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婆媳第一戰
田木嬌捧着水杯,眼眸直直落在水面,水杯與她的臉靠得很近,随着她吐字出聲,水面蕩漾着淺淺的漣漪。
"你一個人頂着滿世界的壓力把他帶大,你的辛苦一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祈雨輕輕吸了口氣,仿佛決定在弄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麽之前不再接話。
這正中田木嬌下懷,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緩,讓她要說的話聽上去不是一種挑釁。
但是,她早已怒不可遏,說這些話的目的,絕對是實打實的斥責。
若不是顧慮祈雨的身份和祈風一的心情,剛才那一刻她恨不得反手給她一巴掌!
"可是,你愛他嗎?"她又問。
"在你的心裏,把他養大究竟是迫于無奈,還是出于母愛更多一些?"
"你對他,究竟是怨念更深,還是寄望更深一些?"
"你最恨的人,是李國強,還是你的兒子祈風一?"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初沒有走錯這一步,你的一生都會不一樣?你這麽想的時候,也是這麽表現出來的對麽?"
"可是啊,如果當初你沒有走錯這一步,就沒有祈風一這個人了。"
她終于放下杯子,靜靜得看着祈雨。
而祈風一不知何時也轉身面對她們說話的位置,眼底透着深而難平的震撼。
祈雨對上田木嬌的目光,眼神避諱間竟有些局促,但最終還是憤怒更多一些。
她的清白已經被诟病了一生,又怎能容忍旁人以審視的态度對她的母愛評頭論足?
"你到底想說什麽?"
田木嬌又深緩得吸了口氣。
"為什麽,你不能允許他快樂呢?因為他毀了你的一生嗎?"
"他是無辜的,你明明知道。他根本無權選擇出生于否,不是嗎?"
"有選擇權的,是你。無論當初你有多無可奈何,你做了選擇,後果自負。"
"祈風一并沒有虧欠你什麽。"
"在他成長的過程裏,你一次次反複強調因為他的出生,你的人生變得有多糟糕。你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
"你是他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仰賴的支柱,也是第一個要保護的人。"
"可是,讓你困苦一生的罪魁禍首的帽子,一直被你死死得壓在他的頭上。"
"你考慮過他的心情嗎?"
"阿姨,你的兒子已經成年了。你卻毫無顧忌得當着兩個女人的面,只因為他選定了你并不喜歡的人去愛,就這麽對他,你讓他情何以堪?"
"我再問一遍,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他?"
田木嬌重新端起水杯,淺淺得喝了幾口,又恢複了凝視水面的姿勢。
這一次,她的眼裏卻漸漸凝起水霧,再看不真切。
"阿姨,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會相愛麽?那些時時刻刻覺得自己的出生是一種錯誤,恨不得從沒到這世上來過的心情,伴随着我們整個成長的過程。所以我們惺惺相惜。"
"抱歉,今天說得太多。我無意冒犯,可是,我心疼他。"
"上一次你問我明知你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是不是還要以身犯險,固執得投入紛争不息的未來。現在我有了答案。"
田木嬌再次放下杯子,認真得正視祈雨的雙眸:"阿姨,比起永無寧日的婆媳問題,我更害怕沒有他的日子。再相較而言,我最最害怕的,是他得不到幸福。"
直到最後,祈雨都沒有找到機會插話。
身邊的姑娘自始至終沒有像上次那樣表現出晚輩面對長輩的拘謹,也沒有用"您"這個稱呼。
她與她平起平坐,波瀾不驚,像是讨論着別人家的故事。
只是那字字句句打進祈雨的心底,讓她惱羞之餘也毫無反駁的餘地。
她無力反駁不是因為她不愛自己的兒子,反而是太愛。
她從十八歲起,與他相依為命便成為她唯一的人生主題,如何不愛?而如今卻被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提醒,她的愛一直是傷害。
可是,那個姑娘,偏偏是田木嬌。
砰。
祈雨手中的水杯用力砸在茶幾面上,水面上飄着的花瓣被水珠帶着蹦出了幾片,早已涼透。
"你懂個屁!"祈雨一下子站起身來,"上一次我倒是沒看出你的嘴巴這麽厲害!你就是靠着這嘴皮子功夫讓我家小風對你死心塌地是吧?什麽愛不愛,有沒有考慮他的感受,你當是演瓊瑤劇?"
“你為他換過一次尿布麽?你喂他吃過一口飯麽?他小時候體弱多病,你照顧過他一夜麽?你當過母親麽?你憑什麽對我這個做母親的指手畫腳?”
說完這些,她帶着一臉怒容,從田木嬌的另一邊沿着沙發繞過茶幾,匆匆出了門去。
田木嬌這才發現,房門沒有關嚴。
"你去送送她吧,大晚上的,這裏不安全。"田木嬌用英語說。
整個過程呆若木雞的珍妮卻終于得了特赦令一般,匆忙追了出去。
不速之客終于走了,田木嬌看了一眼時間,早已超過了十二點。
這個生日,願是許不成了。
她疲憊得揉了揉眉心,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路過祈風一身邊的時候,一下子被他帶進懷裏,他渾身的戰栗讓她心如刀割。
可是,她依舊語氣淡然:"就讓你抱一會兒,抱完了繼續思過。我還沒有原諒你。"
祈雨沖出門去,陸源卻在門口。
他在祈風一和田木嬌面前說錯了話,實在過意不去,本想着關了店門來這裏看看有沒有什麽可以解釋。
卻未想聽見虛掩的房門內雞飛狗跳。
他本想出面阻攔,裏頭又瞬間安靜下來,還傳出了曲聲。
氣氛詭異得容不得他這口拙的人出面,想了想還是決定在門口候着。
田木嬌的那些話,他恰好都聽見了。
一直到陪着她坐上出租車,他才握住她的手,幽幽嘆了口氣道:"其實,那孩子說得沒錯。"
祈雨的手一緊:"你也幫着她說話?!"
"你別激動......"陸源的臉上的褶皺又疊成一摞,"她當然不明白你帶大小風花了多少分心思。我只是覺得,她是真的愛他。小雨啊。"他拍了拍她的手,"那兩個孩子之間的感情,不比我對你的少。我知道你想把自己和過去摘幹淨,可也不能要孩子們來承擔這個後果啊。你的心裏幹淨,就比什麽都重要。曾經的錯誤帶來的苦難,是時候該結束了。"
珍妮追出門去的時候,電梯已經下去了,等下一部電梯來了再追,遠遠在小區門口見到了祈雨身邊已有人安慰。
她心底忽然生出一種無處容身的黯然。
祈風一回來這半年功夫,一切早就天翻地覆。
她憑着一股子瘋狂的臆想孤身闖入這片亂局,這裏卻根本沒有她插足的餘地。
記憶裏的祈風一對祈雨的孝順幾乎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回國後卻為了田木嬌,将她惹到勃然大怒的地步。
而那個田木嬌,更是有着多深的心機,在這樣淩亂的場面下依然氣定神閑。
雖然珍妮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但從所有人的神色中不能猜出她這是将了祈雨一君,也表明了自己決不退縮的立場。
原本打那通電話将祈雨找來,是為了尋個靠山。她的确滿口答應,信誓旦旦非要幫她奪回祈風一不可。
可如今看來,就算奪回了人,也根本奪不回心。
萬念俱灰。
珍妮失魂落魄得往回走去,絲毫沒有注意到越來越近的,響徹雲霄的摩托車發動機聲,車燈一閃,那聲音瞬間轉成尖銳的剎車。
嘭。
獨闖異鄉不過兩周,心死了,人也要死了嗎?
這是她最後一個念頭。
半夜三點,祈風一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
是祈雨打來的電話。
他見到來電顯示有些納悶,以他對她的了解,發了這麽一大通脾氣又碰了一鼻子灰之後,至少也要有兩天時間誰都不想理。
臉頰還是火辣辣得疼,疼進心裏。
五個耳光,五個!
他沒有接電話,直接關了手機。
第二天一早,田木嬌下樓買早點,珍妮的門開着。
她有些詫異得往裏看了看,一室戶的戶型小得一覽無餘,除非她在洗手間。
西方人一般比較注重隐私,不會随意打開房門,況且,還是直挺挺得敞開。
買完早點回來,對面的門依舊敞開,沒有人在的樣子。
難道她走了?
可她的背包還在床邊放着。
祈風一還在睡,她一個人打開電視吃着早餐,遙控器捏在手裏,換了一圈臺,依然沒有找到想看的。
祈風一聽到動靜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半邊臉還是輕微紅腫。
"早。"他看着桌面上顯然只是單人份的早點,心裏有些難過。
當他洗漱完畢去廚房給自己泡咖啡的時候,卻發現了另一份早點擺在竈臺上。
他忽然覺得倒是自己小家子氣了。
"木嬌,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出去逛逛吧?"他一臉讨好的笑,映襯着紅腫的臉頰,顯得有些滑稽,這感覺,像家暴似的。
田木嬌卻笑不出來,只要想到昨晚發生的那一幕,她就心疼得要命,比自己被打更義憤填膺。
可她還需要懲罰他的蓄意隐瞞,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再冷他一天。
想到蓄意隐瞞,這才想起早上見到的怪事。
"你給珍妮打個電話吧。"原本不想這麽早開口說話。
"為什麽?"
"對面門開着,也不見人。"
"關我什麽事?"
"昨晚她這麽晚出去,我沒注意有沒有回來的動靜呢。"
祈風一這才皺了皺眉:"我沒有她的號碼。"
"我有。"說着,田木嬌從手機裏找出了那串號碼。
"你為什麽不打?"
"我和她已經挑明了是情敵,我打,不合适吧。"
祈風一被她的話刺了一下,順勢坐在她身邊:"木嬌......"
"別撒嬌,快打電話。"
"我不!除非你原諒我。"
"那你別打,反正人家為了你,孤身一人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算死在外面化成孤魂野鬼,也只會圍着你一人打轉。"
祈風一的眉頭擰得更緊了,田木嬌這麽些年,最明顯的改變還是練就了這條不鳴則已一鳴驚的毒舌!
不過,想起昨晚她對祈雨說的那些話,他的心裏還真感謝她這條毒舌。這樣波瀾不驚得訴盡了紮根在他生命中最痛的痛。如果祈雨願意接受哪怕一絲一毫,他們的未來就會有希望。
"反正有你陪着我,你不怕鬼。"他更誇張得黏在她身邊。
田木嬌哭笑不得:"好了!快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