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明月被烏雲遮掩, 殿內霜色褪去,只餘床前兩三盞燈燭的暖光朦胧照入帳中。

寧知澈将下颌枕在蘇吟肩窩上,一張冷白俊顏漸漸暈開薄紅, 濃密的眼睫輕輕顫着,額頸青筋凸顯, 情不自禁地溢出聲聲悶哼。

白皙柔軟的纖手握着他, 起初是一只, 後來許是攏不住,沒多久另一只柔荑也攀了上來。

這般熟練的動作,輕易就能将他掌控,是另一個男人當初手把手教出來的。

這個認知讓寧知澈妒恨到近乎發瘋,又難以自控地沉溺這陣令人醉魂酥骨的極歡之中。

“昭昭, ”她給的歡愉濃到最極致之時, 寧知澈輕輕阖眼, “朕舍不得你。”

蘇吟未回來時,他只覺餘下的四五年漫長又絕望, 每多活一日都是煎熬。

蘇吟如今回來了,他又覺四五年實在太短,短到每每憶及就酸澀難忍。

蘇吟心口窒悶,聞言靜了幾瞬, 并未出言安慰, 只默默加快了動作。

靡靡濃香在男人愈發粗重的呼吸聲中彌漫開來,蘇吟心跳快得厲害,佯裝鎮定地起身拭手。

“昭昭, ”寧知澈卻無法如蘇吟這樣立時從那陣旖旎情濃中抽離, 從後纏上來同她溫存,低頭着迷地親着她雪膩生香的玉頸, 嗓音啞得不像話,“好喜歡你這般待朕……”

蘇吟俏臉通紅,咬了咬牙只當沒聽見,由着他親了一會兒,而後提醒道:“褥子髒了,阿兄叫人進來換一床罷。”

寧知澈想起蘇吟懷着孩子一路舟車勞頓從江南回京,舍不得再鬧她,聽罷戀戀不舍地從她頸側出來,用錦帛擦了擦身,淡聲命人進來收拾床榻。

女官帶着個宮婢入殿,見主子一掃先前沉郁,此刻眉宇間隐隐透着幾分甜蜜滿足,眼裏也終于有了光彩,顯然這兩位祖宗不僅未因舊事再起争執,反而和好了,心下終于松了口氣,不敢多瞧那沾了帝王雨露的錦褥,迅速換上一床幹淨的便帶着人恭聲告退。

待出了殿門,跟在女官後頭的宮女忍不住低聲問道:“大人,那蘇姑娘好似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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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翠,你雖年紀輕,但也算是當年東宮的老人了,學的規矩都丢哪兒去了?”女官回頭瞥她一眼,“事關龍裔,這話豈是你能問出口的?”

女官心好,性子也和善,時常護着手底下的人,紫宸殿一衆宮人都不大怕她。倚翠忍了又忍,還是咬牙将心裏的話吐了出來:“奴婢只是覺得……那蘇姑娘四年前就背叛過陛下,陛下沒要了她的命已是仁慈至極,她卻還處處向着那謝侯,陛下忍無可忍才處置了她,可即便氣狠了也只是将她關在霍皇後的宮裏,一應用度也都照着皇後的份例來,還将您也派去了蘭華宮照看她,她卻看不到陛下的好,不僅鬧出假死這樁事來,還和謝侯躲去南境,陛下因她都病了多少回了?如今她懷了身子便又回來了,一回宮就纏着陛下歡好……顧大人,不是奴婢刻意将她往壞處想,而是她朝秦暮楚,實在算不得一個好姑娘,根本配不上……”

“倚翠!”女官倏然停步回身壓低聲音呵斥,臉色森寒,再不見昔日和善模樣,“你魔怔了?先不說蘇姑娘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就提她的出身,她是蘇閣老的曾孫女,蘇閣老的神位至今還在太廟供着呢!你豈敢用言語辱她?今日我就當沒聽見,從今往後你給我管好自己的嘴,若再有下次,本官也護不住你了!”

倚翠面色發白:“大人當年是娘娘身邊的人,陛下是娘娘的親生骨肉,難道您就半點都不心疼陛下嗎?”

聽她提起舊主,女官不禁喉嚨一窒。

她們娘娘與太上皇青梅竹馬兩廂情深,若非天意捉弄,這一世原可歡歡喜喜活到老。

二十一年前大昭與西狄交戰,彼時太上皇還是太子,主動向聖祖爺請命帶兵出征。

太上皇師承謝煜大将軍,西狄雖來勢洶洶,這一仗原也不難打,直至那日西狄動用近幾十年來在京中埋下的所有內線,将娘娘擄走做人質,一封塞了娘娘貼身小衣的書信送入大昭軍營,如願以償地讓一向處變不驚的太上皇瞬間慌了心神。

兩軍交戰,太上皇不可能為了娘娘一人不顧邊境百姓,可也絕不可能舍棄自己的心上人,百般苦心思量,費盡心思冒險将娘娘從守衛森嚴的西狄軍營中救了出來,卻被最擅弓箭的三王子射下了馬,墜下戈壁山,雖被及時救回,第二日夜裏便醒了過來,不曾耽誤軍情,卻失了記憶。

思及此處,女官低低一嘆。

太上皇忘了娘娘,不再如從前那樣心裏只裝得下娘娘一人,雖沒有介懷娘娘曾被西狄擄去軍營褪下小衣一事,仍信守諾言求聖祖爺賜婚,将娘娘風風光光迎入東宮,予她正妃應有的敬重和尊榮,卻言道他是大昭太子,皇家需開枝散葉,他登基後亦需用後宮安撫和制衡前朝,不可能一生只娶娘娘一人。

但這麽多年的情分豈是失憶就能盡數抹去的?許是太上皇心中也有顧慮,所以并未一登基便選秀,而是充耳不聞朝中衆臣的勸谏,耐着性子等了數年。

第三年,娘娘生了陛下。

也就是這一年,蕭家那位三朝元老連上五道折子,字字懇切,求皇帝念在蕭家忠心耿耿、府中幺孫女一片癡心的份上,納其入宮侍奉。

彼時蕭家位居世家第二,權勢僅次于謝氏。太上皇思慮三日,終是下旨将那位蕭姑娘納入宮為妃。

娘娘知曉後一夜未眠,第二日跪在太上皇面前,求他允準自己出宮。

女官至今都還記得那日情形。

彼時太上皇高坐上首,垂眸看了娘娘許久才緩緩道:“你怨朕?”

娘娘答:“不怨。”

“陛下別這樣瞧臣妾,臣妾說的是實話。”娘娘笑道,“陛下是為救臣妾才負傷摔下山,後來即便忘了臣妾也并未薄待我半分,無論是從前還是如今,陛下都是個極好的男兒。就算日後蕭姑娘入宮,臣妾也信陛下絕不會讓我受委屈。”

太上皇:“那你為何執意要離宮?”

娘娘聞言默了片刻,答:“陛下是位明君,若臣妾沒有與陛下一同長大,沒有見過陛下滿心滿眼都是臣妾的模樣,此生能做陛下的皇後,當是臣妾的福分。”

“只可惜我見過。”娘娘的眼淚自那雙美眸簌簌而落,泣不成聲,“所以陛下,你放我出宮罷。這三年我也累了,不願再日日絞盡腦汁設法讓你憶起往昔,不願明知你已不喜歡我卻還日日厚着臉皮撒嬌媚寵纏着你,也不願再因你時常冷淡而難過得夜不能寐,因你偶爾沖我展顏一笑而欣喜若狂。你就當看在我們二人自幼一同長大的份上,放我走罷,否則我屆時眼睜睜看着你寵幸別的女人定會變成妒婦。今日體面些分開,你我還能保全昔日情分。”

大昭從未有皇後離宮的先例,莫說皇後,即便是末等禦女,只要承了君王雨露,便一世都不能離開皇宮,更何況娘娘還育有皇長子。

但當年的太上皇溫潤如玉、仁善寬厚,是個不輸聖祖爺的明君,那日看着掩面而泣的娘娘沉默許久,終是點了頭,且并未要求娘娘守身,破例允準她再嫁。

而這世上竟真的有人敢求娶皇長子之母。

河東裴氏,鐘毓名門,主支長公子裴璟豐神俊朗、英武過人,年紀輕輕就已官至二品平西大将軍。

娘娘起初不肯應,直至兩年過後才終于應了下來。

娘娘嫁入裴家當天,登基五年一貫勤政的太上皇無故罷朝一日,次日下旨選秀。數月後宮裏傳出消息:蕭妃身懷龍胎,加封貴妃;皇長子立為太子,入主東宮。

第五年冬,娘娘被診出喜脈。

消息送入宮中,太上皇當晚就突發惡疾,三日後醒來不顧朝臣反對,下旨将一衆妃嫔放還娘家,連育有二皇子的蕭貴妃也被送出了宮。

後宮妃嫔在一日之內清了個幹幹淨淨,太上皇抱着年僅三歲的陛下夜訪裴府。

女官那日就在娘娘身側,親眼看見芝蘭玉樹的帝王紅着眼眶站在屋門外,華貴的墨狐氅上落了一層白雪,抱着孩子說他已全部記起來了,舍棄臉面尊嚴,姿态放到最低,近乎卑微地求娘娘與裴公子和離,随他回宮。

“陛下,你帶澈兒回去罷。”娘娘站在裴公子身旁溫聲道,“我與你一同長大,多年情深,雖一朝陰差陽錯與你走至陌路,但也不願見你難過。裴璟很好,我是真心想與他做一世夫妻的,并非與你置氣;你也很好,我從未後悔當年與你相識、嫁你為妻、為你懷嗣生子。我不怨你納妃,你也別怨我在你不記得過往之時棄你另嫁,從今往後你我各自安好,我定會日夜祈願你子孫繁茂、江山永繼。”

太上皇不肯放手,之後每日都來裴府,娘娘卻不願再回宮。

如此一年過去,太上皇眼睜睜看着娘娘與裴璟愈發恩愛,終于有一日徹底失去理智,将君子之道盡數抛至腦後。

帝王雷霆手段,裴氏一族在短短數日之內被連根拔起,裴璟被打入死牢。

娘娘身着素衣求見太上皇,當晚紫宸殿燭火徹夜未熄,第二日太上皇便赦免了裴家,命裴璟駐守西北永不許歸京,又着禮部重新籌辦帝後大婚。

此後娘娘似是認命了一般乖乖留在太上皇身側,像最初那樣全心全意待太上皇,期間還誕下了皇三子。那些年太上皇一日比一日溫柔,眉眼間常含着笑意,長春宮日日歡聲笑語,一片歲月靜好。

直至那日西北送來急報,裴璟戰死。

娘娘得知後呆坐了半日,而後關了長春宮的宮門,不願再見太上皇,更不願再侍寝。

太上皇見娘娘一副要為裴璟守身的模樣,終于明白此前的柔情蜜意皆是娘娘假裝,傷怒至極之際當即命人強行将宮門撞開,是夜仍是留宿長春宮。

宮人們在殿外聽了一晚上的劇烈争吵,期間甚至還能聽到一道清脆的巴掌聲,接着便是太上皇帶着些許哽咽的怒吼,将窗棂都被震得微微發顫:“你竟敢為了他打朕!”

女官那時聽得膽戰心驚,生怕太上皇暴怒之下反手還娘娘一巴掌,卻只聽見一片玉器被揮落在地的聲響,接着娘娘驚恐的哭顫聲從殿內隐隐傳來。

是夜宮人上了五回水。兩位主子多年青梅竹馬的情分盡數毀于這一晚,此後太上皇每去一次長春宮,兩人便歇斯底裏吵一次,彼此折磨,再無寧日,可縱是如此,太上皇仍是日日留宿。最終娘娘再難忍受,決意謀劃出逃。

陛下察覺到了,卻并未告知太上皇,而是默默為自己母後籌謀得完備些。

怎料娘娘挂念那個在裴家落難時被連夜送出府後失去下落的孩子,并未依照陛下所言躲去南陽,而是去了陋巷尋子。

這一去便出了事,恰逢北邊動亂,待太上皇最後找到娘娘時,娘娘已死在賊人刀下。

娘娘出事後太上皇便徹底瘋了,連帶着也恨上了欺瞞君父、助母離宮出逃的陛下,震怒之下竟廢了陛下的儲君之位,貶去南陽。

……

回憶遠去,女官神思回籠,對着眼前憤慨不已的宮女緩聲道:“當年之事是造化弄人,究其根源過錯不在蘇姑娘身上,這種話日後別再說了。”

倚翠還待再辯,卻聽女官又說了句:“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去浣衣局罷。”

倚翠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不敢相信道:“大人?”

“你安生在浣衣局待到二十五便能出宮了,但若繼續在禦前伺候,你心思不正,哪日沖撞了蘇姑娘,定會死無葬身之地。”女官神情平靜,“我是為你好。”

言畢女官不再聽她的哀求,将錦褥交給另一個宮女,站在殿門外繼續守着。

殿內靜了下來,似是陛下與蘇姑娘已歇下了。

女官心知陛下今晚有蘇姑娘在側定能睡個好覺,心神稍安,擡頭看向眼前的夜色,忽地憶起多年前娘娘在裴府抱着剛出世的二兒子與裴璟說笑的那一晚。

那個孩子比陛下小三歲有餘,若還活着,去年應就已經及冠了罷?

女官怔怔出了會兒神,待至深夜,方回到皇帝賜下的小院安歇。

*

翌日清晨,蘇吟緩緩睜開眼,見寧知澈仍在夢中,便躺在寧知澈懷裏靜靜瞧着他。

這一日是休沐,所以王忠并未進來提醒皇帝起身上朝,見主子難得歇了四個多時辰喜得不得了,帶着一衆宮人靜悄悄候在外頭,半點聲響都不敢出,生怕吵擾主子安歇。

蘇吟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身子有些發酸,因而稍稍動了一下。

寧知澈的睫毛立時顫了顫,還未等眼睛完全睜開便攥住她的手腕,開口時嗓音是剛醒來的磁啞:“別走。”

蘇吟一默,等他清醒過來,溫聲開口:“你昨夜歇得可好?現下身子可有好受些?”

“嗯。”寧知澈已連續多日只能歇兩個時辰,昨夜難得歇了個好覺,此刻一醒來看見蘇吟躺在懷中,一顆心瞬間軟得不成樣子,低頭一下下啄着她的臉,親完臉又隔着寝衣親她的肚子,“皇兒可有鬧你?”

寧知澈此刻的模樣實在乖巧黏人,蘇吟不由看得怔了怔神,半晌才道:“沒有,今日孩子乖一些。”

寧知澈凝望她許久,忽柔聲開口:“還有三月就要分娩了,你怕嗎?”

蘇吟沉默一瞬,實誠地點了點頭,爾後又道:“不過怕也無用,婦人生子都是如此。阿兄宮裏有整個太醫院可助我平安生産,我比起旁的婦人已算幸運了。”

只是該受的疼仍是免不了。

暫且不提屆時分娩的劇痛,就是如今懷胎也頗為難熬,近來她的身子愈發重,頭暈和渾身酸痛都是常有的事,有時走着走着便雙腿一軟,差點暈過去。

寧知澈垂眸看她片刻,神色如常地扶着她起身洗漱,待用過早膳便喚來王忠,低聲道:“去尋沈老宗主,就說朕四年前同他提過的蠱蟲今日可交給朕了。”

王忠聞言一愣,瞬間明白了過來。

他曾伺候過太上皇,聽聞當年太後在裴府生育第二子時難産,太上皇便曾用過一種蠱,将太後分娩的痛楚移至自己身上。

太後費了一日一夜才将那裴璟将軍的骨肉生下,太上皇便在宮裏疼了一日一夜。

憶及那兩位貴主當年的恩恩怨怨,王忠不由一陣唏噓,依命退了下去,過了小半個時辰便将一個玉葫蘆瓶帶了回來。

蘇吟要喝的安胎藥已然熬好,寧知澈将細如藥粉的子蠱下入藥中喂給蘇吟服下,母蠱則種在他自己身上。

兩刻鐘過後,蘇吟忽然蹙了蹙眉。

寧知澈立時問道:“怎麽了?”

“無事。”蘇吟語氣遲疑,“只是……我方才小腿還疼得厲害,如今卻突然好受了不少。”

寧知澈淡淡一笑,俯身親了親她的額頭:“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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