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張揚
第66章 張揚
雪線一直急速向前推,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架勢,紮西木低吼一聲,抓住刀柄,就要拔刀。巴塔赤罕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将出鞘一寸的彎刀锵然壓回,自己跨步向前,朝直沖而來的雪浪舉高銀碗。
頃刻間,沖起的雪浪拍砸在所有人身上,雪中夾雜群狼的腥氣和血氣。
幾乎所有人心頭都是猛地一跳。
就連遠遠的,聖雪山大廣場上的氈蓬也感受到此刻的震動。
雪潑進銀碗,沖濺開的酒血一樣潑在巴塔赤罕剛毅的臉上,他紋絲不動,迎着疾馳而來的騎隊:“撒拉紮木!烏庫倫巴爾!”
萬騎急剎,雪騰卷起一道丈高的海浪白潮,隔着雪霧看不見雙方,只剩下大片大片翻滾的蒼狼旗和高懸鹿首的寨門,泾渭分明。紮西木攥緊刀柄,立在巴塔赤罕背後,肌肉與骨骼鉚合如豹。
對面不做應答,巴塔赤罕高舉銀碗,一動不動。
詭異的僵持持續片刻。
雪霧漸落時,顯出輪廓的蒼狼首領翻身下馬。
巴塔赤罕也算是個彪悍高壯的武士,但在身高近一丈,好比赤銅巨人的蒼狼部族,突兀木王子面前,猶如小孩與大人。突兀木王子上半身只穿了件彩編背心,亮紅的肌肉滿是精悍,在天寒地凍裏,騰着熱氣。
他踩着沉重的步伐,腰間跨着兩柄得有一人來高的巨斧,低頭俯瞰一只手就能拎起來的巴塔赤罕。
伸手。
嘩啦!
紮西木猛地向前一步。
哐锵一聲,突兀木将潑空的銀碗随手丢向一旁,銀碗撞到插在地上的彎刀,發出清脆的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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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朝自己的族人咆哮:“撒拉紮木!烏庫倫巴!!!”
随着他這一聲咆哮,蒼狼騎兵翻身下來,将戰刀插進雪地。紮西木以餘光看了巴塔赤罕一眼,被潑了一臉血酒的巴塔赤罕面色冷沉,側過身,示意衆人讓開道路。突兀木王子紅銅般的身影,經過面前,身上的金屬徽章叮當響。
尾随其後的,是一位位辮編皮毛的血狼騎。
他們是蒼狼部落最精銳的騎兵,直屬于未來将繼承部族首領之位的王子部下。
罕見的是——
“慢着!”紮西木一伸手,攔下一小隊身量明顯與蒼狼部族不同的中原人,語氣冷冷,“這是我們雪原的萬神節。你們部族帶外人來,是什麽意思?”
最前端的突兀木王子停下腳步。
“聽說,你們部族的洛勃額,跟個外族人舉行了共氈禮,”他聲音低沉,傳得卻很遠,“那我們蒼狼部族,帶些個中原商人過來參加萬神節,也不算什麽大事吧?”
紮西木一攔人,巴塔赤罕立刻暗道不好。
果然,突兀木這話一出,離得近的,馬上有人停下宴飲,扭頭朝寨門看來——不與外族通婚,是雪原部族的世代相傳的習慣法,英雄王庫倫紮爾統一諸部落後,将它一并寫進了石刻法典。
雪原部族對中原人的排斥、仇恨、歧視根深蒂固。
就連個中态度比較緩和的圖勒部族,在此之前,也從未與外族通婚過。
“怎麽?”突兀木王子鷹眼一掃,“你們是不是要先将自己部族裏的外人趕出去?”
巴塔赤罕冷冷對視:“祖宗傳下來的萬神節從來沒有不讓外人參與的規矩。”
他按下紮西木的手臂。
“——讓他們進。”
幾位中原人,在各方視線下,走進開始騷動起來的聖雪山平原。随着蒼狼部族開始搭起駐紮的帳篷,營寨的氣氛變得峥嵘将露——随着圖勒部族的世仇,同為雪原強大部落之一的蒼狼抵達,不談事務的盛宴實質上已經宣告結束。
大家無心再縱情飲酒作樂。
都開始思考,自己的牛馬羊,要驅逐往哪一片平原。
盡管萬神節要求所有人放下彎刀,但部族之争必不可免。畢竟,雪原上,有句古話叫做“水草就那麽多,養活了白羊,必定要餓死黃羊。”
接下來幾天內,各個大帳篷彼此的往來,變得更加密切,也更加錯綜複雜。
………………………………
雪打在繃緊的帳篷頂,發出啪啪的聲音。
“沙律紮、那木、羅忽畢、伯什阿嘎……”突兀木王子盤坐在銅火爐邊,身前擺着盛滿烤羊肉和馬奶的銀盞,東洲世家之一沈家的主事,沈方卓坐在他對面,“突刺花部跟伯什納魯部,還在猶豫。”
沈方卓把馬奶斟進銀盞,笑問:“他們的胃口未免也太好了些,查瑪邊沿的河原連同綢路都填不滿?”
“他們想要,”突兀木王子此時卻沒有了前幾日當衆潑酒的魯莽暴烈,把玩着酒杯,“但他們怕。”
“願聞其詳。”沈方卓拱手。
“圖勒,自我們蒼狼手中奪走聖域雪山,英雄王庫倫紮爾将他最強的力量留在聖山之下。”突兀木手中金屬酒杯,被捏扁,揉皺,“他們認為,圖勒有人掌握了那份力量。”
沈方卓一下想到他在寨門口提及的名字“洛勃額”。
不由略微有些不以為然,“勃額”在雪原與薩滿同義,是對巫師的尊稱。出身世家,沈方卓對雪原的薩滿巫術向來有些看不上眼——他是見過森林屠殺遺留下來的戰場,可中原的大能修士要填山移海,也非難事。
只要雪域之門打開,區區咒禳之術,何足畏懼?
“這樣的話……”沈方卓沉吟片刻,忽問,“如若小可計較不錯,伯什納魯部向來與罕力骨部相龊,是否?”
突兀木王子揉捏着銀球,思考片刻:“罕力骨部與我部糾葛,在羅沙河一帶……”
沈方卓一邊暗罵突兀木這蠻民貪婪無恥,沈家都承諾了那麽多好處,竟然還要沈家出錢彌補他們交割牧場的損失,一邊笑道:“雖說我沈家在綢路上不算拔尖,但絲綢世家中洲秦氏與沈家是姻親之交。沈家願游說秦氏,與貴族共營雙原綢商。”
說話間,打探消息的血騎兵回來了。
聽完彙報,突兀木臉色一沉。
他看向沈方卓,質問:“沈先生,你不是保證,那什麽第一世家的小少爺絕對圖勒勃額恨之入骨嗎?怎麽我的人卻說,他親口喊圖勒勃額‘胡格措’?”
收到東洲回信前,他們嘗試過幾次,想要讓仇小少爺先一步“不幸遇難”。但幾次嘗試,除了讓費力心血安插在圖勒部族中的暗細盡數折兵外,一無所獲。他們不得不按捺下來,轉而準備其他。
——如果仇薄燈在此,就會意識到,暗細失手的幾天,恰好是圖勒巫師帶他去哈衛巴林海的那幾天。
對蒼狼部族,沈家以及沈家背後的家族,來說,這餘下的計劃,無不與仇家小少爺有關。
更準确一點,是與仇家小少爺對圖勒的态度有關。
面對突兀木王子的逼問,沈方卓不以為然。
“一聲‘胡格措’算得了什麽?他想活命,什麽喊不出來?”沈方卓嗤笑,毫不掩飾自己的輕蔑,世家大族裏這類事情就沒有少過——那些貞烈的夫人小姐,家族敗落,哪個不是拼了命伺候新家主。
只能說,這仇家小少爺,沒纨绔個徹底,還知道忍辱保命。
“我向您打保票,”沈方卓笑,“最恨不得将圖勒那位碎屍萬段的,莫過于這仇家小少爺。”
——別說仙門第一世家捧在掌心寵大的小少爺了,凡是個世家子弟都可能忍下這種奇恥大辱。
突兀木神色稍展,他其實也不怎麽信手下彙報的消息。畢竟蒼狼部族與中原世家打交道最多,對彼此的厭惡和鄙夷,心知肚明。
“不過,”沈方卓又道,“還是得防備一手。”
仇家小少爺只是個纨绔,什麽本事都沒有,落到圖勒巫師手裏,連胡格措都喊得出來,想來膽色也就一般。若是他受制于圖勒巫師,出來橫插一手……那雁鶴衣就是個專動手不動腦的劍修,恐怕事情要生變故。
沉吟片刻,沈方卓側身,朝突兀木耳語了幾句。
不久,不談事務的阿雅巴圖盛宴進行到最後一天,插在寨門口的歃旗已經密集成林,紮西木記錄下未到會的部族名單後,寨門緩緩關閉。隔着栅欄,圖勒的勇士與駐紮聖雪山腳的蒼狼餘騎,冷冷地對視了一眼。
平原營寨的廣場。
一堆一堆篝火,開始向外撤開。
在所有部族的見證下,上一次舉辦萬神節大會的巴葛玉部将英雄王庫倫紮爾傳下來的黃金法典,交到了圖勒部族的族長手中。
“撒拉紮木!烏庫倫巴爾!”所有部族齊聲高呼。
意思是,在萬神的見證下,雪原的兄弟姐妹以最平和的方式解決争端。
呼聲如雷。
萬神大會開始了。
…………………………
綴有彩色絲絡,既粗犷也華美的大帳在聖山前立起,龐大如一座宮殿。一面面染出各個部族圖騰的獸皮沿弧形布牆落下,被裏頭的篝火照得一片輝煌。空間巨大,盛裝的圖勒姑娘捧着盛滿烤肉、漿果、羊乳的盤子來來往往。
鼓點不斷,篝火熊熊。
各個部族的位置,都放了面響鼓,鼓聲一響,就意味有事提出。
不時有各個部族的姑娘和小夥子,跳上正中間的賽武臺,旋轉起舞。
以緩和氣氛。
而在沒有跳舞的時間裏,賽武臺則成為勇士決鬥的場所——幹戈利刃被禁止,但遇到争執不下的問題,血仇部族有權利提出比武審判。相較于兩族厮殺而言,這已經是最和平的解決方法。
在萬神的面前,敗落的部族,只能接受對方提出的條件。
如果他們在萬神會的比武審判中敗落,卻在回去後,違背大會上的誓約,将受到所有部族的合力攻打。
萬神大會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場所。
大到部族間的牧場重新分配,小到哪個部族偷了哪個部族的牛羊。
提出的問題牽涉的部族越來越多,争吵的時間也越來越久。
暮色降臨。
帳篷內陷入激烈的争吵。
——鹽場,礦場,商路。
三個詞一提出來,大帳內頓時變得混亂。近十幾年來,萬神大會反複争執過這個問題,到底要不要建立正式的商路,到底要不要開放青白鹽場和礦場,到底要不要與中原世家商貿往來?
單單是個青白鹽問題,就有支持派、反對派、中立派。
更別提還有的只支持開放青白鹽的、只支持開放部分礦場的、反對青白鹽只支持商隊的……
大會亂糟糟吵成一團。
紮西木盤坐在巴塔赤罕旁邊,聽着周圍的聲音,百無聊賴。所有人心知肚明,此時此刻的争吵算不上什麽,也決定不了什麽——真正能影響雪原的幾個大部族的青銅鼓,一面都沒敲響過。
宮殿般的大賬,被分成幾大區域,
泾渭分明。
北邊,盛放黃金法典的木架前,老族長神情凝重,首巫如往日般漠然。南邊,以赤狐為圖騰的庫布騰部,他們的族長比圖勒族長還老一些,合着眼,似睡非睡,年輕時有“詭狐”之名。東邊,以猙獸為圖騰的伯什納魯部與相鄰的罕力骨部冷冷對峙……
咚!
青銅鼓聲雄厚,深沉,震動耳膜。
紮西木眼皮一跳,和其他人一樣,掠過一個念頭——
哪面青銅鼓響了?
大帳驟然安靜,四面八方的目光,同時投向一個方向。
蒼狼部,突兀木王子放下酒杯,拍了拍手掌。萬衆矚目中,一隊高大的血狼騎,提起十幾個沉重的木箱,繞出蒼狼部族的區域,只聽“咚”一聲,沉重的木箱被擺在了大帳中間的空地。
庫布騰部族長睜開眼,伯什納魯部與罕力骨部停止森冷的對峙……最終,“詭狐”之稱的庫布騰部族長,詢問突兀木這是是什麽意思。
“一點問題,争來吵去吵了十幾年了,再這麽吵下去,白骨頭都要吵成黑骨頭了。”突兀木王子敲着身前的矮案,說話的語氣讓一些部族首領皺起眉頭——突兀木不算真正的蒼狼首領,他只是代父親來參加萬神節。
按輩分算,他比在場大部分首領的小一輩。
就算狂,那也是他老子來狂。
輪不到他頭上。
帳篷裏議論聲剛剛變大,突兀木就轉頭,沖血狼騎大吼:“打開!”
嘩啦!
兩名血狼騎抓住第一口半人高的大箱子,猛地一掀,帳篷裏的火光一跳,所有人眼前同時一花。在看清倒出來的東西的瞬間,就連巴塔赤罕、紮西木這些圖勒的勇士呼吸都不由得為之一滞:
黃金!
自箱子裏倒出的,大大小小的純金器皿!
別說巴塔赤罕了,在場的所有部族,就沒有哪個見過這麽多的黃金!而且件件工藝精美得簡直不像凡人能夠打造出來的!
沒等衆人回神,血狼騎已經掀倒了第二口箱子、緊接着是第三、第四口!綢緞!第五口!織錦!……等到第八口木箱時,裏邊倒出來的不再是黃金也不是布料,而是各色寶石!……第九口!第十口……
一直到最後一口,血狼騎的動作才輕緩下來。
他們剛剛打開最後一口木箱,有六位蒼狼部族的舞女上前,小心翼翼地從其中捧出一尊……
一尊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黃金鼎!
鼎身盤踞三條光彩灼灼的龍,龍的鱗片是用流動銀光的神秘金屬制成,龍眼全是色澤豔麗到極點的靈石鑲嵌成。鼎口,懸浮着一團蒙蒙的清光,清光緩緩旋轉,如雲如霧,從龍口中不斷循環。
整個大帳,都被這些東西的精美、奢華震懾住。
來自雪域之外的繁華,第一次以這等赤裸裸的方式,沖擊到所有人面前。
咕嚕。
不知誰的酒杯掉到地上,滾了幾圈。
除去幾個大部族的首領們外,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到了那堆燦燦的珍寶上,有些人脖子都漲紅了,恨不得直接撲上去搶。
“這是蒼狼部族與東洲沈家的誠意!”突兀木王子起身,大踏步走到那些堆成山的財寶前,抓起一滿滿大把,“雪原外邊,中原,遍地都是黃金、白銀……”他張開手,珠寶黃金,砂石一樣,傾瀉而下。
衆人的視線随着金珠一起落下。
突兀木拍了拍掌,立刻有幾名中原人模樣的舞女捧出銀盤,将一捧捧黃金寶石,盛進盤中,送到各個部族的首領們面前。
“王子的意思是?”庫布騰族長緩緩問。
突兀木冷聲:“我們雪原,有強大的勇士,有最鋒利的彎刀,憑什麽要被困在,這又窮又苦的雪原?一年到頭,只穿粗糙的羊皮,只喝又腥又臭的馬奶酒,只啃血淋淋的肉?連塊養不起幾頭羊的牧場,都得跟我們的兄弟姐妹打得你死我活?”
突兀木一擊掌,一位清瘦的先生起身。
他穿着一襲中原東洲雲錦坊的青衫,乍一看樸素,行走間,衣的青色便如煙雲般,随火光變幻,說不出的華麗。衣袖的暗繡反射淡淡的,流動的光,腰間配挂的玉珏叮當作響,無形之中就有一種貴氣。
先生朝所有人行禮。
雪原部族向來瞧不起中原人的怯弱和繁文缛節,但今時今日,在那堆珍器的光輝下,竟是帶上無形的逼人光彩。
“東洲平塘清門沈氏,向諸位族長問好。”沈方卓起身,不卑不亢,“沈家此番前來,是來與雪原結盟的。這些,便是我們帶來的誠意。”
說着,他朝幾名舞女輕輕一颔首。
立刻,舞女們捧出一個個銀盤,将燦燦的珍寶堆到盤上,輕盈地走向各個部族族長。她們這些纖細白皙得雪原罕見,腳腕系着銀鈴铛,走起路來,發出引動心弦的空靈清響。一盤盤珍寶分發下去,大帳中的小山也不過只稍稍凹下去一點。
真金寶玉放到眼前。
大帳內幾乎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沈方卓目光不動聲色地巡視,在圖勒首巫身邊,沒有看到仇家小少爺,心下大定。
果然。
沈方卓在心中冷笑。
一面為那仇家再怎麽肆意張狂,到頭來最寵愛的小少爺不也還是淪為雪原蠻民的玩物,這消息傳出去,夠他們成為全天下人的笑話。一面為圖勒的不知死活而冷笑,一幫井底之蛙,連仇家的小少爺都敢這麽對待。
他們不死,誰死?
這下兩邊結仇,沒跑了。
“王子的意思是?”庫布騰族長再問。
“雪原的兒郎被困在囚籠裏太久,”突兀木環顧四周,“難道我們真的甘心一輩子都在白色的沙漠裏活?難道血性的雪原勇士不敢敞開雪原大門,不敢出去,跟外邊那些懦弱的敵人搶下新的牧場?!”
沉默。
類似的話,在萬神大會上,不止一遍地提出過。
但今天,再激烈的反對派,面對這些燦燦的黃金寶石,都無法像往日那樣憤然張口。
“王子的意思是?”庫布騰族長再一次問,目光閃爍。
“再過幾日就是萬神的祭祀大典,”突兀木一字一頓,“蒼狼部族,提請——
“開雪域!”
轟!
沉默的萬神大會驟然沸騰。
就連部族首領們都壓抑不住自己的神情,更別提底下的勇士——蒼狼部族的突兀木王子,提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激進要求!打開從古至今始終封閉的雪域之門!迄今為止,始終沒有任何一個雪域族人走出雪域過!
別說走出去了!
甚至想都沒想過。
大會喧嘩得首領們不得不高聲呵斥,方才堪堪約束自己的族人,哪怕這樣,整個大帳中依舊嗡嗡不絕。壓不下的交談、驚咒、駁斥如潮水般來回激蕩,悶鳴中,圖勒的老族長終于開口。
“蒼狼部族,是想違背萬神的鐵律嗎?”
“萬神的鐵律?”突兀木大笑,“你們圖勒最是遵守萬神的鐵律,然後呢?——然後你們連個像樣點的祭祀雪原之神的鼎器都拿不出來!”
他一指火光下,無比奪目的黃金鼎。
“鐵律?行!那你們圖勒拿得出一尊比這個更好的祭祀大鼎出來,給大夥兒瞧瞧!瞧瞧我們堅守鐵律的圖勒部族,是怎麽供奉偉大的萬神!”
大帳之內,圖勒勇士們臉色個個鐵青。
性格急躁的紮西木險些踹翻矮案,沖上去跟突兀木幹架,巴塔赤罕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祭祀萬神的重鼎,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這個部族的實力和顏面。因此,任何一個負責舉辦萬神節的部族,無一不是耗費苦心,将祭鼎鑄得盡可能地精美。圖勒代代相傳的重鼎,在整個雪原屈指可數。
但無論如何,也無法同這尊來自東洲的黃金鼎相提并論。
“既然你們拿不出來,我看,幾天後的大典,還是由我們蒼狼部族來供奉萬神吧。”突兀木嘲弄。
嘩啦!
紮西木掙開巴塔赤罕,掀桌而起。
“紮西木!”老族長厲聲。
“怎麽?”突兀木眯起眼,“你們圖勒自己拿不出像樣的鼎器,還不容許別的部族向萬神拿出來供奉萬神?”
“這是當然拿不出來。”
一道清亮的嗓音忽然自大帳外傳入,聽到這道嗓音,蒼狼部族的區域,一位始終不斷以視線搜尋什麽的女子猛地轉頭。
始終漠然的圖勒首巫忽然起身。
他起身得突兀,但所有人的目光已經全落到一處去了。
兩名盛裝的圖勒姑娘挑開大帳的布幔。
一瞬間,整個大帳,所有黃金、寶石、美玉,甚至連那尊精巧得就算是在東洲也屈指可數的黃金鼎,都黯然失色。篝火變幻,所有的璀璨,全都彙聚在走進來的紅衣少年臉上,他擡起眼,睫毛鍍染金光。
“畢竟——”他拖長音,又甜又惡劣,“拿個痰盂祭祀萬神,圖勒還真的幹不出來。”
“是吧?阿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