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但直到他親眼看見六城,他才明白那些東西的真正用途。
蘇木兒早有遠慮,若非……
蘇維揚擡起頭來,夜色裏,林間有蟲蛇穿行,還泛着微微涼意,他一身铠甲堅毅非常,眼裏全然是平靜與包容,
陸沉沉默良久,忽然問:“蘇維揚,你對殿下,是真心的嗎?”
蘇維揚揚了揚眉:“命給他都無妨。”
蘇維揚不信天地,不信神佛,他常年游走于險境之中,陸沉和楚州雖然能同他說上話,卻從沒有走進過蘇維揚的心裏,也從沒有主動的去接近過,他們此前一路是因為一個“利”字,而非為“情”,
如今,他們綁在一起,都成為了秦揚想要犧牲掉的人,陸沉自己倒是無所謂,死便死了,但他放不下後面萬千将士,放不下六城與大元百姓,
陸沉自小學的是忠君愛國,直到自己去率領三軍做說一不二的将軍之時,每每敗仗,他才明白所謂忠君愛國,應先忠于義,忠于民,
忠于國者,他忠于大元,那麽帝王行為不正,引黎民所苦,自然便要改,
楚州可能仍然要忠他的國君,但陸沉眼看這些血淋淋的慘狀,要他忠于秦揚是再也不可能了。
但正統血脈唯二,他不熟悉秦安,卻于曾經的戰場上與秦益解下不解之緣,他在他身上看見了皇族的氣勢,秦益是天生的王者,
他知道自己與楚州可能從此陌路,但他,不會回頭了。
陸沉眸色深沉:“蘇維揚,将士的命交給你,若計劃有變,南粵直搗腹地,你想過對策嗎?”
蘇維揚望着他的眼:“我為殿下守城,自然不會讓人斷了殿下的前途。陸将軍,我不說大話,謝陵城與第一城接壤,其防線上,我已命人埋下了無數火藥,以及大炮,此戰若敗,南粵直入腹地,我便與之同歸于盡,于平稱再厲害,也不可能在短期內有源源不斷的火器供應,最多百來個,再多千數,其保存不便,到時候,我會與精銳部隊埋入高山,尋找時機,将之盡數銷毀。陸将軍,火流子是我先祖所參與設計的,也只有我最了解它,我知道怎樣讓它失效。”
“我蘇維揚在一天,南粵不會有進入腹地的機會,我蘇維揚死,也必然要拉其同葬,萬古基業,陸沉,我想秦益千秋萬代,從我身上踏過也好。”
那是我的榮幸。
蘇維揚一向理智,總能做最好的抉擇,他在秦揚手下求生還能培養出自己的勢力,在最無助的時候還能手刃發現其弱處的人,甚至能夠将蘇木兒的頭顱碎在志陽城外,他知道怎樣在黑暗裏掙紮爬行,可突然成為光明的一員,面臨這樣的危難時,他想的不是我要得到什麽,
而是我要給他什麽。
他本不會愛,但一但愛上了,便願意為其付出一切,自他篤定的那日起,他便已做好了最決絕的退路,不過剩下的,蘇維揚都沒有同陸沉講,
因為他知道,
一件事,說的多了,也就早敗于口頭了。
陸沉點點頭:“橫豎都是死,冒險便冒險吧,蘇維揚,我信你,希望你記住今日的話,莫辜負兄弟們的信任。”
蘇維揚伸出拳頭,陸沉見了,也伸出來與之一碰。
由此,誓成。
同樣是至啓九年,六城兵力分三路,一路潛于海上,一路藏于高山,一路沒于野林之中,呂燕明做足了驅蟲的藥,但為保真實,沒有一個人用。
百姓早被他們轉移到謝陵城中,整個六城已是空城。
這個計劃最初邢山與秦安都不同意,是陸沉說服了邢山,只有秦安咬着牙不松,固執着要死守,但第二日,志陽城便有消息傳來,秦揚往北遷入裴楊,将其作為副都,秦安大驚,
來此之前,他的父親從未給他說過一句要遷都的想法,秦安始終被蒙在鼓裏,他腳下一跌,被左右侍從堪堪扶住,
而秦揚派來的探子也被宴遲打暈,宴遲會仿字,暫時還能糊弄過去。
就這樣,蘇維揚輕而易舉的拿下了整個六城軍隊的統帥權,分別時,蘇維揚拿了幾個信號彈給陸沉:“南粵未必不會下海查探,你們做的緩慢一些,但也不要被追上,就讓他們誤以為你們要從海上回撤,且已走了許多,等到伏冰河入海口處,可将此彈分別點燃,屆時自會有人接應。”
“陸将軍,拜托了。”
陸沉也不多說:“給你留的都是受過殿下照顧的,你将印信拿出他們自會追随,劉明自動請纓前往林中,到時候你可以與他聯系,一同反撲。”
蘇維揚皺了皺眉,忽而點了點頭:“保重。”
“保重。”
待他走後,呂燕明說:“他們要一直在第六城賴着不走,等制造了足夠的火流子再去五城怎麽辦?”
蘇維揚想勾唇,又被他壓下了:“他們不會留着的。”
呂燕明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蘇維揚只是一言不發的下令,然後帶着萬千将士從小路上山,連呂燕明都驚訝,蘇維揚竟然知道這山還有便捷的小路,連很多當地百姓都不知曉。
蘇維揚只是平淡的,鎮定的,有條不紊的安排着每一步。
連帶着撫平了将士們的心,他們不管蘇維揚是不是當朝奸臣,他們只希望此戰能勝。
又三日,南粵終于入城,在城中巡回,甚至還将空中飛鳥一并打下,呂燕明蹲在蘇維揚身旁嘲了嘲:“還真夠謹慎的。”
蘇維揚:“嗯,于平稱在南粵便以謹慎出名,不然不可能三日才入城,如今滿城皆空,他勢必會懷疑。”
呂燕明點點頭:“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他見陸将軍一行從海上走,一來是告訴他六城無殘兵,二來也是一個幌子,讓其誤以為我們又要走水戰,勢必會加大水上攻防。可他會探六城嗎?或者當他發現連着三座空城的時候,他還會層層分下兵力,孤軍深入嗎?”
呂燕明猜不透蘇維揚的安排,他甚至都不知道蘇維揚一句話都不說是在防誰,還是真的另有什麽安排,但呂燕明既然早就說好同蘇維揚做朋友,那便會信任他,
“小蘇将軍,若有需要,一定要告訴我。”
他好歹是丞相之子,大元還沒散呢,總有可以做的事,蘇維揚聽懂他的話外之意,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會的。”
因為,他快要無路可退了。
夜裏,于平稱似有所覺,他踩在一塊石磚上,問旁邊的人:“你們覺得這是什麽?”
身旁的人觀察半天未看出端倪,于平稱緩緩道:“是盾。”
那人疑惑出聲,于平稱睨了他一眼,轉而回了落腳之地,宋時跟在他的身後,沉默地一言不發。
于平稱坐在椅子上:“聽說,你之前是大元人?”
宋時低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聞言擡頭:“将軍何處聽說的?屬下一直都是粵人。”
于平稱緩緩拿出來一個小像,宋時看不見裏面所畫是何,但背上淌了一堆的汗:“那怎麽同畫上的人不一樣?”
宋時心裏打鼓,卻咬牙堅持:“哪裏不一樣?屬下小的時候長的頑皮些,現在就是副老實相,越長越不如從前了吧?”
于平稱:“哦?是嗎?我看着臉很不一樣啊。”
宋時:“将軍說笑,怎麽會不一樣呢?”
于平稱站了起來,越過桌子拍了拍他的肩:“或許吧,但宋時,你對自己認識倒挺清晰,是挺老實的。”
他低眉順眼:“屬下不願給将軍添麻煩。”
于平稱搖搖頭,他不介意帶一些需要依靠他的人,南粵後輩們可以提攜的太少了,宋時空有一身武力,性子卻懦弱至極,
下午的時候,有的人存放火流子不用心,不小心将水灑在了燃火的地方,原本那個地方是做了保護措施的,但因為六城颠簸所以掉了出來,
宋時便提議他們再好好檢查一番,不要再有損失了,但那些人不聽,反而合起夥來要揍宋時一頓,宋時手握成拳想反抗,最後竟能生生地忍下了。
只在最後差點頭被打破的時候還了手。
于平稱将自己的手伸到他胳膊的傷處,猛地用力一攥,宋時沒忍住叫出了聲,
于平稱冷聲道:“疼嗎?”
宋時說:“疼……”
于平稱:“大聲點兒!”
宋時:“疼!”
于平稱:“這才對,記住這些疼,往後給你疼的,伸手揍回去,我給你做主,若是繼續忍氣吞聲”于平稱将手移到了他的脖頸處:“哪天這裏掉下來了,就剁碎了,去做野狗的食物,明白了嗎?”
宋時眼中浮現出一抹掙紮:“可是将軍!”
于平稱掐住了他的脖子,
宋時抿着嘴,猶豫地剛分開唇,于平稱便用力掐他的脖子,宋時一張臉通紅,他雙手扒着于平稱的大手,那手上滿是老繭,很是粗糙,
他仍然強撐着說:“将……嗯……嗯!”
于平稱發狠:“還說嗎?”
宋時不敢用力扒那雙手,掙紮了一會兒才微微搖頭,于平稱一松手他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咳咳……”
他的脖子上手印清晰可見,于平稱踹了他一腳:“再這麽廢物,就給我滾回南粵。”
宋時突然固執:“不!”
他喉嚨仍然很難受,但一張臉上全是倔強,于平稱這才滿意:“這才是對的,以後就這樣,知道了嗎?我南粵男兒都是有血性的男兒,沒事淨學大元那些禮節做什麽?”
宋時點點頭,他趁于平稱不注意的時候忽然遠了幾步,在那人疑惑地視線下,他語速飛快:“可是我給你添了麻煩怎麽辦,到時候回去他們又要說你,陛下怪罪你不讓你當将軍了怎麽辦……!”他說完立馬抱着頭,生怕于平稱再錘他一拳,
于平稱是真的想這樣做,但,他嘆了一口氣,目光在宋時胳膊的血跡上掃了一圈,深覺有時候太過固執也不是一件好事,他一點兒也不懂為什麽宋時對這件事就是這樣倔,問也問不出來,
宋時悄悄從手臂間擡起眼來看他,被于平稱抓了個正着,于平稱心裏一軟,見他如天穹般的眼眸裏倒映出純真,他蹲下身子:“想那麽多做什麽?本将軍坐到這個位置,還護不了你了?再說了,你被人欺負的時候還手,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既然做的是對的,為什麽要怕?宋時,你都在想些什麽?????”
于平稱坦誠,且虛心求教:“我真的一點兒都不懂。”
宋時心說我想要你的命,你給嗎?但他面上卻還是乖乖巧巧:“将軍救了我,我想追随将軍。而且,将軍,有時候想對一個人好是沒有理由的,比如我總是覺得自己是你的麻煩”他在于平稱又有些危險的目光裏握住他的胳膊,繼續道:“我知道我有時候會有很多想法,會害怕,那是因為我很在乎将軍。
将軍你看,你周圍的那些人都畏你懼你,或是覺得将軍十分強大,覺得将軍就不會痛不會受傷了,但将軍每日的衣服是我洗的,床鋪是我鋪的,飯是我看着吃的,我知道你有多辛苦,還有那一盆盆的血水,将軍,我就是很心疼你,
傷口很多,再多一道不明顯的沒有什麽,将軍自己可能覺得不疼,但我覺得疼,我覺得一小道就可疼可疼了,不想你疼。”
他在于平稱又迷茫的眸色裏,忽然笑了一下,于平稱一愣,
宋時說:“将軍不懂這些也好,就這樣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無牽無挂,我也不求大作為,只要能幫得到你就好。”
于平稱:“為什麽?”
宋時認真地道:“您就當是因為您救了我,所以我想報答吧。”
于平稱:“可是你方才說對人好是沒有理由的。”
宋時心裏一噎,于平稱這腦子他還真是高估了:“是呀,但如果将軍想找一個合适的理由,那就是這個吧。”
于平稱嘆:“算了,搞不懂,你先去處理這些傷吧,進了六城,後方補給線還需要點時間才能建起來,等過兩天你就去忙那個吧。”
宋時愣了愣:“過兩天?将軍不立馬命人處理嗎?”
于平稱閉口不言,宋時低頭說:“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