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嘉獎
第42章 嘉獎
雪松綿延在灰色調的山脈。
一只禿鹫盤旋幾圈,落到一只赤銅色的胳膊上。蒼狼部族的王子突兀木解下禿鹫腳上的信,将它遞給冷若冰霜的雁鶴衣,過程沒有往信上看一眼,更沒有讓沈方卓碰到它。以此保證它的完好無誤。
雁鶴衣接過信。
檢視一遍信筒口複雜的青銅烙紋,扶桑木上氣息九只神鳥,确認九鳥變化的位置無誤,擰開信筒,倒出來自東洲的回信。
突兀木與沈方卓在一邊等候。
沈方卓不露痕跡地觀察雁鶴衣的臉色,不放過任何一絲神情變化——不得不說,東洲第一世家的底蘊,實在令人驚嘆。以雁鶴衣的修為,放到任何一個宗門裏,都絕對是年輕一代的天驕楚翹。
比起沈家的幾位嫡系子弟都不遜色太少。
然而,在仇家,她竟然只是那位小少爺的護衛。
沈方卓向來不覺得才華橫溢的人,願意一輩子充當他人的馬前卒,車前兵——恩情豈能羁絆猛虎?
可惜,東洲仇家,橫掃人間第一世家的震懾實在太大,他這幾天不動聲色的試探,不僅沒能讓雁鶴衣露出半點馬腳,反而還引起了對方的警惕。為了不打草驚蛇,沈方卓不得不按捺下替家族招攬天才的心思。
耐心等到雁鶴衣折起信,沈方卓方開口問道:“雁姑娘,仇家主意下如何?”
“家主大人命令我,與諸位一同前往圖勒部族,參加萬神節,迎回小少爺。若小少爺有任何閃失,不論原因為何,不論犯者為誰,扶風仇家以扶桑十日發誓,定舉全族之力以血深仇。”雁鶴衣擡起眼,眉宇間殺氣淩厲。
赤鱗龍紋松木鞘內,陡然炸開一道清戾的劍鳴。
“不惜一切代價。”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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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撲面而來,沈方卓神色不變,但後背已然瞬間滲出一層冷汗。一直心懷怠慢的突兀木王子皺了皺眉,稍微正視起這個被沈家主事恭敬的中原女子。
雁鶴衣語氣和緩下來。
“家主還有言,不論是沈家還是蒼狼部族,亦或者是雪域的其他部族,若有能協助我,護少爺平安離開者,仇家願将東洲茶道贈送與他,以作酬謝。”略微一頓,她将視線移向突兀木王子,“若不需要茶道,仇家還能出手,在三年間,尋回所有獸神聖骸。”
她後續的話一出。
沈方卓驚得再也控制不住神情。
一個念頭劃過他的腦海:仇家瘋了!!!
且不提後邊的“獸神聖骸”是什麽虛無缥缈的東西,單就一個“東洲茶道”就已經足夠讓十二洲一起瘋狂。
東洲産茶,産名茶。
十二洲近六成的茶葉出自東洲,東洲近六成的茶葉出自扶風。以扶風仇家為中心,形成的茶道商貿網,被稱為“黃金羅”,意思是往來的茶葉如黃金一般,流向四面八方。一條小型的茶道,足夠支撐起一個小世家的所有開支。
既然仇家如此鄭重,那指的定然不是一兩條茶道,而是掌控在仇家手下的全部茶道。
——那是仇家最重要的經濟命脈!
瘋了。
真的瘋了。
短暫的震撼過後,沈方卓迅速醒悟,險些為仇家這瘋狂到極點的手筆叫好。不,他們不是瘋了,他們分明是清醒到了極點。
仇家的掌權者們,顯然已經察覺到威脅家族地位的旋渦風波。
如果貿然踏進雪原營救,就會引發世家的聯合沖擊。如果不來營救,任由嫡系最重要的小少爺淪落蠻民之手,對任何世家大族來說,都是一個赤裸裸的羞辱,不亞于宗祠被人放火。
“士可殺不可辱”。
名望,對世家來說,不亞于生命。
更何況,仇家震懾十二洲的名望基石,全奠定在他們“牽一發動全身”的狠厲,兇悍上。他們能固守第一世家這麽多年,便仰仗這種可怕的宗族關系,令人忌憚。任何一絲遲疑猶豫,都會立刻引起四方豺狼獵豹的反撲。
進雪原救也不是,不進雪原也不是。
面對這種困境,仇家幹脆另辟蹊徑,開出驚世籌碼,以此來買小少爺的平安返回——“東洲茶道”和“獸神聖骸”一出,仇家的名望就最大程度保住了。哪怕後續,仇少爺真的不幸遇難,他們也能以此為借口,從容肅清仇敵。
——看似瘋狂,實則這是在旋渦狂潮中,最明智的應對措施。
沈方卓半點都不信世家真能為個纨绔傾盡全力。
“還請沈先生和突兀木王子,盡力将家主的消息通知各私販商隊,及雪原各部族。”雁鶴衣折疊好信,朝二人颔首。
沈方卓堪堪回神,一拱手道:“雁姑娘請放心,在下鼎力相助。”
起身後,一沉吟,他露出稍許難色。
“只是雁姑娘有所不知,冰季到來,飛舟難行,往年私販商隊都會在冰季前撤出雪原。今年寒潮來得急,他們撤得更早,此時還在雪原的恐怕不多。在下只能保證,突兀木王子定會派出最精銳的青狼騎,前往各部族進行通知。”
見雁鶴衣神色不是很好看,沈方卓及時補充道。
“不過,此時離萬神節已經不遠,各部族都已啓程前往圖勒,在抵達圖勒之前,定然就能夠盡數告知。萬神節禁動幹戈,諸多部族合力,向圖勒施壓,便是圖勒也無法抵達整片雪原的意志。小少爺定會安然返回。”
雁鶴衣點點頭。
突兀木打了聲呼哨,放飛禿鹫。
按照沈方卓的解釋,蒼狼部族位于查瑪盆地南段,距離圖勒部族甚遠,因此得馬上起程,同時也方便将消息傳達出去。
咚、咚、咚。
沉重的戰鼓聲響起,蒼狼部族拔旗起營,狼群、戰馬如赤色的潮水,向前推進。
與此同時,雪原的各個牧區,各個大大小小的部族,也都已經在準備動身前往圖勒,參加萬神節。圖勒部族的武士們同樣在有條不紊地布置。
風雪湧動,狂潮将至。
食腐的禿鹫盤旋在天空。
受冰季冰風影響,雁鶴衣沒有再乘飛舟前行,而是與蒼狼部族一起,驅馬前進。
仇家家主的信疊放在她懷裏。
若沈方卓能看到原信,說不定就要推翻自己剛剛的那一通猜想了……雁鶴衣實在不好意思直接複述老家主、現家主以及諸位長老的原話……信中充斥滿各種暴怒的宣言,想來此時東洲已經一片混亂。
哪怕是雁鶴衣,也得說,仇家的諸位長老們霸道到了極點。
世家聯手阻攔諸位長老趕赴雪原的舉動,一定徹底激怒了那些老家夥。他們開出“東洲茶道”和“獸神聖骸”這樣的恐怖報酬,壓根就不是想周旋拖延局勢,而是直接把整張賭桌掀翻。
仇家要進雪原,連最重要的經濟命脈都敢砸下來。
——誰敢攔?!
雁鶴衣一直覺得,小少爺能在這種動不動掀桌砍全場的家族裏長大,沒有成天看誰不順眼滅誰,簡直就是奇跡……
想到小少爺,雁鶴衣忍不住憂心忡忡。
也不知道小少爺現在怎麽樣了?
她家少爺那麽金貴那麽嬌氣。平日裏,随便磕磕碰碰,就要留紅印。茶水溫度稍高稍低,就入不了口;床榻稍微不夠平整,被子稍微不夠柔軟,就睡不着。落在圖勒那種又窮又小的部族裏,不就是活生生受罪……
越想越心疼。
雁鶴衣驅馬向前,恨不得立刻飛到聖雪山,
只是……
若雁鶴衣知道,家族捧在掌心,嬌氣得不能再嬌氣的小少爺在受什麽罪,鐵定當場拔劍跟圖勒部族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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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屋裏,紙張散落一地,寫滿字的紙上,除開幾個字跡遒美,餘下的筆劃都顯得生硬,但一筆一劃都寫得格外認真:仇薄燈、仇薄燈、仇薄燈……
還是仇薄燈。
炭筆滾動,滾過圖勒巫師最先學會寫的三個中原字。暗金銅紋的矮案桌腳時而向前,時而磕後。
帶得氈毯來回褶皺。
一雙潔白的手死死抓在矮案的邊沿。圖勒部族風格幹練的獵裝窄袖被扯得向下滑落,紅底金紋的袖沿束出一節雪膩細瘦的小臂,指尖、指關節、指丘、掌骨、腕骨……全都是緊繃的,淡青的經絡清晰可見。
手的主人将臉頰貼在桌面。
碎鑽般的淚水,沾在他不住顫抖的睫毛上,唇無意識地張開,呵出的氣,在光滑的深紅彩漆凝成一小片白茫茫的霧……青絲被撥到一側,露出的脖頸微微弓起。
秀氣的頸椎骨被火光照成青山山脊般的線條。
另一只被深黑獵裝衣袖箍住的男性手臂,撐在少年身邊。
“阿爾蘭。”
溫熱的唇落在山脊的亮與影,一節一節,緩慢膜拜。
一點一點。慢慢。緩緩。
……阿爾蘭、阿爾蘭、阿爾蘭什麽阿爾蘭啊!
混蛋!
指腹底下,冰冷的銅紋鑲邊開始發熱,仇薄燈難受得想咬人……好過分!這家夥越來越過分了。他艱難地撐起身,伸出一只手,去抓撐在身側的黑袖,指尖洩憤似的,在對方蒼白的手背留下一道道紅痕。
可要獎勵的人遲遲沒得他想要的,遲遲不肯罷休。
吻越來越密集,依舊緩慢,危險,難熬。
抓撓男人手背的指尖失了力道,指根發顫地搭在他的手背,小少爺受不了了,崩潰地喊:“胡、胡格措……胡格措!”
喊了喊了!行了吧!
最後一個音節剛剛落下,剛剛撐起身的仇薄燈又猛地向前倒下,被束縛在獵裝裏的手臂攬住。
短促、尖銳的嗓音裏,銅腳矮案向前猛地滑出一段距離。
少年仰起頭,後腦勺抵上男人帶圖騰刺繡的獵裝領肩,眼中淚光盈盈。
……阿洛!
他的嗓音破碎在咽喉裏。
細密的汗珠,順着滾動的喉結,滑進緊扣的衣領。
暗紅領口束出一段矜貴的脖頸,一對黃銅托底鑲嵌青金寶石的排扣,随着他的喉結起伏。再往下,所有排扣都扣得好好的……唯獨用于束在獵裝外衣中下段的銀制佩帶,卡扣被松開了。
圖勒獵裝的上衣佩戴由四指寬的金屬矩章組成,一般有九節,每節邊沿篆刻字母,中間鑲嵌白玉、珊瑚珠、三眼寶石等雕刻成的浮雕,以卡扣環環相連。如今,最中間兩節一會兒向前折,一會兒又落下。
卡扣與卡扣折疊碰撞,不斷發出清脆的聲音。
圖勒巫師拉過少年汗津津的手。
要他去感受那兩節晃動的銀制佩帶上的浮雕。
“唔……”
仇薄燈發出小動物般的嗚咽。
少年纖瘦的手指在男人骨節寬大的手指間劇烈掙紮,拼了命想掙開,卻無能為力,只能一點一點抵上那些浮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