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獎勵
第41章 獎勵
對哈衛巴林海的好奇,讓仇薄燈格外迫不及待。圖勒巫師剛剛給他扣好獵裝外套的紐扣,就去拉門。門一開,就被撲面而來的淩冽狂風刮得一個勁兒向後踉跄,直接撞到圖勒巫師的身上。
正在系鬥篷的圖勒巫師反應很快。
單手就将他撈進懷裏。
仇薄燈:……
他懷疑這人是故意的,而且他有證據!
當初在沙尓魯背上的時候,圖勒巫師能輕易削減周圍的風勢。難道聖雪山附近的風就有什麽區別嗎?分明就是誠心的……“自投懷抱”的小少爺狠狠咬了圖勒巫師一口。圖勒巫師任由他咬。
低頭用自己的鬥篷把他裹得嚴嚴實實。
——小少爺冤枉他了。
巫師們一般情況,不會在聖雪山上使用巫術。一方面是對聖山的敬重,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警戒自己。他們始終認為,濫用力量會散失對大自然的畏懼。風暴無情,冰雪反複,失去敬畏之心的人,定将蒼白反噬。
甚至,他們要主動去感受大自然的可怖。
常年累月進行苦修。
圖勒部族中的勃額們,每年都要去雪山的高處住幾個月,忍受孤寂,忍受苦寒。師巫洛的屋子坐落在聖雪山最高的懸崖,并且經年不移,無形中已經昭告出他比任何一位巫師都強大。
在那些孤寂的日子裏,他始終沉默。
獨自聆聽天地。
“……說!是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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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暖中原飛來的漂亮少爺氣勢洶洶,拷問他。
兇是夠兇。
可惜身高不夠。
圖勒巫師體格實在高大,小少爺得勾住他的脖子,仰起頭,這才能勉強咬到他的咽喉……纖細的少年挂在男人的身前,又溫暖又柔軟,仰起臉,明亮的黑眸印照火光,像正在取火的黑燧石。
一點威懾也沒有。
像故作生氣,湊過來蹭人的貓。
——它被抱起來了。
狠狠地。
圖勒巫師單手扣住小少爺的腰肢,往上一送,讓他後背抵在被風吹開的木門板。就着凜冽的風,“以牙還牙”般,在他的喉嚨下方又親又咬,鋒利的齒尖銜住一小肉,來回碾磨,舌尖舔舐。
高山頂上的風有夠冷的。
風順着鬥篷的空隙鑽,凍得人直哆嗦。
“唔……”
仇薄燈剛剛撐起來的手臂一軟,被吹得只得往溫暖的熱源窩。越窩,就越把自己往攫取者的齒鋒下送……最後跨坐在圖勒巫師抵住木門的大腿上,整個兒軟成一小團,只能靠勾住對方的脖頸支撐身體。
他馴化了猛獸。
也無意識地,在猛獸一遍遍的标記、烙刻下,被虜獲了。
——就像哺乳類動物的後頸皮一旦被咬住就動彈不得,圖勒巫師的齒鋒落在喉結上,仇薄燈就掙紮不了了。以前,他還能靠些許抗拒的心理來抵擋。可昨夜,那絲抵觸在主人不知道的時候,消失了。
于是……
他簡直是任圖勒巫師施為了。
好在圖勒巫師記得他對“哈衛巴林海”的期翼,片刻之後,就将他橫抱起來。
“喂!”仇薄燈抗議了一聲,“我自己會走。”
圖勒巫師沒理他。
不多時。
刀子風呼呼從耳邊刮過,撞碎一整片積雪。仇薄燈望了望萬丈懸崖下嶙峋如刀的亂石,再望了望在風中蕩蕩悠悠的鋪木懸道。
“……”
他老老實實窩回圖勒巫師懷裏,扯高鬥篷。
假裝剛剛那句話不是自己說的。
……………………
猛犸沙尓魯在雪野跋涉。
象鞍綴着的銀鈴铛叮叮當當響,渺渺茫茫,很好聽。哈衛巴林海的位置在聖雪山次二山脈的東側,自圖勒部族的駐紮地出發,要走上大半天才能到。
借這點時間,兩人湊在木屋裏看《雙原解字》。
“……這邊要放輕一點!”
仇薄燈看不下去圖勒巫師寫得離譜的字,一把奪過炭筆。
部族裏沒有毛筆,許則勒的那幾根早就禿了。
圖勒巫師将鐵木木炭削細,一圈一圈裹上不傷手的羊毛繩,做成一堆有些古怪的炭筆——部族裏召開會議,有時候需要集體投票決定,就經常直接從篝火裏撿出木炭,在石板上寫字。
得出結果後,再将木炭留下的痕跡擦拭。
以此表明這件事的争執和不快就此消失,大家誰也不準記恨誰。
仇薄燈一開始寫得不習慣,但很快就變得流暢起來。
仇家給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各代各派名帖真跡,統統砸重金給小少爺買回來臨着玩。十幾年下來,博采各家之長,彙融諸派之秀,一手字寫得挺拔俊逸,風骨卓然。不論是篆書、楷書、行書、草書具遒美非常。
放到“天墨”上,絕對入得了天榜。
可惜,他是個纨绔。
時人以字評人,天墨清談,讓一個纨绔登榜,像什麽樣。豈不是叫世人學他荒唐做派麽?是以,十幾年來,東洲文人雖然私底下千方百計收羅仇少爺的筆墨,表面上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不過小少爺也不在乎這個。
用他某次在酒樓的話來說,就是“哪些橫都寫不直,豎都立不正的家夥,讓他們來評價,那才是真真的辱了我的筆墨。”
——雙方的梁子就此結下。
文人人多勢衆,但小少爺仗着仇家撐腰,格外缺德,放話替他寫一篇文章回嗆,給白銀百兩。這一來,才有東洲文人和第一纨绔綿延至今,“不死不休”的罵戰。
一個字都吝啬給清談會寫的小少爺,正在一筆一劃地教雪原的蠻民。
“橫和豎是骨架,但不是真的讓你寫柴木架!撇捺……”
他教得認真。
奈何學的人在分神。
圖勒巫師的視線落在他秀氣的手指上,瑩潤的指甲泅着淺淺的血色,指節因握筆而彎折,仿佛清瘦的雪山山脊,提腕、轉折、運筆……
“啪!”
仇薄燈狠狠敲了他一筆頭。
“看什麽呢你!”
小少爺氣壞了。
打出生以來,第一次這麽纡尊降貴教人寫字,這家夥居然還敢分神?他把炭筆塞進圖勒巫師手裏,惡狠狠地讓他自己寫。
——寫不好就攆出去。
小少爺虎視眈眈。
圖勒巫師把視線移回紙面,他握住殘留餘溫的炭筆,緊挨着仇薄燈的筆跡開始寫。仇薄燈剛剛還在譴責他的分神行為,這回自己也忍不住分神了。
……怎麽這麽多傷疤?
仇薄燈目光落在圖勒巫師的手臂。
他把袖子挽起來了。蒼白冷硬的皮膚,沉着不知道什麽落下的傷痕,有些像是刀傷,有些像是獸類利爪獠牙留下的——仿佛他曾經把胳膊探進虎豹的口中,奪取什麽東西似的。生活在雪原,有這麽兇險嗎?
幾乎沒有握過刀劍的小少爺有些迷茫。
他記得,圖勒巫師身上也有很多傷疤。
這種人能活着,簡直就是個奇跡。
正想着,圖勒巫師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寫好了。
仇薄燈吓了一跳,慌忙拖過紙,為了掩飾自己剛剛走神的事,急急忙忙開始找茬。一低頭,他愣了一下,居然寫得……還行?
就是哪裏稍微有點奇怪……
仇薄燈盯着紙瞅了半天,終于發現,圖勒巫師寫的字,筆畫高低全都和自己寫的一模一樣,精準得仿佛拿戒尺對過去似的——好個登峰造極的“照虎畫貓”!
就是他筆畫太硬,所有提收輕轉的地方,全都寫得……
“殺氣淋漓,”小少爺評價,“你是想讓它們替你跟別人比武嗎?”
指揮他練撇和捺,練了半天,還是生硬的火柴棍。
打小都是看名家真跡的小少爺:“……”
他忍不下去了!
他探過身,握住圖勒巫師骨節冷硬的手,帶着他寫。
一遍、兩遍、三遍……原本仇薄是坐在圖勒巫師的側面,這樣教姿勢實在別扭,不一會兒,他的手肘就有些懸不住了。圖勒巫師注意到了,把他抱進懷裏。教學上頭的小少爺掙紮了一下,發現這樣的确方便很多。
“老實點,不準亂打主意。”小少爺威脅,“不然就把你攆出去。”
——他學圖勒語比圖勒巫師學中原話快多了。
他借助《雙原解字》,基本能知道每個詞的音節大概是什麽,就是要發準音節比較艱難。而圖勒巫師還得将沒有字母的象形文字與發音艱難對應。仇薄燈試了幾次直接教他發音,發現任務太過艱巨。
這才認命一邊自己學圖勒發音,一邊教他從辟蒙開始學。
圖勒巫師點頭後,小少爺重新将手覆上他的手背,引導他。
紙張上,炭墨越來越多。
生硬的撇終于流暢。
直到仇薄燈試探着松開手,圖勒巫師的手微微頓了一下,炭筆頓、撇……
“好了!可以!””初為人師的小少爺頗有成就感,輕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下一個字……”
翻過頁,看到上邊的“雙親”。
仇薄燈頓了一下,想起件事……他好像沒見過圖勒巫師的父母,也沒有聽到他提起過任何相關的話。
小少爺後知後覺地發現奇怪的地方。
就算雪原和中原差異再大,也不至于那什麽禮的時候……雙親都不出現吧?
他剛想問,圖勒巫師已經同時看到了那個詞。
他低垂下眼睫,撥開仇薄燈的頭發,順着他伶仃的脖頸向下吻——仇薄燈低低地哼了一聲,向前伏倒在矮案上,白皙的手軟軟垂落。
炭筆滾到氈毯上。
圖勒巫師一手環住他纖細的腰肢,一手自然而然地将紙張,以及《雙原解字》撥到一邊,壓了下來。
——他把字寫得不錯。
教導者該給他一點獎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