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魈
第40章 魈
嘈雜聲持續了兩分多鐘,最後一個人才在同伴奮力拉扯下翻進廟內。
不多會兒,這附近便又安靜下來。
蹲在廟外灌木中的女人一動不動,警惕地盯着那行人的來路方向。
她四十分鐘前才走過這一次這條路,除了石階陡峭了點兒、暗了點兒,并沒發現什麽特殊之處。
但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麽突發狀況,是不至于将十幾個人吓成這樣的……那群人裏面,還多半是青壯年男性。
藏進廟內後那些人便立即安靜了下來、不再發出噪音,這更足以證明,應當是有什麽讓他們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危險的東西,追在他們身後。
耐心地等了幾分鐘,登山梯方向,出現了個模模糊糊的黑影。
黑影漸漸上升,速度并不快,像是正不緊不慢地沿着陡峭石階一級、一級往上爬。
六、七秒後,潛伏在灌木叢中的女人,漸漸睜大眼睛。
随着那黑影一步步往上登階,女人也逐漸看清了這具黑影的……輪廓。
山上的路燈并沒亮起,女人的視力還沒有好到能在這種黢黑的深夜裏看清二十幾米外的人或物。
黯淡的月光下,女人只能看到……那“東西”的高度與成年男性相似,像是駝背一樣佝偻着腰、夾着肩膀,腦袋很長,下巴直垂到胸前。
更長的,是這“東西”的那對粗壯的雙臂,如猿猴一般能用手背撐到地面。
兩條垂在身前長臂,與一條如羊腿般反曲的、向後生長的獨足,支撐着這頭怪物如猩猩般強壯的身軀,一步一步沿着石階,直往山腰空廟處行來。
名為未知的恐懼從女人心底升起,她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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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在岚山農莊時遇到的那種妖怪?!
幾乎将所有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複仇計劃上的女人并不怎麽關心外事,她自然也就不清楚世界上許多國家都陸陸續續出現難以用科學解釋的詭異事件,更不會知道大洋對岸的米利堅“喪屍”襲擊人畜視頻已經在英文互聯網上瘋傳過幾回。
雖然她也是岚山農莊畫壁牆人事件的親歷者之一,女人也只将其當成了計劃執行中的不可知變數,并未多想其它——她心裏塞了太多痛苦,實在擱不下別的東西。
直到此刻,距牆人妖怪事件僅僅一周便又目睹到這只高度類似猿猴、但又絕對不是猿猴的怪物,女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在她沉溺于痛苦之中、沉浸于複仇計劃的時日裏,她所熟知的這個世界,似乎已經出現了某種變化。
怪物粗壯的雙臂搭上山腰平臺處的石板上,女人本能地将手伸向插在腰間的匕首。
想起岚山農莊裏那只滲人的牆人妖怪,女人又強迫自己微微別過頭,只用視線餘光觀察走上山腰石板平臺的怪物。
當時那只牆人妖怪是不能對視的,女人也不确定這只類似猿猴的怪物有沒有這種避諱。
怪物在石板平臺邊緣處停留了一小會兒,雙臂撐着軀體略略轉身,面朝空廟方向。
空廟大門左側臺階下、潛伏在灌木叢中的女人,下意識屏氣斂息。
怪物動了,雙臂與獨足O交替支撐軀體,往空廟方向行來。
雙方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十五米,十米——
當怪物移動到空廟臺階下方,距離灌木叢中的女人只有六米多的距離時,月光從厚厚的雲層縫隙中灑落了下來,讓女人看清了這只怪物真面目。
這是一頭與山魈(猴科動物)極其相似的怪物,區別在于——相對于體型小巧的山魈,這頭遍體黑毛的怪物體格簡直跟熊差不多。
更驚悚的是……這頭怪物,長着一張惡鬼羅剎般的類人面孔!
只是用眼角餘光掃過那張比普通人至少長一倍的鬼臉,女人便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冰冷了下來。
銅陵大的鼓眼,比手掌還長且高高凸起的長鼻,如老瓜似的青中帶灰面皮,口大如盆,小指長的利齒凸出嘴唇、壓在松垮垮的下嘴皮上。
怪物不緊不慢地登上臺階。
當它走到女人先前坐過的那級臺階時……這頭怪物,停了下來。
月光之下,女人看到……距離她直線距離不到三米的怪物,抽動了下鼻翼。
原本面朝空廟紅漆大門的怪物,猛然扭頭。
那張任何人看上一眼都會毛骨悚然的猙獰鬼臉,轉向了灌木叢方向!
女人只覺頭皮發麻,幾乎控制不住握緊匕首沖出去拼命的沖動——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空廟內忽然傳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怪物回過頭,看向空廟。
緊接着……怪物再次将那兩條超過人類認知範圍的粗壯雙臂搭到上一級臺階上,支撐着沉重的身軀,輕巧地、無聲無息地繼續向上。
在人群站立過的紅漆大門前略略停留,怪物又轉身挪向剛才那群人翻過的圓孔窗,雙臂上擡抓住窗沿,輕輕跳進窗內。
蹲在灌木叢中的女人,到這時候才找回呼吸的本能。
“氣味和……聲音?”
她似乎發現了那只怪物是怎麽追上來的,在剛才那群人短暫停留過的地方,它也會稍作停留。
如果不是那一大群人沖淡了她留下的氣味,又不知道是誰尖叫了那一聲,那麽……被那只怪物盯上的,就會是她了。
“——好險!”
她可以自己做個了結,也可以被槍斃,但她可不想接受被怪物殺死這種下場。
女人立即鑽出灌木叢中,輕手輕腳奔向下山的登山梯。
如果逃進廟裏的那群人被妖怪殺了,這座山很可能會被官方封鎖搜查,葉正青的屍體很可能也會暴露……但她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
女人奔到石板平臺邊緣處,正要往下走,又猛然頓足。
下方臺階上,有個長發男人正步态悠閑地往上走。
長相俊美,氣質儒雅,衣着得體。
看到站在上方石板平臺上的女人,長發男人笑了起來:“喲,等不及了還,我不就是遲到了一會兒嗎,這就找出來了。”
原本一心逃離此地的女人,似乎在轉瞬間就忘記了自己正準備做什麽,不僅停下了腳步,臉上還露出了遲疑的神色:“咦……”
“咦什麽,不是你要我陪你來登山散心的嗎?”長發男人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到平臺上來,态度很随意、語氣很自然地埋怨道,“真不知道大半夜登山有什麽好玩的,你要想找我說說話,哪兒不能說呢。”
女人擡手摸了下自己的額頭。
她腦子裏有點兒亂,似乎剛剛發生過很多事,但她一時間想不起來究竟發生過什麽……只記得自己似乎很痛苦,而自己拼了命的想要擺脫這種痛苦。
“你怎麽這麽多話啊,葉正青,不願意的話一開始你就拒絕不就好了。”女人下意識脫口而出。
她也不太确定她是不是想說這種仿佛有些嗔怪、撒嬌意味的話,這種話不太像是她會說出來的;但這些話出現在她腦子裏,她就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
“沒有沒有,我錯了還不行嗎?”葉正青無奈地笑道,“你看我人都來了,是吧,今晚我就舍命陪君子了,你有什麽交代我都聽着。”
嘴上說着話,葉正青自然地擡腳走向空廟。
女人神色間露出細微的掙紮、遲疑,她有點兒不想靠近那座廟,但似乎又有某種東西在幹擾着她,讓她不自覺地轉過身,跟上葉正青的腳步、走到了葉正青身側。
兩個人就像是真的來山裏散步談心一樣,肩并着肩,走向平臺後方那座空廟。
女人像是無意識,又像是發自內心地道:“葉正青,你說人死了會有下輩子嗎?我真的感覺很累,做什麽都沒有意思了。”
“這可不好說,我又沒死過,哪知道死了還能不能投胎啊。”葉正青有意無意地注意着女人的神色,口中很溫柔地開解道,“要是覺得很累,就先休息一陣子呗,沒有什麽事兒是過不去的,啊,過一陣子就好了。”
女人搖搖頭,她忽然感覺很難受,胸口悶得慌,葉正青開解的話語落在她耳中,似乎反而讓她更難受了。
葉正青冷眼看着女人痛苦神色間偶或閃過的遲疑、困惑,語氣愈發輕柔,腳步卻略略加快了少許:“你不用這樣的,很多人都比你還痛苦還不幸呢,你那點事兒不算什麽的。我不也跟你一樣遇過事兒,這不是走出來了嗎,我都可以,你肯定也可以的。”
“要我說,你就是想得太多了,聽我的,想開一點,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那麽多公平不公平的,不公平的事兒多了去了,非要跟自個兒過不去,那就是你自讨苦吃了。”
說話間,葉正青把女人引到了空廟外牆圓孔窗下,先行翻窗跳進去,又笑着朝女人伸手:“來,我拉你進來。”
沉浸在痛苦中的女人又再次遲疑了下,但卻并沒有拒絕葉正青伸出來的手。
把女人拉進廟內,一臉溫和的葉正青,俊美面孔上有讓人心寒的惡毒一閃而過。
他輕輕推了把女人的背,溫柔地低聲道:“你不是說你在這兒藏了件東西嗎,現在可以讓我看看了吧?”
“……好。”女人心底總隐約感覺哪兒不太對勁,但窒息般的痛苦讓她無暇多想,擡腳走向黝黑的大殿。
大殿左側,還沒裝門窗的鐘樓下,躺着具被撕成兩半、死不瞑目的中年男人屍體。
濃厚的血腥味和人體腹髒內容物的氣味四處彌漫,讓人聞之欲嘔。
可腳步虛浮地從鐘樓前經過,一步步走向大殿的女人,卻毫無所覺。
跟在女人身後的葉正青,冷眼掃過地上那具屍體,視線停留在鐘樓外牆上那道大如簸箕的、連牆皮都抓落了一層的恐怖抓痕。
這只被女人先後識破了三次、殺死了三次的缢鬼,臉上露出得意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