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活的氣息
田木嬌鬼使神差得坐上了祈風一的車,而祈風一更是暖男附身一般,從頭到尾都挂着柔和誠懇的笑。
車裏輕柔得播放着當年的歌,當年,他們背靠着背,共用一副耳機傾聽的綿綿情歌。
"喜歡嗎?"他突然問。
"什麽?"
"這一刻。"
田木嬌心裏一緊,他怎麽知道她正滿心感懷這一刻的時光倒轉之美?
不過當年,他們都是沒有車的。
"前面左轉。"田木嬌淡淡道。
祈風一并沒有氣餒,将車停穩之後悄悄湊近她的耳邊道:"下一刻會更美。"
的确,兩人并肩推着一輛購物車,在生活氣息濃郁的超級市場裏儲備油鹽醬醋,這畫面像極了尋常夫妻,碌碌庸常又心平氣和。對田木嬌來說,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聊聊天吧。"祈風一又說。
田木嬌點頭:"好。"是啊,如果相顧無言,豈不辜負了天恩浩蕩?
祈風一對她的回答有些無奈,锲而不舍得尋找話題:"番茄醬要麽?我會做意面,改天做給你吃?"
"好。"田木嬌心裏小鹿亂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可她也意識到再回答一個"好"字,這天就沒法聊下去了。她慌忙接口:"噢,其實我也會做,只是太忙了,不太下廚。"
"是嗎,那我們可要找機會好好比拼一下!"祈風一猶豫片刻道,"你平時都在忙什麽?"
"忙畫圖啊,加班是家常便飯。"田木嬌往購物車裏加了一瓶老幹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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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風一又拿了一瓶:"其實我們能算半個同行,我在建築公司,也是做設計。"
田木嬌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他當年學的是建築設計,她選的那個專業,除了想要與自己的家庭撇清關系,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他。
當年她所能想到的還能拼了命留下的交集,也只有這麽一些了。
"以後我們可以相互學習讨教。"祈風一笑着把話說完。
"好,不過我到現在也只是基礎的3D制圖而已,和你這劍橋大學的碩士可比不了。"
祈風一突然停下了腳步,面上的表情頓時有些僵硬。田木嬌走了幾步才發現他的異樣,不解得回過頭。
"怎麽了?"
"你......還在怪我嗎?"祈風一問得有些艱難。
他也知道這不是個好問題,答案無論是肯定還是否定,都有可能再挑起一場争端。可她輕描淡寫得提起了他的離開,将他強壓在心底的忐忑瞬間撩撥起來。
田木嬌不易察覺得皺了皺眉,果然這是個讓人讨厭的問題。
她想了想回過頭拿起一支芥末放進購物車:"去生鮮櫃臺看看吧,突然想吃三文魚。"
祈風一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失望,她居然選擇了忽略。這代表什麽?代表她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失态?還是她并不準備打開她的心,只是敷衍了事得陪他演一場既往不咎的戲?
他們應該放下成見,展開一場坦誠肺腑的促膝長談,将過往曾經的死結和斷點一一解開。祈風一早已做好準備向她坦白一切,關于喬如姿的身份,以及他難以啓齒的身世。
而他才開了一個頭,她已經擺明了态度:我不聽。
他了解她的性子,她這是連祈求寬恕的機會都不願給予。
曾經的傷害經過六年之寒,早已不是三尺冰凍。即便他是系鈴人,鈴也未必甘願被解。
昨晚她的那一句"我從來沒有在等你"像一柄利劍插在他的心裏,天知道他是費了多大心思才想出今天早上這一組戲碼。
他只是想告訴她,他根本無所謂她有沒有在等。他們可以重新來過,重新相識、相知、相愛,他比她身邊的任何人都更夠格,因為他從來沒有停止過愛她。
有的時候他真的想按住她的肩膀,甚至将她捆起來、封上她的嘴,用盡一切方式強迫她聽他的解釋。
可解釋延遲了太久,怕只怕早已傳不進她的心裏。
光年之外的陰霾,陽光奔跑一年才得以驅散。經年累月的結,豈是朝夕可解。
他又憑什麽急躁,憑什麽要她一瞬間便回心轉意冰釋前嫌?
田木嬌回過身,祈風一在原地堪堪而立,一連失魂落魄的模樣仿佛有訴不盡的委屈。
她的心又疼了一下。
她只是不想破壞難得溫馨的氣氛而已,也,不敢聽聞和提及曾經而已。
這傷到了他?
她想了想,往另個方向的紅酒貨架走去。
祈風一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看不到田木嬌的身影。
他心底一緊——她走了?因為那一句話打破了假飾的平和,所以她走了?
她不願陪着他這個心老得幾近遲暮,只會回憶當年的人繼續扮演和睦了是嗎?
祈風一突然覺得自己整個人被恐懼緊緊勒住,仿佛這一刻他們分道揚镳,他就永遠沒有機會再與她并肩而行。
他發瘋一樣推着購物車四處搜索她的身影,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這像極了他在英國時最經常出現的夢魇——無論他們上一刻多緊密得十指相扣,下一刻她總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在茫茫人海中找、在幽暗叢林中找、在荒蕪沙漠裏找、在滔天巨浪下找......直到天崩地裂寸草不生,他總也找不到她。
正在仔細挑選紅酒的田木嬌聽到不遠處有人将購物車推得飛快,框框作響,她有些不滿得回過頭,卻看到他焦躁得如同與親人走失的孩子。
她向四周看了看,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喊出聲來:"祈風一,我在這裏!"
祈風一整個人頓時一僵,只覺得那幾個字如同天籁之音,有着将他救出刀山火海的力量。
田木嬌拿着選好的兩瓶紅酒走到購物車邊:"你幹嘛到處亂跑?"
他不由分說得将她帶入懷中,光天化日之下,這個發瘋一樣推着購物車滿超市狂奔的男人,擁住了一臉詫異手裏各拿着一瓶紅酒的女人,他那麽用力,像是要抱住自己的全世界。
田木嬌整顆心一下子被提到嗓子眼,生生得疼着。
貼近的胸口傳來他砰砰不安的心跳,他是怕她走了,才會慌亂成這個樣子麽?
記憶裏的祈風一,永遠從容寡淡,驕傲得甚至有些清高,似乎從來沒有什麽事能将他吓成這個樣子。
"你怎麽了?"田木嬌艱難得将手中的酒瓶放進購物車,輕輕拍着他的背,"我只是去選了兩瓶酒。"
祈風一沒有反應,只是手臂更圈緊了一些,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整個人在瑟瑟發抖。
"你沒事吧?祈風一?"
依然沒有反應。
周圍開始有人悉悉索索得竊竊私語,田木嬌終于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你別趁機啊,差不多行了,那麽多人看着呢!"
她想要用力推開他的時候,他在她耳邊強抑的一聲哽咽讓她瞬間石化。
他竟然哭了。
她再也不敢動彈,不敢看甚至不敢想象。
他從沒在她面前哭過,即便他将她殘忍抛棄的時候。
即便後來她恬不知恥得踩着自己的尊嚴淚流滿面得向他道歉,求他不要走的時候。
可現在,只因為在超市裏分別了那麽一會兒。
他抱着她哭得像個孩子。
"祈風一,我們找時間好好談談吧。"田木嬌終于說。
再回到公寓的時候,兩人又一下子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愉快道別,各回各家。
只是半小時之後,祈風一又來敲門:"你都不餓嗎?快來嘗嘗我做的魚香肉絲和糖醋排條。"
田木嬌猶豫片刻,走進了他的公寓。
這裏是一套兩室一廳,比她那個一居室可大了不少。
"我才搬來兩天,很多家具沒有買全,你有空陪我逛逛嗎?"祈風一這會兒又回到了和諧暖男的模樣。
田木嬌笑了笑,一起逛家居,應該是比逛超市更可怕的事吧?但是它也的确充滿誘惑。
"看時間吧。"
"我當你答應了啊!快坐下,吃飯了。"
面前擺着三菜一湯:魚香肉絲、糖醋排條、紅燒茄子、酸辣湯。
田木嬌一看就知道這些真的都是為她做的,祈風一的口味原本比較清淡,更适合粵菜的風格,不像她這樣愛好濃油赤醬。
"你在國外待了六年,居然做得一手中國菜,難道在那裏兼職當了廚子?"
"哪裏,在國外想吃點家鄉菜不容易,自己瞎琢磨。"祈風一遞上盛好的白米飯,滿心期待得看着田木嬌将第一口菜送進嘴裏。
田木見看他專注的模樣差點笑場:"不用這樣吧,我又不是評審!"她細細品了品,夠辣,特別符合她的口味。
"我記得你不愛吃辣。"她淡淡道。
"現在喜歡了。"
兩人安靜得一起吃飯,碗筷叮叮當當,窗外天空晴朗。
田木嬌滿腦子想着這一天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過得那麽夢幻?
吃完飯,田木嬌主動收拾碗筷:"我來洗吧。"
祈風一毫不猶豫道:"好。"
"這裏的魚香肉絲味道最正,你嘗嘗?"
"好辣!"
"不吃辣椒非好漢啊!可惜很多地方為了迎合大衆口味,都不會做這麽重口味。"
"我以後做給你吃吧。"祈風一又吃了一口,辣得龇牙咧嘴,惹得田木嬌咯咯得笑。
誰敢相信,曾經的誓言早已土崩瓦解,而不經意間的戲言卻頑強得穿過訣別的洗禮,竟成了真。
田木嬌安靜得洗着碗筷,廚房的窗戶透進天光,算不上敞亮,卻很柔軟。
她有些期待,卻沒有料到祈風一真的從身後抱住了她。
她渾身一緊,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他的呼吸在她耳邊輕柔溫暖,帶來他身上特有的氣味。
她閉上眼貪婪得深呼吸,聞着闊別了如此之久的,維持她生機的氣息。
"我總是夢見你不見了。"他忽然開始說話,帶着沉沉的沙啞,"我怎麽找都找不到你,然後醒來。剛才我以為我們又會擦肩而過,再也找不到彼此。"
他輕顫着吸了口氣:"幸好,你還在這裏。田木嬌,我比我想象的,還要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