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蕭駿馳竟然送了她一株山茶花。
想來是因為嚴冬皚皚,除了能在冬日開花的山茶,他找不出其他的花來贈予她了吧。
姜靈洲拾掇好了自己,便覺得疲意湧了上來。
她守着門坐了許久,直到夜色深深,這才獨自上床,睡了裏側。
按照齊的習俗,為妻者本當睡于外側,這才方便服侍夫君。可她偏偏不喜歡這一套,一定要在床上挑揀一個自己熟悉的位置——什麽服侍夫君,什麽以夫為天,她才不管呢。
後半夜裏,姜靈洲睡得迷迷糊糊間,隐隐約約聽見了開門聲。
好像是蕭駿馳回來了。
蕭駿馳借着未燃盡的殘燭,抖開鬥篷上的落雪。一番收整洗漱後,他放輕了腳步走到床前,喚了姜靈洲一聲。
“王妃。”
他一邊說,一邊在床沿坐下,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掌。
“大婚之夜,可還沒有過去。”
聽他的話,好似是想繼續前半夜的事情。
只可惜姜靈洲雖有萬般好,卻獨有一個習慣讨人厭,那就是極疲累時便只想睡覺,不想理人。她迷迷蒙蒙地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含糊說:“是王爺啊。睡吧。枕頭被我踹後邊去了,您自己撿撿。”
語氣竟毫不見外,仿佛已是十年老夫老妻。
誰讓她困倦得很,懶得思考。
蕭駿馳默。
随後,他解開外衫,上了床。床榻發出一陣嘎吱輕響,卻沒能驚醒困意十足的姜靈洲。
床上的美人素衫半開,露出一截瑩潤鎖骨。再往下,是交疊的腿與纖細的足。
蕭駿馳摸了摸她的腳踝,只覺得觸手生涼,仿佛摸着一塊羊脂玉。
手指掠過足弓的弧度,男人的呼吸微微急促了起來,眼神漸暗。
“王妃這般敷衍懈怠,着實讓人不豫啊。”他說。
不過,蕭駿馳也只是說說而已。
他可沒有強迫他人的惡癖。
姜靈洲沒聽見他說的話,只覺得有一只爪子搭在自己腳上摸來摸去,怪癢的,于是便把腳瑟縮了起來。
蕭駿馳手中一空,原是姜靈洲縮成了一團,像個白色的團子似的,蜷在床榻中央。
他低嘆了一聲,将手枕在腦後,安靜地睡下了。
一側頭,蕭駿馳便能看見姜靈洲近在咫尺的容顏。
羽睫微抖,眉出雲岫,惹人生憐。
大抵是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物,她的眉頭始終蹙得緊緊,面容頗為不安。
不一會兒,她竟然說了一句夢話;短短的,極輕,不細聽便會漏過去。
她喊了句“祖奶奶”。
想來是夢到了家人。
蕭駿馳忽而想起來,他身旁這新王妃雖生得容色惑人,卻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放在魏,便是身子骨都未長開的小家夥。
她還沒長大呢。
她還沒長大呢!!
……沒長大便算了,還是齊國的公主,姜氏的女兒。
她的叔叔,數月前還在幽燕的城樓上,喊着要拿蕭駿馳的項上人頭回去下酒。
蕭駿馳表情複雜。
好一陣沉默後,他卷了枕頭和大衣,睡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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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靈洲次日起床,想起昨天後半夜隐約的事,還以為自己做了個夢。
蕭駿馳不在,也不知道是去了哪兒。
她與蕭駿馳禮成,本當拜見父母雙親、宮中聖上,可她與蕭駿馳并不在太延完婚,自然也沒了那套規矩,閑散得很。
雖然完了婚,她也成了“競陵王妃”,可日子竟也無甚殊隆。
也許,是因為蕭駿馳本來就不太在意“規矩”這般事。
到了午後,蕭駿馳才自府外回來。外邊雪停了好久,日光暖和,曬化了半寸屋頂積雪,也讓蕭駿馳的面色稍稍融了些。
“王妃呢?”蕭駿馳問蘭姑姑。
“剛用了午飯,說要小憩一會兒。”蘭姑姑答:“可是要見見王妃?”
“不不不。”蕭駿馳連連擺手。他深深地低下頭,道:“讓她睡吧。”
一會兒,蕭駿馳又說:“吃的用的,都挑府裏最好的給她送去。”
蘭姑姑有些迷惑了。
前兩天的王爺,好似被王妃的容貌所惑,急不可耐地想要與她完婚。可過了這新婚之夜,他又疏遠起新王妃來。
真不知道王爺在想些什麽。
蘭姑姑正在出神間,忽聽得蕭駿馳問:“王妃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三月初七。”蘭姑姑恭敬答道:“過了三月,王妃便十八了。”
“……十八,好。這就好。”蕭駿馳如在神游巫山,說話也有些不利索了。
蘭姑姑:?
蘭姑姑雖然為人嚴刻,但她極聽蕭駿馳的話。蕭駿馳讓她厚待新王妃,她便定然會好吃好喝地替蕭駿馳供養着姜靈洲。婚後第一日,姜靈洲就收了無數錦緞绫羅、美酒珍釀。
蘭姑姑說,這些都是蕭駿馳的心意。
姜靈洲愈發迷惑了——蕭駿馳大婚第二日就消失不見,禮物卻是一茬接一茬地來。
怪哉。
想來想去,她也只能想到,蕭駿馳之所以疏遠她,是因為她乃是齊國公主。因而,他們兩人可相敬如賓,卻不可恩愛如尋常夫妻。
姜靈洲越想,越覺得這個理由可信,最後竟把自己說服了。
——蕭駿馳你個臭東西!
——你在床上可一點兒都不警惕你老婆啊!怎麽下了床反倒疏遠起老婆來了!
姜靈洲有些惱,用手指揪了揪蕭駿馳命人送來的布帛錦緞,權當解氣。她揪的是一截上好的绛花錦,錦緞上有細致秀氣的青蟬翼紋樣,讓她扯得有些變了形。
正在暗暗不平之時,她便聽到了蕭駿馳的聲音。
“這錦緞是無辜的,王妃大可不必撒氣于此。”
蕭駿馳跨進房中,屋外的侍從便将門扇扣上。嘎吱一聲輕響,房間內便只有了他們兩人。
姜靈洲松開了手裏的錦緞,輕淺地朝他行了禮。
“妾身見過王爺。”
她規規矩矩、乖乖巧巧行禮的模樣,讓蕭駿馳很受用。
“我知道王妃在氣些什麽。”他走近了堆疊的賜物,道:“洞房之夜不在,第二日也不見蹤影。确實是我過分了些。”
姜靈洲垂首,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妾身不敢有所多言。王爺攝政,自是國事為重。更何況,王爺不是送了妾身一支禦衣青麽?那就權當是份歉禮罷。”
蕭駿馳在心底嘆了一聲。
——不氣才怪。
也難為姜靈洲現在還能擺出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來。
他在桌案前坐下,自案上堆疊的書籍中揀出一本經書來。一面翻着書頁,他一面拍了拍自己的腿,說:“王妃,過來坐。”
姜靈洲一愣。
她瞄一眼蕭駿馳手掌所拍的部位,再看一眼蕭駿馳淡然沉靜的臉,遲疑問道:“坐……哪兒?”
蕭駿馳擡眼,又拍一下自己的腿,語氣極其自然:“此處。”
姜靈洲:……
她正色,道:“王爺,這于禮不合。白日宣……”
“那是你們齊人的規矩。”蕭駿馳單手持書卷,以卷敲了敲桌案,語氣中有了一絲不耐:“我叫你坐,你便坐。便是你躺在我身上,這魏國上下也沒人敢說個‘不’字。”
姜靈洲:……
您廢話真多。
魏國上下,誰敢對您說個“不”?
姜靈洲拗不過他,想想這裏也無旁人,兩人又是夫妻,坐就坐吧。
她姜靈洲幹過的違禮之事,難道還算少麽?
于是,她提了裙擺,頗為不安地、慢吞吞地坐到了他的腿上。甫一上座,微軟的、搖晃的觸感便令她面色一變。
她還從未與某個男子如此親昵地相處過,便是兄長父親也不曾。此刻她緊貼着蕭駿馳的身軀,只覺得心裏有一根弦繃得極緊,稍有不注意便會嚓然斷裂。
她連呼吸都放輕了,變得格外小心翼翼。
蕭駿馳絲毫未察覺她的不對勁,伸手攬住了她的腰,極是自來熟。
“王妃有些太輕了,多吃些肉食。”他用手臂量了量女子纖細的腰,如此說。
屋內熏着香,氣味淡薄。朱漆钿镙的珍櫃上,收納着數卷佛書,厚厚一疊,有些破落了,想來年份不短。
蕭駿馳看了兩三頁書,便将她扣在懷裏,說:“等王妃過了十八生辰,與我回了太延,我便和王妃再辦一次婚儀,讓陛下主婚。彼時便不會這樣簡陋了,跨鞍、騎馬、面聖,一樣都不會落。”
圓房麽,也自是留到那個時候。
昨日那場婚儀,就當是提前爽一把。
姜靈洲微張嘴,有些吃驚:“還要再辦一次?”
姜靈洲的反應,和蕭駿馳想象中有些不同。他皺眉,問:“王妃不喜歡?”
蕭駿馳問這問題時的面色,兇得有些可怕了。
兇得仿佛……
下一秒他便要揮兵直指華亭城門。
“不是!”姜靈洲連忙亡羊補牢:“妾身自是喜歡的。”
只可惜蕭駿馳沒聽進去。
“……也是。”他自顧自地說道:“你小小年紀便嫁予我這莽夫,如籠中鳥雀一般活在我翼下,想來心中多少有些不願。”
姜靈洲不知道該答什麽。
她确實不太喜歡做只籠中鳥雀,但她總不能指着蕭駿馳的鼻子,将他數落一頓吧?
蕭駿馳放下了經書,道:“我也不想把王妃圈在王府裏,只是現下有些不太平。我既不敢帶王妃去太延,也不敢放王妃出這競陵王府。王妃且忍一忍。”
蕭駿馳如此說着,語氣中有着關切之意。
不過,這些話是真是假,将姜靈洲關在府邸內到底是為了護着她,還是為了防着她,除了蕭駿馳自己,也無人知道。
姜靈洲也不是天真之人,自然不會蕭駿馳說什麽,她就信什麽。
但是,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譬如她要哄一哄自己的夫君。
“這……那……王爺多慮了。”她擠出一個溫柔笑容,說:“雖說是只籠中鳥雀,可每天睡到自然醒,不用與人打交道;吃吃喝喝終日裏……無憂無慮,無思無惱,這樣的日子,不也挺好的嘛。”
蕭駿馳疑:“那不是家豚嗎?”
姜靈洲:……
你,說,你,老婆,是豬?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真是毫不做作,好清純的女子啊!和外面的妖豔賤貨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