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花無顏一路小跑,趕到村口,卻不見無愧的身影,趕忙拉住村口的大爺,問:“見到無愧了嗎?”

大爺笑道:“不是回家去了嗎?剛還和我打招呼。”

花無顏長舒一口氣,平複喘息,“您看見他和誰在一起了嗎?”

大爺兩眼眯成一條縫,語氣不乏傾慕。“唐夫子,咱們村誰不認識?”

花無顏微怔,原來魏伯陽口中的夫子竟是唐俊良,她不由失笑,自己有點草木皆兵。

“怎麽樣?找到了嗎?”長留氣喘籲籲跑到花無顏身邊,發帶翻飛。

花無顏赧顏,下意識避開他投來的視線,“沒事,無愧已經回家了。”

長留莫名,剛剛是誰着急忙慌,拔腿就跑?不知道的還以為無愧被人販子拐走了呢!

兩人回到家,無愧坐在石桌上,低頭玩手指。

唐俊良站在他身後,一席天青色長衫,負手而立,身形如鶴,仰頭,盯着滿樹合歡出神,唇色溫潤,自噙三分笑意。

花無顏擡手,恭敬問道:“夫子,您怎麽來了?”

唐俊良應聲回眸,唇線微抿,眸光微沉,揉了揉無愧的腦瓜,不疾不徐道:“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長留朝他點頭示意,牽着無愧的手進屋,一大一小,攀在窗沿邊上,露出四只溜溜轉動、不安分的眼睛。

長留扭頭問:“犯錯了?”

無愧沉默半響,憋出一句:“......沒有。”

兩人豎起耳朵,盯着樹下的身影,目不轉睛。花無顏擡手,請唐俊良落座,給他沏了杯上乘的龍井,“可是無愧在學堂闖了禍事?”

唐俊良垂眸,斟酌須臾,“......也不算。”

花無顏又問:“他生病了?”

唐俊良搖頭,“令弟身體康健,不必憂心。”

花無顏抿了抿唇,語氣加重,眉眼覆上一層薄薄的憂慮。“到底何事?還請夫子明示。”

唐俊良嘬了口茶,欲言又止,“這事兒,不太好說,本質上來說,不是什麽大事,雙方都有不當之處。”指尖輕點石桌,“但......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所以在下必須登門,和姑娘解釋清楚。”

趴在窗邊的長留被勾得心癢癢,到底是怎麽事啊?能不能一次把話說清楚,身為夫子,磨磨唧唧,成何體統?

他用胳膊肘拱了拱小家夥,“小鬼,你到底幹了什麽?跟我說說呗。”

花無愧低下頭,小嘴抿得緊緊的,生怕漏風似的。這幅三緘其口的樣子看得長留心裏愈發癢癢,“和我說說呗,我保證不告訴你姐。”

無愧撇嘴,沒上當,“不用你告訴,夫子會說。”

長留:......

誘騙未果,長留悻悻閉嘴,豎起耳朵,繼續偷聽。

只聽唐俊良道:“學子中有人說姑娘你......你的壞話,無愧氣不過,就和那人動了手,那家人是縣令大人的親戚,揚言要學院開除無愧,否則......”

長留乜斜他一眼,這小鬼還真會挑人,一挑就挑中了個硬茬!

花無顏眼睫忽閃,盯着地面,深思,“......夫子打算如何處置無愧?”

“本是小孩家的玩鬧,确乃劉生有錯在先,但......”唐俊良頓住,瞄她一眼,“縣令插手,此事就沒那麽簡單了。”

花無顏:“那孩子傷勢如何?”

唐俊良:“無礙,就是眼角破了點皮。”

花無顏垂眸,捏緊茶杯,“那戶人家叫什麽?”

“鎮上的劉家。劉家仗着自己與縣令的關系,在鎮上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在下空有進士頭銜,眼下無官無職,實在無能為力,還望見諒。”

唐俊良起身,拱手告辭,走到一半,身後傳來花無顏毫無溫度的聲音。

“若我能讓劉家消氣,先生是否可以繼續教授無愧?”

唐俊良一怔,回首,望向樹下那抹清麗的身影,“這是自然。”只是讓劉家不追究,談何容易?

花昌開沒有想到,花無顏有一天會帶着無愧主動來找他。

“什麽風把無顏吹來了?你現在不應該在忙着賺錢?怎麽來空我這小門小戶?”

花無顏拉着無愧一并跪下,說明來意。劉家現任家主——劉秉曾是花昌開的學生,與無愧起沖突的正是他的嫡長子——劉明。

二人多少有點情分,只要花昌開肯幫忙說情,此事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花昌開聽完,也不急着表态,朝妻子努了努嘴,“無愧來一趟不容易,你去多做幾個他喜歡的菜,邊吃邊聊。”

花母應聲退下,花昌開笑着起身,扶起姐弟倆,“都是一家人,有事說就行,何必行如此大禮。”

花無顏垂下眼眸,“大伯說的是。”

到了飯桌上,花昌開只字不提找劉秉之事,一個勁給無愧夾菜,笑容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大伯,無愧這事......您看......”

花昌開斂了斂笑意,放下筷子,眼神示意花容帶着無愧下去玩。“我和劉家呢,确實有幾分交情,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眼下,劉秉還認不認我這個夫子,誰也說不準。”

無顏伸手,給花昌開斟了杯酒,“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必定會記得大伯的教誨。”

花昌開笑得合不攏嘴,開始細數過往的風光事跡,卻仍不提正事。

無顏追問:“這事兒,您看能行嗎?”

花昌開喝得面紅耳赤,借着酒意,試探,“情分可大可小,你覺得我和劉秉的情分,是大還是小?”

花無顏沒吭聲。

他繼續自說自話,“若是我兒子打了他兒子,那這件事就好辦了,畢竟輩分在這裏放着,你說是不是?”

花無顏沉下臉,“大伯此話何意?”

花昌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睨她,似笑非笑,“你說呢?”

花無顏冷笑,聲音一如寒冬臘月裏飄落的雪花,很輕,卻決絕,墜入塵埃,無聲無息。“想要無愧......除非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長留等在門外,見二人出來,忙問:“如何?”

花無顏沒說話,拉着無愧健步如飛,恨不得立刻逃離這個地方,長留知趣地噤了聲。

回到花家,無愧早早睡下,花無顏倚在床邊,搖着蒲扇,給他納涼,也不知過了多久,長留起夜,發現她還呆呆坐在床前,呆若木雞。

長留眉峰蹙眉,走近,拍了拍她的肩,小聲問:“還不去睡?”

花無顏身子一顫,緩緩回頭,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恍若行屍走肉,乍一看還挺滲人。

長留捂着胸口,閉了閉眼,咽下尚未脫口的驚呼。耳邊猛地想起,失火那個夜晚,似乎聽見過諸如此類的尖叫。

“你幹嘛呢?”

長留在花無顏眼前晃了晃,後者恍若未聞,眼睛一眨不眨,直愣愣看着前方,目光空洞無神,若無底深淵。

長留愣住,突然意識到什麽,“......你......”

花無顏無知無覺,掃了眼窗外,起身,受到某種召喚似的,直挺挺朝前邁步。長留避開,跟在她身後,想看看她到底要幹什麽。

花無顏一步一頓,走到東廂,對門上的鐵鎖置若罔聞,欲推門而入。長留眼睜睜看着她像傻子似的,一遍又一遍機械似的推門,一遍又一遍受挫。

“莫不是夢魇?”

平時的花無顏,哪會如此遲鈍,她見微知著的本領連長留都自愧不如。

推了一會兒,仍是未果。

花無顏怔在原地,歪着頭,木頭一般杵在門口,不知在想什麽。好一會兒,像是想通了,她緩緩轉身,原路返回,趴在無愧的床邊,陷入昏睡。

長留摩挲着下巴,啧了一聲,“這是什麽毛病?”

之前也沒見她這樣,莫非是在花昌開那受了刺激?長留搖搖頭,看了眼花無顏,猶豫片刻,伸手将她抱到床上,長嘆一聲。

真沒見過這種姐姐,既當爹又當娘,把弟弟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真不知道說什麽好。

無愧過繼給花昌開,不僅可以解決眼前的危機,她也不必再受拖累,可以順順當當嫁到章家,真不知她為何如此固執!

花昌開膝下無子,對無愧疼愛得緊,無愧過去,必不會被虧待,明明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花無顏卻寧死不屈,實在令人頭疼。

眼下無愧不僅得罪了劉家,還惹上了縣令,如果不靠花昌開,她無力擺平。何況民如何鬥得過官,若是因此得罪了縣令,別說生意,小命都難說。

花無顏估計也是走投無路,才陷入夢魇,要不要幫她呢?

長留舉棋不定。抹掉凡人記憶不過負手之間,但上次他已領略過動用法術的後果。

“我勸你......”寂靜的夜色劃過一抹星光,鶴發男子倏地閃現在樹梢,俯視着他,“還是別動用法術。”

長留健步奔到窗沿下,激動地揮手,意識到屋內之人,壓低聲音道:“你怎麽下凡了?”

司命星君輕飄飄落在石桌上,盤腿坐下,“聽說你有難,老身特地趕來馳援。”

長留瞅了眼屋內,勾唇,笑容溢開,小聲道:“我就知道你夠朋友,怎麽樣?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幫幫他們?”

司命理了理白發,漫不經心道:“辦法自然是有的。”

長留用純良的眼神鼓勵他說下去,司命翻開命簿,指着其中一人的名字,“喏,縣令之子,顧長夜,三日後将進京,參加科舉,路過此地,慘遭仇人追殺,即将一命嗚呼。”

“縣令之子?”

“你不是要幫花無顏?讓她救下縣令之子,還怕擺不平劉家?”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長留心念如電,豎起大拇指,忍不住拔高音量,“高!高啊!”意識到自己得意忘形,又慌忙閉嘴,生怕驚動沉睡中的姐弟倆。

司命睨他一眼,“我設了結界。”

言下之意,你純屬畫蛇添足。

長留:......

“三日後戌時,荷塘村池塘邊,救人,別忘了。”

司命話音未落,便不見了蹤影,禦風飛到南天門,才陡然想起自己下凡所為何事。他敲敲腦袋,懊惱了一瞬便釋懷了。

“算了,下次再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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