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至啓八年的時候,大元攻打南粵,這場戰役共持續了半月有餘,南粵大敗,這還是算上了行軍與準備的時間,秦揚都吃驚南粵居然如此好打,大元沒傷一兵一卒便贏了這場仗,

回來的陸沉很郁悶,旁邊一個小兵嘆着氣道“陸副将還說何愁沒有仗打,壓根兒就不痛快!”他扭着頭看向陸沉,卻發現陸沉視線落在某處,

“呦,這不是蘇木兒的墳?”

陸沉被他這一生“喲”給扯了回來,他皺了皺眉:“墳?”

小兵睜大眼睛,撸起袖子,做好了分享八卦的準備:“對呀,蘇木兒的墳,将軍有所不知,那地方邪氣的很,誰過去都要倒黴,将軍不信上去踩踩?反正據我所知,踩過的都沾了黴運,最輕也就是摔一跤罷了,出個醜,沒事的。”

陸沉簡直想拍開他的腦子看看裏面裝的是什麽,他不可置信地說:“踩過的都沾了黴運,你讓你家将軍去踩?”

“是呀,試試就信了,再說了,您運氣那麽好,好不容易打一次仗實際就用了不到三天完事,其中兩天還是因為有點迷路,踩一踩,說不準能消掉蘇木兒墳頭的黴運呢,将軍,那時候您可就揚名天下了。”

陸沉總算聽出了他在諷刺,他捏緊拳頭一拳錘在了對方的腦袋上:“劉明,長本事了啊,都敢這麽跟我說話了。”

劉明“嘿嘿”笑着,忽然視線一頓,笑聲一止:“蘇大人?”

陸沉罵他:“又騙我?都什麽時辰了蘇維揚能在這裏?”

劉明委屈道:“真的是蘇大人啊!”

陸沉轉過頭去:“嗐,還真是蘇維揚。”

下一刻,他吃驚地發現蘇維揚竟站在蘇木兒的墳頭蹦了三下,然後信步朝着他們走來,陸沉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劉明愣愣說:“這黴運應該不傳人吧。”

二十歲的蘇維揚長的更為成熟,身形也更美了,他的臉半帶堅毅,又十分的柔和,蘇維揚笑着走過來對着呆愣的兩個人拱了拱手:“陸将軍,小明将軍。”

陸沉面色古怪的看他:“你方才在做什麽?”

蘇維揚仍然笑着,像是三月的柳,五月和煦的春風,陸沉才發現他今日竟穿了一身綠來,卻不顯得土氣,

陸沉“唉”了一聲:“你是不是在模仿你家門前的柳樹?”

蘇維揚哭笑不得地撫了一下身上滑溜溜的絲綢:“布公公得了一匹好料子,但這綠他實在穿不了,便送我了,如何?”

陸沉道:“好看是好看,就是………”他認真思考了半天,說:“感覺你像個竹竿子,太瘦弱了也,我一拳就能把你打趴下。”

蘇維揚不置可否,三個人并肩走着,志陽城已不像最初那般人心惶惶,如今各地前來貿易的人數不勝數,志陽城可以算的上是人聲鼎沸了,

陸沉扭頭看着,發現蘇維揚整個人都很放松,他好像很喜歡這樣的煙火氣,他又想起少年那雙帶着光亮的眼,覺得此番當下其實也挺不錯,

劉明悄悄的蹭到了蘇維揚的另一邊,悄聲問他:“蘇大人,你都不怕倒黴嗎?”

蘇維揚反問:“你覺得呢?”

劉明搖了搖頭,蘇維揚道:“人是我親殺親剁親埋的,那劍也是我親自立在那裏的,我在上面蹦上幾下,也算是止煞了吧。”

他目光看向街邊的首飾攤,又看向賣菜的少女,繼而看着眼前地路:“更何況,我不信這些。”

“小時候求過很多次上天,但一次都沒有應驗,也偷偷求過神佛,無人應我,現在,我只信腳下的路,再不信旁的了。”

他眼底淡然如玉,像是晚間田野的一縷袅袅炊煙,那般淡而輕,劉明怔了一下,蘇維揚看他低落,便又道:“但偶爾信信也不錯,總歸是一個美好的念頭,不是嗎?”

不是嗎?

劉明腦海裏響過這樣的話,蘇維揚的聲音帶着一點兒少年氣,如果是旁人或許早就被他感染了,但劉明不會,他低低的“嗯”了一聲,有些低落又有些悵惘地說:“是啊!人活着還是得有點盼望的。”

等将二人帶到宮門前的時候,蘇維揚便止步了,他側着身子讓路:“裏面你們自己走吧,我就不送了,祝二位将軍好運。”

陸沉無奈地掃了他一眼,又對上眼前的宮闕,自從胡楊叛亂之後,陛下猜忌之心越發的重了,就連付淮的話他都聽不進去了,甚至還隐隐開始偏寵太監,

雖然始終沒有放權下去,但不光陸沉,滿朝文武都覺得那不過早晚的事情了,他伸出手摸了摸腰側放着的虎符,漫長的宮道又長又壓抑,蘇維揚目送他一步一步走遠之後,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無聲輕笑了一下,他轉過頭,看見禁軍的長刀泛過銀光,眉頭一窒。

“陛下!陛下!”

布膝跑的連鞋子都掉了,他捧着一張血染的白絹在宮廷長廊奔跑着,後方跟了一群喘着粗氣地小太監,直到玉極殿的大門被打開,布膝終于跪坐在了地上,他還沒來得及看上秦揚一眼,嘴更快地喊着:“陛下,南粵詐降,南關三城已失,求陛下支援。”

繼而擡頭,布膝對上了秦揚一張修羅地獄般的臉,他的手一抖,血色絹布掉到了地上,很快落滿了塵土,陸沉眼睛倏忽張的老大,

秦揚随手拿過硯臺砸下去,陸沉的額頭瞬間炸開了血花,他跪坐在地上,心涼了半截,

完了。

蘇維揚來不及處理胳膊上的血跡,就提着一柄斷劍前來面聖,與被鐐铐鎖住的陸沉擦肩而過,他腳步一頓,回頭一看,陸沉苦笑一聲,滿臉落寞。

蘇維揚咬了咬牙,加快腳步入了長極殿。

許是帝王通病,兩年前秦揚忽然開始尋求長生之道,将日常生活批閱奏折之地命名為長極,意味壽數之無窮,步入殿中,蘇維揚目不斜視,跪地請安,秦揚閉了閉眼,在桌案後面深吸了一口氣,一雙眼淩厲異常,他看向趴伏着的蘇維揚,

壓抑着怒氣問:“不是說南粵小國寡民,絕無還手之力,你瞧瞧,幾日之間連破三城,消息至今才傳了回來,蘇維揚,你好得很啊!”

蘇維揚把頭埋的更深,做足了卑微的态勢:“陛下,此事是臣失職。但臣收到的消息确實如此,南粵小國寡民,不足為慮,陛下明鑒。”

秦揚冷笑一聲,丢了一個折子在他頭頂,蘇維揚頭上刺痛,胳膊也痛,但他一時也分不清到底哪裏更痛,他閉了閉眼:“陛下息怒。”

看他如此小心謹慎的樣子,秦揚的怒火仿佛平息了一點兒,他從一個折子裏抽出了一張暗黃的紙,在燈火裏燃了燃:“既已如此,多說無益,南關六城一失,南粵便可直搗腹地,或是繞路渡過伏冰河,上江陽,俆南,禹城,直奔志陽,不可不防。”

他聲音又沉又冷,眸子裏閃爍着一股瘋狂的狠勁:“自胡楊叛亂,左關不穩,若是南粵聯合左海諸部,志陽危矣,愛卿可有對策?”

蘇維揚心下将他的話過了幾輪,又在舌上滾了滾,心想他當真是不給自己留一條活路,絕路相逼,又要他自己為自己的命淌路,然而蘇維揚卻不得不走,

他睫毛閃了閃,一字一句道:“臣以為,益王殿下早年随胡楊戎馬戰場,經驗破豐,又得楊太傅曉以國之大義,陛下不若一試。”

秦揚噙着一抹笑問:“老三能當此重任嗎?”

蘇維揚:“臣聞,去月五日,殿下西郊縱馬,拔得頭籌,末尾所言意有為君父征天下之心,陛下不如派陸沉為主将,令其将功補過,殿下為副将,也成全其一片赤子之心。”

秦揚撚了撚手上的灰,站了起來,慢慢走過來将蘇維揚扶了起來:“愛卿不愧是朕之愛卿呀。”

“你所請之事,朕允了。”

至啓八年八月,陸沉率八萬将士出征,益王一身鐵甲看着志陽城的牌匾,陸沉握了握手中的馬鞭,與城樓上的蘇維揚對視一眼,

蘇維揚喉間一滾,錯開了視線,陸沉不再留戀,轉身向前走去,秦益從牌匾收回視線,眼神沒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城上的少年,

玉樹臨風,

卻唯獨沒有自由,

城牆上,蘇維揚垂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小安子跟在他的身後,看見布膝走了過來,他垂頭叫了聲“幹爹”,布膝走上前與蘇維揚并肩而站,嘆了一聲:“如今吃也吃好了,穿也穿好了,怎還生的這般弱小?”

蘇維揚自嘲地笑笑:“大約是天生的吧。”

布膝啞然:“哪有天生的,男兒便當像陸将軍,像益王一樣。”

蘇維揚沒有接這句話,反而說:“三殿下也要恨死我了吧……”

布膝望着長長的隊伍,心裏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滋味。

如今,蒙着陛下的福,天下百姓哪個不恨蘇維揚,滿朝之臣,除了兵馬司和他們這等閹臣,清流文臣哪個真的瞧得起過蘇維揚,若不是少年聰明的叫百姓不停議論自己,使得滿城漸漸遺忘他的容顏,否則怕是橫死街頭,也無人為其悲憫,

現在,他又得罪了益王,害益王無法争儲,來日若真益王得勝回朝,蘇維揚,

他掃了一眼滿身落寞如雪的少年,只在他身上看見了一層又一層的蒙蒙大霧,沉重的仿若千鈞之重,布膝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

小安子來回張望了一眼,也随之而去,這世間,便又獨留他一人,在此借着遠送行軍順道跳望一眼“西面”,蘇維揚閉了閉眼,

在眼底閃過一瞬的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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