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頑固
頑固
“溫也?溫也你怎麽了?醒醒……”
意識消弭的最後一刻, 她飄零的身體被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接住了。
有人在席卷的海浪聲中焦急地喚着她的小名,那是遙遠的、來自記憶深處的舊時人。
“溫溫,醒醒……溫溫?溫溫……”
她放下心, 徹底失去意識。
季夏幾人起床沒看到溫也,開始并沒在意,以為她去給靳司澍送早飯了。
結果洗洗涮涮到八點十五, 溫也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将她們的早飯順帶買回來,電話也打不通,沈雪非這才隐約生出擔憂來, “溫寶兒呢?快上課了, 不應該還沒回來呀!”
薛媛拉上書包拉鏈,蹙眉道, “她會不會已經去教室占位了?”
“不會。”季夏依舊在一遍遍給她打電話, “她書和書包都沒帶, 也沒在群裏發個消息告訴我們, 怎麽可能先去了?”
“還是不接!”她咽下兩口面包, 神色更急了。
沈雪非無奈,當機立斷, “不等了, 我們先去教室看看。媛兒, 你幫她把書包收拾好帶着。”
三人飛奔到教室, 不出意料沒有發現溫也的身影。問其他同學也都說沒看到她,好像突然人間蒸發了。很快,溫也疑似“失蹤”的消息引起了小範圍轟動, 畢竟今早可是老李頭的規劃設計課, 放眼南沅沒人敢翹課的。
何況溫也向來以卷王著稱,她更不可能無緣無故缺席。
上課鈴聲準時響了, 老李頭像往常一樣潦倒不羁地走進來,環視一周,打開PPT開始上課,似乎并沒有第一節課點名的打算。
季夏和沈雪非同時松了口氣,邊聽課邊繼續給溫也發消息。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可連同李心悅宿舍的殷勤問候全部石沉大海,就在大家以為這人是不是和昨晚那個帖子一樣被神秘力量吞噬了,季夏突然抱着手機啊了聲——
溫也的電話竟然打通了!
“噓噓!”沈雪非連忙制止住周圍騷動,示意季夏按下接通。很快有不熟悉的男聲在對面響起:“喂?”
幾人吃驚,面面相觑。季夏捂着話筒結巴道,“你……你是誰?溫也她人呢?她,她的手機怎麽在你這!”
“我是靳司澍。”對面不算安靜,背景音很嘈雜,說話的人似乎也在走動中,“抱歉,剛在忙沒接到電話。溫也她身體不太舒服昏倒了,現在在醫院。”
“什麽?!”圍成一圈的五六個女孩頓時吓得花容失色,顧不得八卦了,忙問,“溫寶兒她怎麽了?她沒事吧?你你們在哪家醫院?我們現在過去!”
“……”手機裏炸開的七嘴八舌着實吵得人腦殼疼。靳司澍将預約單交給護士,沉聲打斷她們的叽叽喳喳,“她沒什麽大事,但現在還沒醒,你們不必着急過來。”他又颔首接過遞回來的檢查單,繼續陳述,“煩勞你們幫她補個假,她上午應該趕不回去上課了。等她醒了再給你們回電話。”
“奧奧好!那……”
“就這樣。”
男生挂掉電話,一句廢話也沒有。
他沿昏暗潮濕的走廊回到病房,然後在最裏側靠窗的病床旁坐下。
溫也就睡在這張簡陋的病床上,吊着水,呼吸很輕很輕,眉眼垂落得可憐,顯得十分安靜。然而也只是皮相安靜,不然不會在睡夢中頻繁把被子掀得亂七八糟,更不會将身體折騰成如此虛弱的模樣。
剛校門口的那一幕久久回蕩在腦海裏,大概是他不算飽經風霜的二十年人生裏最驚慌恐懼的時刻了。她臉色蒼白地倒在自己懷裏,渾身冷得像冰窟,怎麽叫都叫不醒。
自己慌了神,立馬将她打橫抱起來,然而也只是抱起來,向來從容冷靜的頭腦絲毫想不出下一步要幹什麽。
還是門衛室的保安大爺慌忙沖出來,說,“哎呀呀!小夥子!你女朋友是不是低血糖了?快快送醫院,學校醫務室離這遠,你去前面!前面就有個社區醫院!”
他這才鎮定下來,點點頭,眼底煞紅地沖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将人塞進去。
南沅老城區巷子多,又窄,早高峰堵成漿糊是常态。他坐在車上心急如焚,一遍遍叫着溫也的名字試圖喚醒她。還好,熱心腸的本地司機很t熟悉這片的地形,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們送到了醫院門口。
經驗豐富的老醫生給溫也搭了下脈,确認她是生理期失血過多引起的低血糖。護士阿姨滿眼心疼地給昏睡中女孩挂上水,然後就連同醫生一起數落他這個不稱職的“男朋友”。
他安靜地聽着。對那時六神無主的他來說,來自于長者的責備和絮叨無疑是撫平自己內心恐懼的一劑安心藥。他将她安置好,囑托鄰床大媽幫他照看一下,然後到護士站給她補辦手續、預約檢查,還抽空去了趟樓下集市買早飯。
南沅熱鬧嘈雜的早市煙火和津市的胡同喧嚣一樣叫人向往,那是他在京市那麽多年都體會不到的踏實溫暖。
就像此時,他坐在床邊,将溫也紮着針的手重新塞回被子裏,他就已經很慶幸了,慶幸她沒大礙,而且很快就會醒來。
而自己如果能更幸運一點的話,以後會有無數個清晨為她買早飯,或者是陪她吃早飯。
溫也醒來已經快中午了。
她睜眼,半睡半醒地惺忪,于荇陽晴朗中望着天花板發呆,好一會兒才回歸意識,偏頭看向靳司澍。
他坐在一只掉漆的椅子上,背着光,拉到頭的沖鋒衣領口将他俊美的臉襯得冷白,面無表情的肅穆。
她抿了抿唇,不敢講話。可那人顯然不會放過她。
“想起來發生什麽了嗎?”
溫也弱弱道,“我……好像暈倒了?”
他輕嗤,起身探過來,攬住她的肩膀向上擡,随後從一旁抽了個枕頭墊在她身後。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蓋過了醫院潮濕的消毒水氣味,蠱惑又溫暖,給人無限安心的感覺。溫也昏漲的腦袋瞬間更暈乎了,不由配合他起了起身。
只是她沒力氣,不僅沒起得來,還很囧地摔了回去。她立刻紅了臉,兩汪水眸無助又無辜地望着他。
男生沒繃住勾唇笑了,眼底黑沉散了些,淡道,“手環上來。”
溫也聽話地抱住他的脖頸,接着感受到他溫熱的掌心滑向她腰間,握住一拎,輕而易舉将她抱坐起來。然後,那只有力的手就從她身下撤了出來,紳士到沒有一絲停留。
她不由抿了抿笑。
“靳司澍,醫生說我怎麽了?”
“沒什麽大問題。”他自上而下注視她,眸光漆黑深邃,“還疼不疼?”
溫也搖頭,“不疼了。”
“恩。”他将桌上的溫水遞給她,耐心等她喝完,才起身說,“我叫護士來拔針,然後你等我一會兒,馬上回來。”
溫也乖乖點頭,不明所以地看他拎着桌上的大包小包出去了。
她這才有機會環顧四周。這是個不大的醫院,應該離學校不遠。左手邊是劣質發黃的布簾子,定睛能掃到簾子後大爺大媽盤腿聊天的側影;右手邊是一扇半開簡陋的窗戶,徐徐涼風不時傳來梅花糕的叫賣聲。
房間小,光線卻很充足。柔和溫暖的正午陽光灑在她身上,将她蒼白的病氣一點點曬化了去。她就這樣倚在靠枕上發呆,直至兩頰浮上血色,粉粉的好像恢複了健康一樣。
燙了滿頭小卷的護士阿姨來給她拔針,她慣性側過頭去不敢看。阿姨見狀笑得愈發爽朗,打趣道,“小姑娘知道怕就好,下次可不能這樣了還曉得?瞧早上把你那小男朋友吓得,人高馬大地出了一頭汗!”
溫也呆呆怔了。如果不是護士阿姨這樣說,她永遠不會認為靳司澍還有怕的時候。
從她醒來看到人的那刻起,他明明表現得淡然又從容……而恰恰是他這份超脫年齡的穩重,才讓她從不懼怕在他面前脆弱或放縱——因為他總能給足自己需要的安全感。
這種“盲目”認知在她還單純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孩子時,就已經形成了。
就像那年新春賀歲,她淘氣将老溫單位發的DVD播放機摔壞了,周女士氣得拎掃帚滿大院追着她打。她哇哇哭,想都沒想就往靳司澍家跑,躲在他房間怎麽都不出來。樓下莫女士和聲細語地勸慰周女士,而她就躲在門後偷聽,人哭得稀裏嘩啦,卻不耽誤吃着他剝到嘴邊的進口巧克力……
回憶戛然。護士走了,靳司澍回來了,帶着一堆食物熱騰騰的香氣,擺滿了床頭那張同樣掉漆的小木桌。他讓溫也選,于是溫也很給面子地選了紅豆粥,水煮蛋和紅糖卷。
他捧着打包盒将熱騰騰的粥遞過來,又給她拿了個勺子讓她舀着吃。溫也吃上三兩口就讓他放下歇歇,因為床上沒有配套的桌子,他只能充當支架舉着手。
胃裏有食,女孩精神好了些,忍不住和他東拉西扯,“我早上沒去上課……要是被老李頭發現就完蛋了。”
“你室友幫你請假了。”靳司澍耐心安撫她,“待會兒吃完飯你給她們回個消息,她們沒找到你挺擔心的,打了好幾個電話我都沒接到。”
溫也聞言立馬拍了下腦袋,“是哦!我手機呢?”
男生放下碗,從兜裏掏出來給她。女孩按開一看吓一跳,屏幕上橫着無數個未接電話和微信消息,有季夏她們的,甚至是班主任和輔導員的。
“完蛋了。”她苦着臉,想立刻給她們回過去,可身旁人不讓,拿過手機扔到一邊,反而将剛剝好的雞蛋換在她手上,“先吃。現在還沒下課,等下課再打。”
溫也只得照做。照做完又問,“早上我那個時有沒有被人看見?還有我……帶給你的早飯呢?”
靳司澍淡淡一嗤,“都這樣了你還怕有誰看見。至于你的早飯,我忘了。”
砸都砸了,連同自己帶個她的,估計早被街道的環衛阿姨掃垃圾桶裏了。
溫也頓時落下眉眼,嘟囔,“看來我二十分又飛了。”
她說這話本是無心,而且符合她從小到大的要強個性。但此時此刻,對于精神緊張了一上午的靳司澍來說,她這份“頑固”瞬間成了他情緒崩裂的導火索。
“溫也、”他略重擱下手裏的碗,下颚繃緊,眉梢凜冽着刺骨寒意,“你是不是到現在還把我當成對手?而不是一個很、”
他想說“很喜歡你”,但目光觸及到女孩那雙驚慌的眼睛時,艱難咽了回去,“而不是一個很關心你、會擔心會害怕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