,兩位婢女下了狠心地使勁打扮她,恨不得将所有的朱釵都一股腦兒堆在她頭上。姜靈洲好一番阻止,才讓自己的腦袋輕了一些。
她抿了水紅色的口脂,用食指抹勻唇上的顏色。白露俯在她耳邊,認真道:“公主,來,大聲地和我念,‘八百标兵奔北坡’!”
姜靈洲:……?
白露:“這樣,才能讓唇色均勻!”
姜靈洲:……
姜靈洲非常主動地取過紗扇遮在面孔上,表示自己不想理會白露。
妝成,衣罷,她靜靜地坐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楝花院外似是極熱鬧,遠遠地傳入她的耳畔。天色漸轉,日光西去。終于,蘭姑姑來扣她的門,在門外道:“請新婦出門檻。”
姜靈洲以手張扇,跨出楝花院。
蕭駿馳權勢滔天,可他的婚儀卻未邀任何人請來。原本應有齊聚一堂、迎婦催妝的高朋賓客,可此刻的楝花院外卻只有仆婢侍女。
想來也是,競陵王府只有兩日時間匆匆準備婚儀,既來不及印發請帖,也來不及廣而告之。
描金刺銀的赤色嫁衣,曳着如雲長裾,迤逦拖行過降雪未淨的青石小徑。
紅衣白雪,兩相映襯,愈顯豔麗。
紗扇扇骨半開,朦胧掩去嫁娘面容,只餘她一雙曼如山越素川的眼。自發旋向額間垂落的一小枚寶石花扣,雕着微顫的金葉,一閃一晃,似沾了日輝天影。
婢子迎她到青蘆,蕭駿馳則早已在那兒等她。
雖是大婚之日,可他卻并未穿紅衣。大概他穿習慣了玄鴉之色,縱使是這樣的大喜之日,也只穿着尋常的衣袍。那模樣,便像是剛從朝堂上歸來一般。
若說有哪兒不太一樣,那便是他一直按着自己指上玉渫,久久不肯松開。
好在,他生得模樣好。便是身無錦衣華裘、玉冠博帶,也足矣;又興許加了那身一羽千金的俗物在他肩上,還會折了他的氣度。
蕭駿馳看到她慢慢而來的身影,便揚起了唇角,笑道:“王妃,許久不見。”
他雖竭力故作沉靜,可眼裏卻有一分與外表和年齡不符的得意,仿佛是個玩笑得逞了的孩子。
姜靈洲差點在紗扇下笑出聲來——看蕭駿馳這幅得意模樣,莫非蕭駿馳真以為他騙到她了?
蘭姑姑主婚,請了傅徽來催妝。年輕的儒雅将軍看到蕭駿馳成婚,竟比自己成婚了還要緊張,正兒八經地對姜靈洲念着催妝詞。
“今嫁新婦,出來青蘆;逢爾良人,施以酒黍……”
傅徽念催妝詞的時候,宋采薇便在遠遠地角落裏站着。
她平常便愛穿着一身紅,今日愈發顯地明豔。連帶着那素白的面龐,都染上了幾分喜色。
她遠遠地站在一角,扶着阿茹的手臂。禮樂聲同傅徽的催妝聲落入她的耳畔,令她漸漸展露出淺淡的笑來。
細白的牙齒,像是小雪塊一般可愛。
阿茹趁機湊在她的耳旁,低聲說道:“小姐,你嫁給傅将軍的時候,一定也有這麽好看。”
于是,宋采薇便有些扭捏了。她問:“……有多好看?”
“好看極了。”阿茹仔仔細細地看着站在蕭駿馳身旁的姜靈洲,道:“比天空裏的太陽還引人注目。新郎官看着新娘子,一直一直看着,都沒轉開過。”
青蘆內一陣熱鬧。
一拜——
二拜——
三拜——
姜靈洲被引向了洞房。
她本用雙手張扇,可她的夫君偏偏要奪去她一只手,牽着她向前行去。
如此,她只能單手執着紗扇。
她那夫君的手掌有些灼人,讓她有些想把自己的手縮回來。可她一縮手,蕭駿馳便握得更緊;甚至于,刻意用拇指去按一按她柔嫩的掌心,好似在逗弄着一只小寵物一般。
自青蘆,至洞房,短短一段路,竟好似走了一整天般漫長。
許久後,她才跨過了門檻,步入洞房中。
她的鞋履甫一落地,便覺得身子一輕,随即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彩燭高燒,陡然變為了屋頂的漆畫房梁。
原來是蕭駿馳将她打橫抱在了懷裏。
他身量高大,抱起一個纖瘦輕盈的姜靈洲,自是輕輕松松,不在話下。
他抱便抱了,抱着她時,還蹙着眉,狀似嫌棄般輕啧道:“真小。”
也不知道是在說什麽小。
姜靈洲橫在他的懷中,勉勉強強将扇子繼續遮在面前,這才沒壞了魏人嫁婦時的禮節。可蕭駿馳卻好似毫不在意禮節一說,單手便要撥開她面前的紗扇。
“王爺,這于禮不合。”姜靈洲別過了頭。
“……”蕭駿馳面色微沉。
他将姜靈洲放在喜榻上,折身去閉了房門,将屋外的熱鬧紛繁盡數阻隔,這才慢悠悠走回來。一邊走,他一邊道:“那我作一首卻扇詩,總可以了吧?”
姜靈洲點頭。
魏人嫁婦時,嫁娘張扇掩面。待至洞房,新郎作卻扇詩數首,新娘方可移扇相見。作詩愈多,則嫁娘愈矜貴。
蕭駿馳低垂眼眸,撚着手上扳指,靜了下來。
許久後,他複才張口,道:“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究竟涅槃。”
他念得竟是《般若心經》一節。
姜靈洲:……???
這是哪門子的卻扇詩(╯‵□′)╯︵┻━┻
大概是姜靈洲的眼神實在微妙,蕭駿馳獨自低低笑了起來。他且笑着,道:“王妃莫要怨我,實在是夫君我不懂風花雪月、舞文弄墨,作不出卻扇詩來。”
作者有話要說:
蕭大狗:想不到吧!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有讀者說~感覺男主不尊重女主~emmm沒錯!現在的大狗确實不尊重公主hhhhhg
大狗只是因為蘭姑姑的催促和公主長得漂亮才回封地來結婚的~他原本連婚儀都不打算辦hhhhhh
畢竟是政治聯姻~娶沒見過面的敵國公主,做做樣子ok惹~
以後調~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