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怪物的妻子（一）

第01章 怪物的妻子（一）

雨淅瀝瀝地下。

在白心簡的印象裏，麥城的雨季總是格外漫長。

踏上多級低矮的臺階，在一排齊整的墓碑間穿梭，最終，沾染了些許泥塵的雕花三接頭皮鞋在其中一座墓碑前停駐。

白心簡一身潔白西裝，流暢的線條勾勒出他精致完美的腰身。

他微微彎腰，将手裏捧着的一束包裝精美的向陽花輕放在墓碑前。

“又來了。”

正逢清明，來掃墓的人很多。

白心簡聽見有人在不遠處悄聲議論他。

“就是克死老鄭的那個養子？”

“那時候老鄭非要收養他。”

“長得好看有什麽用。”

“還好立嫣明智，老鄭一入土就把他送進孤兒院。”

“這麽多年，他還是纏着鄭家不放。”

“聽說老往鄭家打錢呢。”

“這錢立嫣敢收？”

那些絮絮的聲音如風般過耳拂面，對白心簡來說造不成什麽影響。

在墓碑前站了一會兒，白心簡沖着碑上的黑白相片鞠了個躬，轉身離開陵園。

在陵園入口，白心簡遇到提着花籃前來祭奠亡夫的陳立嫣。

昔年養母如今兩鬓已多了些許白發。

白心簡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學着他人模樣向她禮貌地輕笑點頭，陳立嫣卻立刻轉頭，只當不識。

白心簡并不在意，轉身離開。

從陵園出來，白心簡驅車來到銀行。

将卡裏的最後一筆錢轉進署名“陳立嫣”的賬戶，白心簡從銀行出來。

麥城的天總是霧蒙蒙，連帶整座城市的色彩都顯得沉郁和不明媚。

雨下得更急了。

白心簡步行在人行道上，腳步輕快，忽然有種想要哼歌的沖動。

這是名為“高興”的情緒嗎？

白心簡不懂，但他記得自己觀摩過的那些影視作品裏，演員們表達“高興”的情緒時，有時不但會哼歌，還會起舞。

白心簡對着霧色的天空張開手臂。

他沒有打傘，雨滴落在臉頰，如有人撫摸他的臉。

馬路上響起嘈雜的人聲、喇叭聲。

一輛卡車忽然失控，從馬路中央斜駛過來，飛快疾沖向人行道。

白心簡笑得更開心了。

他開始轉圈。

原來這就是起舞的感覺。

大卡車朝他撞了過來，白心簡的身體受到重擊，高高飛起半空，後又重重落下。

白心簡又笑了。

他看見如霧般的雨水沾染了他濺起的鮮血，像一朵花盛開在他的白色西裝上，盛開在地面。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還不錯。

白心簡體會到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應該稱之為“愉悅”的快感。

他“快樂”地閉上了眼。

【歡迎入職穿書局。】

一個夾雜着金屬質感的機械聲音在白心簡的腦海中響起。

【我司為優質單位，旨在選拔高質量人才，您已通過初審，現已将您調配至恐怖故事部門，我是您的廢物炮灰系統，您可以親切地稱呼我為“0048”。】

“死吧？傻瓜？”

白心簡稍稍緩了緩，發現随着系統的聲音出現，原本萦繞在他身上的那種如同在沼氣池泡了三四天的厚重惡心的痛感消失了。

機械聲如烏鴉般在白心簡的腦海裏尖叫起來：【我是高貴優雅的48號系統，在穿書局的智能系統中排名前列，不許叫我傻瓜！】

“好吧。”白心簡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胳膊、腰部和腿部，發現自己身上的每一個零件，每一個部位都完好無損。

原來人死後，也不一定是真死了嗎？

白心簡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入職穿書局後，您将成為我司實習生，進入第一個世界，完美完成任務，即可轉為正式員工。】

白心簡畢業後在麥城找了一個網編的工作，他從小被診斷為阿斯伯格，孤獨症譜系的一種，後來又有醫生說他患的其實是情感淡漠症。不論怎樣，他難以體會和感知到他人的情緒，也時常難以分辨自己的情緒，他不知道什麽是高興，什麽是難過，什麽是傷心。

他需要通過各種觀察和社會化訓練來模仿正常人的情緒，簡單來說，他的一切情緒都是“演”的。

但不得不說，社會化訓練效果不錯，他開始逐漸變得像個正常人。

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不同，這種觀察訓練，需要貫穿白心簡一生。

後來他畢業出來工作，發現網編這個工作很合适他。

這個工作能讓他接觸到社會的不同人群，上到上流社會，下到底層乞丐。

每一天，世界各地都發生着不同的新聞。

白心簡樂于收集這些新聞。

他将自己從小到大遇到的事情在腦海中“編輯成冊”，系統歸納——他的記憶力很不錯。

這“龐大”的資料庫，幫助他謀得份不錯的職業。

網站的主編很喜歡他。

對方覺得白心簡筆下的文字充滿奇思妙想。

比如，之前一個主編非常讨厭的社會上流人士被評為麥城成功企業家，白心簡形容他上臺領獎時的表情，說他“鼻孔微張，像一頭在水裏憋氣很久，好不容易到岸上呼吸新鮮空氣的犀牛”。

又比如某個主編喜歡了很久的漂亮女星宣布息影嫁人，對方是一個嘴巴很大長得很像□□的有錢老頭，兩人婚禮的照片在網上廣為流傳，其他平臺都在專注深扒女星的豔史，只有白心簡在關注那位富豪的嘴巴，形容他笑起來，聲音可以在嘴巴裏繞梁三天三夜。

總之，白心簡成為了那位網編手底下最得意的員工和寫手。

不過……

“原來人死之後，也還需要工作啊！”白心簡發出感慨。

【當然！】系統惡狠狠地道，【如果你不工作，我會讓你在死後的世界裏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會怎麽樣？”白心簡饒有興致。

【活不下去繼續死，繼續入職當實習生！】

如果是那樣的話，白心簡選擇工作。

他本身就不讨厭工作，他喜歡這種依靠勞動來打發時間的方式。

——如果……不讨厭就算是喜歡的話。

白心簡無法理解和體會到情緒，工作是為數不多讓他感覺到舒适的事。他覺得，如果他擁有情緒感知能力，那他應該是喜歡這個世界的。

就像一幅色彩豐盈的畫卷，值得偶爾淺淺地回味和鑒賞。

穿書？

好像比網編這個工作更有趣。

他看過不少小說，當然知道穿書是什麽意思。

見白心簡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強制安排，系統立刻為白心簡開啓了穿書通道。

【世界傳輸中，正在加載……】

白心簡想起剛才那只聒噪系統介紹過自己的名字，說它叫廢物炮灰系統。

白心簡微微歪頭，呼喚對方：“喂，廢物炮灰？”

系統又開始發出那種烏鴉般難聽的怪叫：【我叫0048，你才是廢物炮灰！】

數據流淌的機械聲響起，系統道：【加載完成。】

【本次恐怖故事世界，危險等級IV級，末世降臨，不知名病毒爆發，你是一個一直被你的高級軍官丈夫養在家裏的廢物美人。】

“廢物？”白心簡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設定！只是設定！】系統強調，【你必須如描述般扮演自己的角色，不能崩人設，否則将受到電擊懲罰！】

那還是很疼的。

白心簡乖乖道：“演戲我在行。”畢竟他腦內擁有龐大的“數據庫”，他可以模仿他此生見過的任何一個人。

系統滿意極了，繼續道：【你的丈夫将逐漸在污染物的影響下異化成怪物，而你，作為一個愚蠢的炮灰，需要不斷刺激他，讓他從怪物升級為高危級物種，最後将你和整個世界吞噬。】

“吞噬世界？”白心簡頗有探索欲，“這些故事世界都是一次性的？”

【這以後會向你解釋，】系統的話語中透着一股剝削階級手下小領導式的傲慢，【你只需要按我說的做。】

“好啊，”白心簡微微一笑，語氣中開始透露一絲興奮，“那快開始吧。”

白心簡感覺到額角隐隐陣痛，接着他緩緩睜眼。

他發現自己正睡在一間病房裏，身上穿着質地柔軟的淺藍色病號服。

憑他肉眼觀察，這應該是一間高檔病房。不管是身子底下過于柔軟的絲質床單，還是立于不遠處牆側的高檔紅木衣櫥，以及床尾那張頗具設計感的特制小幾，都在彰顯其價值不菲。

如果不是因為床頭那臺正發出聲音的電子儀器，白心簡可能都發現不了這是一間病房。

白心簡覺得自己的頭有點疼，他緩緩從床上坐起，随意瞥了一眼正紮在自己手背上的吊針，順着針管望去，頭頂的吊瓶裏還有一半沒輸完的液體。

忽然，“砰”地一聲巨響，白心簡所在的病房門大開，一團軀幹扭曲，姿勢詭異的黑影突兀地從門外爬了進來。

看清來物，白心簡臉上閃過一道精心調整後的“驚訝”表情。

“哦天吶！親愛的0048，”白心簡在心裏嘆道，“你快看這個人……這個東西，他好像一具喪屍！”

白心簡的語氣開始變得興奮：“你說的污染物該不會是喪屍病毒吧？你的意思是說，這個故事裏的……我的丈夫，将來會變成一具喪屍？”

“我好喜歡，我到時候可以卸下他的一條胳膊、一條大腿或者把他的眼睛、心髒挖出來帶回去研究嗎？我喜歡喪屍片！”白心簡語調高昂，帶着一種刻意捏造出來後的做作和怪異。

【不可以！】0048狠狠拒絕，【這不是喪屍病毒，是一種比喪屍病毒還要可怕的東西！你此刻是廢物炮灰，你應該害怕得不知所措，這才符合你的人設！】

“啊——！”白心簡立刻失聲驚呼，雪白纖細的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腦袋，他眼眶泛紅，哆哆嗦嗦地縮進床頭一角，“這是什麽東西，我好害怕！”

淺藍色病號服由于過于寬大，領口從他的肩頭滑下，露出雪白圓潤的肩頸線條，配上他發紅的眼尾，和鬓角淩亂的黑色發絲，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我見猶憐。

真當是個廢物美人了。

0048:【……】

看出來了，他的新宿主是個戲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