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行宮避暑因太子遭刺殺而提前結束了, 宣帝開始擔心起那些前朝反賊一事,匆忙擺駕回宮。
宋南枝在沈洲那确認了他對三叔一事不會放任不管,也知三叔無礙後, 宋南枝便對他多了一份信任。
似乎只要忽略兩人是夫妻這件事, 就能好好的相處。
從行宮回來後,便入了秋。宋南枝本以為來行宮定然能看見紀野的, 不料她舊疾又犯了, 不便出行, 于是終于給她回了信。
不回信時,紀野能與她分享很多宮裏的趣事, 說歇肉肉麻麻的話,可若真回了她,又開始生氣了。氣自己這麽久不理人,然後罵了四五張關于她沒有良心之類的話, 列舉過往種種不是。
宋南枝光看着這些字, 就會想到紀野那張炸了毛的臉。笑她大大咧咧,直來直去, 還真是個野性子。
她只顧着看信,沒注意身後有人靠近。
見她彎唇笑着看得入迷,沈洲眉眼沉郁:“你倒長情,這些信竟是沒個斷的?”
遞眼一瞧,那錦匣裏都已經疊放滿了。
宋南枝不覺有什麽,回道:“嗯, 自幼在一起,沒法子斷的。”
沈洲目色一凜, 怔看她:“宋南枝,你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
宋南枝也怔住, 若是擔心被人誤會紀宋兩家有結黨營私的嫌疑,可她也沒有将自己與紀野的信往外傳,誰能知道?
何況沈洲不早都已經知道宋家與紀府關系麽?
他又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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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
宋南枝覺得他語氣酸的有些莫名,但想問又問不出口,把信擺進錦盒裏,誠懇道:“我不會牽連世子的。”
沈洲懶得與她争:“随你,別給我惹禍就行。”
宋南枝點頭。
如今兩人都回了王府,丁冉不在,也沒有太後身邊的人,按說大家都應該已經自由了的,可他怎麽還在自己的房間裏?
他現在對她要不要守規矩一事并不提起,宋南枝有些不适應。
她轉頭又道:“世子還有事嗎?”
上次在行宮醉酒一事,她想了想應該還是有誤會的。
他說沒有睡床,或許也沒有睡軟榻的。
否則,兩人交換着睡......也太不規矩了。
沈洲眉色淡淡,将手中長盒遞給了她:“尋母妃生辰禮時多出來的。”
宋南枝接過,打開一瞧,竟是一支極為精巧的金鑲玉釵,雀鳥鑲寶珠,瞧着價值不菲。
“嗯,我會收進寶庫的。”
王府寶庫宋南枝也是管着的,就像今日朝中官員家中有喜,她便代替王府送了件禮過去。
沈洲不管她:“行。”
然後出了房門。
.
沈柯自從見了崔三郎,好像解開了一些心結,不再那麽死氣沉沉了,偶爾會抱着茉莉花盆出來曬太陽。
只是她還是不喜人近身,除了宋南枝以外。
宋南枝今日從寶齋回來,特地在桂香樓買了金乳酥還有櫻桃肉,拿來給沈柯,她卻抱着那盆茉莉并不領情,連看都不看。
“你又來做什麽?”
“自然是來找你的。”
沈柯皺眉:“我又不是我哥。”
她從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的時候,偶爾聽見守在門外的丫鬟說過,他哥被迫娶了一個不喜歡的女子,那女子很有心計手段。
所以口無遮攔,順了一嘴。
宋南枝默了一陣,沒接她話。
沈柯見狀道:“喜歡就喜歡,有什麽不好承認的。”
宋南枝:“我沒有。”
沈柯撇撇嘴:“随你。”
宋南枝道:“金乳酥用牛乳做的,母妃說你愛吃牛乳糕點。這櫻桃肉也是酸甜口味,還是溫熱的,你嘗嘗吧。”
随後将食盒打開,香氣瞬間飄出來,沈柯側眸看了一眼,哼道:“這些一看就很難吃。”
宋南枝也不勉強:“你若不喜歡,那就不要了。”
讓春杪将食盒拿走。
“你一向如此嗎?”
沈柯有點不懂宋南枝,她明明是特地買來的,怎麽又能随便就扔了?
宋南枝問:“什麽?”
沈柯指出:“你沒耐心,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
“我若沒耐心,怎麽會陪你那麽多晚,而且我與你說了那麽多話。” 陰沉沉地,好像要下雨,宋南枝替她搬花盆去廊檐下。
“我又不需要你陪。” 沈柯傲嬌不肯承認,“而且,你分明是睡在我旁邊說夢話!”
.......
遠天起了閃電,雷雲滾滾,兩人花盆搬至廊下,又從廊下搬進了房間裏。
崔三郎院子裏的茉莉花全都搬到沈柯這兒來了,她每天悉心照料,也不假他人之手,生怕被弄壞了。
宋南枝也不敢多動,只幫她搬進去了,就撒了手,一片花兒葉兒都沒碰到。
沈柯蹲在地上,将花蕊上的小泥土吹走。宋南枝低頭,看見了她頭上的金玉釵,除了沒有雀鳥,與昨天沈洲那個挺像的。
沈柯瞥她一眼,把釵子拔下來道:“我這是花玉,你那是雀鳥。”
昨日她去東院子裏請安,她哥正好在,不知他從哪尋來兩根金釵子,要她挑一根,還說要把另一根給宋南枝。
可面前的人一臉懵,她問:“我哥沒有給你嗎?”
宋南枝低頭,不知道怎麽接。
她扔寶庫裏了。
沈柯見她一臉尴尬,覺得有趣:“你到底喜不喜歡我哥啊?”
沈柯其實也沒有想到他哥會娶妻子,還是宋南枝這樣的。
要說她心機麽,一點沒有,倒是個挺喜歡管閑事的。她不算喜歡,也不算讨厭吧。
宋南枝道:“我沒有。”
沈柯“哦”了一句,只當她是在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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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一直未有音訊,宋南枝也沒法兒繼續等。她拖人求見了國子監司業,想要将兩個弟弟送進國子監,奈何那司業顧左右而言他,一點沒有将宋南枝放在心上。
只道:“不瞞世子妃,這考核時間已經過了,老夫也沒有辦法。”
宋南枝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糾纏,當即回了王府,另作打算。
昨日夜裏下了一場大雨,院子裏的海棠謝了一地,這會兒被風一卷,全吹到了廊下。
沈洲看着房前的花瓣,再望了望對面廊下,亦是一片,問了一句:“怎麽沒人清掃?”
他今日回來的算早,對面房門的燈卻早早熄了。
這回來必然頓足看一會兒的習慣,東福算是明白了,猴精似的插了一嘴:“今日世子妃約見了國子監的劉司業,好言好語的求着,不想劉司業只管收好處,卻怎麽都不肯給宋家那兩位小公子一個考核的機會。世子妃想來是難過了。”
沈洲睨了他一眼。
東福趕緊解釋道:“小的可不是故意跟蹤的,只是剛好路過嘛......”
沈洲回了書房,東福又跟上去繼續叭了一句:“您說世子妃幹嘛不來直接來找您呢?!”
屋內熄了燈,宋南枝躺在軟榻上,卻怎麽也睡不着。
她也确實難過憂心,不過倒也不少因為劉司業拒絕了自己,而是因今日她聽瑞王妃說紀野被太後罰了。
太子傷在了腹部,因為處理不及時傷口加重,回京後便陷入了昏迷。紀野衣不解守在床前伺候好些時日,不想因為太過勞累在床邊打了個盹,被太後看見罰了跪。
将紀野進宮兩年都未有生育,一并數落了,亦當着她的面說要給太子尋一個賢良淑德的太子妃。紀野氣不過,與太後頂嘴,氣得太後當場暈厥。
宋南枝也是因為瑞王妃進了宮才知曉此事,心裏頭擔心的不行。
紀野的性子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率性直言,又愛打抱不平,她難以想象紀野與太後犟嘴,最後會被罰成什麽樣子。
她擔心的一宿沒睡,第二日早早給瑞王妃請了安,就準備出門。
沈柯正巧想來找她,見她神色不對,問了一句:“怎麽了?”
宋南枝笑道:“我剛好要出去一趟,你有什麽想吃的嗎?我回來給你帶。”
沈柯想了想,“寶記的果酒。”
“好。”
宋南枝今日照舊先去了寶齋,然後将王府馬車都遣了回去,喚春杪另外雇了一輛馬車去了紀府 。
紀護野和紀太傅一早就進宮請罪去了,唯剩了紀夫人在家一邊憂心一邊罵着。
她脾氣與紀野極為相似:“他一個太子有那麽多宮女太監伺候不夠,非要來苛刻我女兒,怎麽了,就得沒日沒夜時刻瞪着眼睛候在一旁?這麽瞪着就能好得快了?真是有病!”
“我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女兒,好容易拉扯大,就希望她能嫁個好郎君,不曾想被送進了宮.....這個挑挑,那個挑挑.....我們小野怎麽就不好了!”
紀夫人拉着宋南枝的手,一邊哭:“若非當初太子怎麽都要我們家小野,我豈會讓她進宮去,怎麽偏生就欺負我女兒。”
宋南枝安慰她:“紀伯伯已經進宮了,很快就會沒事的。”
兩人坐在府裏等着,到了正午,紀太傅才回來。
“沒多大事,也只是罰了跪。如今太子也醒了,有人能護着她。”
紀夫人也終于放了心,她真的怕太後會讓她女兒進冷宮,挨罵受打。
宋南枝也松了一口氣。紀野進宮兩年,太後對着她至少動怒了十次,每次都是因為一些無關緊要且離譜的規矩,哪怕一點點小失誤都會被放大。
還好每次都被太子護着,不然家裏這幾人真的會被吓死。
今日這麽一耽擱,宋南枝回去的也晚了一些。馬車到了寶記,宋南枝喚春杪前去買酒,自己則坐在馬車裏等。
誰知等了許久都沒見春杪出來,她掀開簾子一看,就見春杪被一個醉漢給纏上了,她下意識要叫車夫去制止,忽然又想起來,今日出門是雇的馬車,遂自己走了下去。
光天化日之下,春杪被那醉漢抓住不放:“小娘子,跟了爺吧,爺有錢!”
“放開她!不然我要報官!”宋南枝帶着帷帽,不見其容貌,但只聽着聲音便教人要醉上幾分。
那醉漢一邊抓着春杪的手,眸光一邊轉向宋南枝的身上,慢慢走過去,聲音輕輕又放浪:“這又是哪位小美人呀?怎麽還遮着臉呢?”
春杪狠力踢他:“呸!你個不要臉的!你放開我!姑娘您先走!”
宋南枝沒走,反而走向寶記九樓,看向裏面的掌櫃:“調戲良家婦女輕則八十板重則流放,若是告官,你們寶記酒樓也該獲個縱容之罪!”
掌櫃見宋南枝膽量不小,心道該是哪個官家小姐,道:“這事兒我們想管也管不了啊。”
醉漢顯然也不是什麽地痞流氓,他周身錦衣華服,氣勢強橫:“官兒?小爺我就是官!這京城裏還沒有哪個官不敢給我丁齊面子!”
他有邪笑道:“小娘子你來小爺這兒,小爺給你做主!”
宋南枝甫一看着眼前的人,就覺得眉眼與一人有些相似,再聽他報自己名字,立時就反應過來了是誰。
“丁公子這是我的人,還請你放了!”
“你喊我什麽?再喊一遍?”
丁齊喜歡聽宋南枝喚他“丁公子”,他在邊境待得太久了,好久沒有聽見這輕柔似水的聲音,聽着叫人心癢癢的。
春杪氣得不行,拿着酒壺往他肩膀上砸:“喊你去死啊!”
小酒壇子不起作用,薄薄的陶瓦砸在丁齊的身上,跟撓癢似的。
他将春杪的手驀地松了,将她推一邊去,然後緊逼宋南枝而去 。
丁齊生得高壯,皮膚因常年在邊關曬得黝黑,卻難遮住拿邪氣萬分的眉眼。
宋南枝拉着春杪往快步往回走,丁齊兩步便追了上來,他手呈鷹爪擒住宋南枝的胳膊。而他的身後一柄飛刀急速而來,剜進了他的後臂,瞬時叫他疼的松了手。
東福趕到前頭:“哪個不知死活的畜生!敢當街調戲人?”
丁齊轉頭見是東福,本還有些惱意,道他怎麽好端端的與自己對上,可一對上身後的人,黝黑的面色吓得都僵白了。
他垂眸恭敬喚了一句:“世子。”
沈洲視線不在他身上,而是停在了宋南枝的肩膀上。
她帶着帷帽瞧不清臉色,可應該是疼的,丁齊那鷹爪擒用了好些力,別說她了,就是習武之人也要疼上好一陣。
沈洲道:“回去吧。”
宋南枝跟上了前,可嫌她走得太慢,便拉過她的手,捏在掌心,教她緊跟着自己。
丁齊看着兩人的背影,臉色更加陰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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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洲拉着宋南枝上了自己的馬車,兩人一路無言,下了馬車兩人也沒說話。
沈柯已經在西院裏等着了,見兩人一起回來,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然後道:“好嫂嫂,我的果酒呢?”
春杪在後頭使勁眨眼睛,比噤聲,愣是沒攔住沈柯這張嘴。
沈洲側眸看了一言沈柯:“你要的酒?”
氣氛随着他問得這句話,莫名冷了下來,沈柯不明所以,然後點頭。
宋南枝道:“意外而已,與她何幹。”
沈柯不知發生了什麽,看了眼春杪,後者用手給她比了走過快走的手勢。
沈柯意會,當即溜了。
今日的晚膳本該在東院與瑞王妃一起,可宋南枝沒去,只道有些不舒服,便早早歇下了。
沈洲也用得不多,随意吃了一點就回去了。
沈柯想起傍晚兩人回來的時候有些不對勁,就也想去西院問問,瑞王妃拉住她:“你跟着去做什麽?”
西院子裏到底是人小兩口的地方,白天就算了,晚上還去還懂不懂規矩了?
瑞王妃眼神示意她,沈柯撓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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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紋紗幔折出窗外銀白的月光。
宋南枝沐浴完只披了件薄衫坐在床頭,肩頭露出一截雪白比月光還要耀眼,可那青痕爪印在肩頭,皮膚下也隐隐充了血。
今日讓那丁齊一爪,趕緊整個肩膀都提不起了,又怎麽能端碗用膳。
春杪哭死了,一邊拿着藥膏,一邊內疚道:“姑娘為了我挺身而出,才被那個畜生給抓上了手臂。”
宋南枝不覺得什麽,倒是被春杪哭得煩了,她道:“你別哭了,意外而已,誰也不想的。”
抹完抓上,宋南枝便想躺下,不巧沈洲又來了。
今日在大街上被人欺負,他大地是惱她的。
宋南枝起身站起來,等着他開口。
沈洲卻盯着她方才只能一只手撐起身子的手臂,又看了一言剛才春杪沒有來得及拿下去藥油,是上次抹膝蓋剩下的。
他問:“你便打算這麽處理?”
宋南枝道:“應該過幾天就沒事了。”
沈洲走近她,宋南枝往後退,卻被她逼回到塌上。
肩膀上的衣衫陡然被扯落,不止肩頭,幾乎是上半截身子都被露了出來,若不是裏面還有一件小衣的話。
宋南枝下意識蜷了身子,“我方才已經抹過了......”
沈洲不說話,将她背轉過去,又讓她趴在了軟塌上。
她總是不愛簪頭發,一頭青絲瀉下來都貼在了背上,沈洲撥弄開,那色澤冷白的肌膚,與極細的腰身都展露無遺。
宋南枝趴在那,臉埋在軟綢裏,紅了一陣又一陣。
她安慰自己,他只是來給自己上藥的。
可半天也沒有等到他要上藥還是什麽,她剛要轉身,手臂被提了一點起來,随後另一掌心握住了她的肩頭。
像是在摸尋什麽,那掌心輕薄的繭摩挲着她的肌膚,清晰至極。
随後只聽見宋南枝沒忍住“啊”了一聲,脫臼的肩膀被接了回去。
宋南枝覺得剛才那一下有點疼,淚星子都冒出來了。
沈洲也被她這喊聲凝了片刻,放下她的胳膊,“試試看能不能擡起來。”
宋南枝坐起了身,嘗試了一下果然能擡起來了,只是還是有點疼。那爪印連着肩頭處,從剛才到現在,由青轉紅紫了。
沈洲道:“這青痕還需幾天才能好。”
宋南枝應好,然後要去穿衣服。她背着身子,裏面的兜衣在背後幾乎沒有一片布能遮,只有兩三根杏色的帶子松松綁在後腰,隐見側面的芙蓉花色。
沈洲就這麽坐在身側,目光絲毫也不避及。
宋南枝穿好轉身,見他還坐那一動不懂,兩人都愣在那。
“多謝世子。”臉上起的薄紅還未消退,宋南枝往旁邊躲開,饒過了沈洲腿堵住的路。
她悟緊了胸前衣衫,終于找回了點安全感。
又互相沉默了一陣,宋南枝開口:“世子......不走嗎?”
沈洲起了身,于袖口裏拿出另一類藥膏,放在了桌上,“叫人抹着吧。”
再抹下去,就不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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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行宮回來,沈洲夜宿在北玄司的日子逐漸減少,外間皆在傳言,說太子負傷,沈洲要遭牽連,故而宣帝對其冷落了不少。
也因此事開始,朝中有不少彈劾沈洲的折子,說他牽連太子受傷,還有就是揪着謝榮之死的疑點,說沈洲以權謀私,藏有野心。
甚至有人暗示邊境手握五十萬大軍軍權的穆将軍,是瑞王的人。
一開始幾天宣帝并沒有理會,可是後上了一道折子,提起江州知縣供詞一事。
宣帝對此生疑,他從未想過,江州的案子也會和沈洲有關。
他并沒有像從前一樣直接召來沈洲當面問話,而是将內閣幾個大臣召來了勤政殿。
“這押解江州知縣的人乃是宋昌平,他如今在诏獄,聖上何不派人去問問不過最好不要讓世子知道,他先前便道宋昌平與貪污案無關,想必是存心要袒護。"
這話宣帝有些不高興,沈洲執掌北玄司從未出過錯,若是他有失偏頗,豈非在說自己的不是?
何況這兩人的婚事也是自己親自指的。
宣帝尚保留了一份冷靜:“這份供詞有沒有未可知,你們如何敢确定的?”
“回聖上,謝榮之死太過蹊跷,非熟人不能作案,趙成海又親口承認他殺了江州知縣,如此一來,江州知縣為何被滅口,便只有因為這份供詞。”
宣帝眸色一凝,不管有沒有,都準了問供宋昌平的旨意。
當日夜裏沈洲回了王府,宣帝派人前去诏獄,結果發現宋昌平在诏獄裏面從未被嚴刑問供,甚至還給予了關照,明顯有偏袒之意。
宣帝此刻對他們互相勾結,将供詞被瞞了下來,已經将信不疑。
宋昌平被玄衛綁至刑架逼供,丢了半條命,卻仍是沒能問出什麽。
後半夜,北玄司值守的玄衛主動來了王府請罪,他們被宣帝逼迫,給宋昌平用了刑。
接着,宋家也連夜遭了搜查。
太子不顧傷情,來了王府。沈洲今日沒去北玄司,便在書房見了太子。
“他們便是故意在等時機,等到此刻才将供詞一時給抖出來。眼下不管宋昌平清白與否,父皇都不會留他。且他還會要你來動手,你道如何?”
沈洲看向太子,“供詞一事是你透露出去的?”
他起先也懷疑過,可若是他們知道有供詞這一事恐怕一早就會拿出來說,而不是等到現在。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他們要對付自己,可卻并不知道江州知縣是捏造了假供詞。之所以要滅口也只是怕人進了诏獄,會供出對自己不利的東西。
所以關于供詞,當時恐怕只有極少人知道,江州知縣以及宋昌平,還有謝榮。至于太子為何會知,自然也是從謝榮那裏得知的。
一向吊兒郎當的太子,一臉肅然:“孤也沒有刻意瞞着你。”
沈洲道:“你想供詞引他們出來,我沒意見,但是宋昌平不能死。”
太子道:“可你覺得父皇還會留着他嗎?”
宣帝的疑心已經病入膏肓了,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會将他懷疑之人作和處置。
太子甚至覺得,自己也快保不住位置了。
沈洲:“再等等。”
太子道:“為何要等?崔相不是你拉進來的嗎?”
崔相為了調查兒子的死,幾乎是豁出了全部,站向了太子這邊。
沈洲道:“是崔三郎。”
太子默然,他知道崔三郎與沈柯的事,心中也是恨意至極,“既然如此,你為何要等?”
沈洲看着面前的人,躬身道:“太子作為儲君,理當為立個清白之世,而非填滿骷髅的泥潭。”
太子一副君王威嚴道:“你下不去手,總要有人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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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突然被搜查,宋昌平被問刑,且判欺君罔上之罪。
宋南枝得知此消息,瞬間覺得天都塌了。她去尋沈洲,可王府,北玄司她怎麽也找不到,接下來的幾天,沈洲就如同消失了。
瑞王妃看着她每日躲在房間裏,又幫不上忙,也心疼壞了。
這日一早宋南枝回了一趟宋家,因為母親忌日,她不得不回去。趙氏早在家裏準備好了,都陪這宋南枝在祠堂裏燒祭拜,末了又陪說說話。
可宋南枝怎麽都提不起精神,躺在房間軟榻上沉沉睡了一覺。
她夢見了青山,雀鳥。
母親與她去登高,回來時摘好些菊花,黃色,綠色,紅色。
幼嫩的手腕浸泡在木盆裏,将那些花瓣一點點都洗幹淨,然後鋪曬開來,最後印在父親洗好的紙上。
只等它陰幹了,就一張很漂亮的花箋。
母親教她寫衛夫人的簪花小楷,母親寫得很漂亮,宋南枝手小行筆不穩,她一寫不好,便總愛哭。
母親貼貼她的臉:“枝枝還小呀,等你長大些了,就能寫得很好。”
後來陰雨綿綿,每次都是她與父親去采菊花,作花箋。
父親總念叨:“我沒你母親手巧,這些花箋總是她在才做得好。”
院子裏的晾曬了各種各樣的花箋,宋南枝卻不愛寫字了,她坐在天井旁邊看着樹上的雛鳥發呆。
雛鳥兒落在井沿上,連它都鳥窩也随着掉了下來。
她走上前去看,才發現鳥窩裏的插了一柄短箭矢,那被箭刺死的想必是雛鳥的娘親。她心有不忍,撿了好多樹枝重新編織了一個小窩,然後小心翼翼的爬到樹上放了回去。
可等雨停了,那新搭的窩又掉了下來,鳥兒也死了。
它身上也插箭矢。
宋南枝看着那拿弓箭的少年,哇得一下哭出來聲。
不止是哭那只雛鳥,也将她一整年的眼淚都哭幹淨了。
“你的鳥?”
少年一襲青衫,意氣風發,“你若喜歡,我送你幾只便是了。”
宋南枝蹲在地上:“可我只要那一只。”
少年難辦,只好道:“算我欠你的,日後你若要幫忙,盡管來找我。”
青山遠黛,細雨缭繞。
少年在霧中行遠,“瑞王府,你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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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南枝醒來時已經傍晚了,春杪催着她回王府。
“王妃派了好幾次人來問姑娘,可姑娘這一睡竟睡了好些時辰。”
宋南枝應着,随後起了身去向趙氏告別。
趙氏拉着她的手:“在王府裏好好的,養好些身子,莫要讓叔母和弟弟擔心。”
趙氏哽了哽,“我們也總是會在這的,你若想回來就回來。”
宋南枝笑着應好。
她總是這樣,哪怕她現在真的難過到了極點,總是不敢顯露出太多,怕讓人擔心了。
已經入了秋,夜裏裹挾着點風雨,從廂簾裏吹進來,很冷。
春杪暖着她的手,“姑娘,您還冷嗎。”
宋南枝連日的用得膳都抵不過人家一天,氣色不太好,只吩咐道:“明日的寶齋就不去了。”
“嗯,您好好歇着吧。過幾日說不定就好了,老爺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春杪安慰說,“奴婢雖然不知道世子去哪兒了,可是奴婢覺得世子一定不會不管的。”
五日過去了,沈洲不見了五日。
宋南枝說:“但願。”
瑞王妃已經在西院裏候着她,來看看她是不是還好,又問及了宋家的情況,然後說王府都會幫忙打點好。
沈柯也在,她沒什麽話要說,只拎來一壺酒。
想必第一次見時,沈柯的氣色好了很多,能吃能喝,必要是還能當朋友。
她問:“喝嗎”
宋南枝搖頭,與她并肩坐下。
“其實呢,酒是挺好的東西。你高興時喝它,能讓你五髒六腑都沸騰起來,那種感覺很快樂的。”
“若你不高興時和喝它,你就只管喝,它能麻痹你的五髒六腑,你就沒知覺了,然後好好睡一覺。”
宋南枝笑笑:“說得還挺有道理。”
沈柯的小臉上也難得擠出一點笑:“是吧,可要試試?”
“不過這個果酒,有點後勁,你別喝多就行。”
宋南枝接過,試着抿了一口,甜甜順滑的梅子香味,浸潤了舌尖。
沈柯道:“其實我哥他看着冷冰冰很無情的樣子,實際他并非是如此的。你們只是還缺點深入了解吧。”
宋南枝又拿起酒囊飲了幾口。
“你當日在宮宴上落水是有人故意推你的嗎”沈柯側頭看着宋南枝,相處這麽久以來,她都不信外頭那些流言是真的。
宋南枝道:“記不清了,或許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那小船本就不穩,而且人一多總是會晃,也怪她自己沒有站穩。
“其實你可以向我哥解釋一下的,你與他相處這麽久,他總不會是個傻子一樣,連這都看不出來。”
.....說的有點道理。
宋南枝捧腹笑了好一陣。
她一笑,沈柯有些不高興了,“你怎麽不好好聽人家講話!”
“我聽呢!”
宋南枝說:“我覺得沒有必要。”
沈柯不解:“為什麽?”
院子裏的海棠一瓣一瓣飄落在地上,宋南枝坐在檐下,盯着它們看很久都沒有回答。
沒有必要。
他們之間沒有必要解釋這個。
沈柯想了一下說:“可是我哥不見了,你很不開心。”
宋南枝道:“因為我要找他幫忙。”
“只是這樣?”
“嗯。”
“哦。”
四周靜谧安靜,涼風晃着門前大燈籠,明明滅滅。王府外頭停了一輛馬車,東福從馬車裏卸下好些東西。沈洲亦從裏面鑽出來。
風塵仆仆,卻掩不住眉間矜貴。
一身牙白的錦袍,襯得人朗月清風儒雅翩翩,可眉間一蹙,又渾似剛殺伐出來的冷面将軍。
消失十日,不知王府裏面又會發什麽。
....
沈柯繼續剛才的話,她想了想覺得有點不對,“那你和我哥成親,你打算一輩子都這樣嗎?”
“有什麽不好嗎?”
宋南枝的面頰兩腮都染了一層薄紅,她想瑞王妃待她很好,沈柯也能當她朋友,這樣已經很好了。
沈柯一歪頭:“好像也沒什麽不好。”
“嗯。”
“那你喜歡我哥嗎?
她不死心。
“不喜歡。”
宋南枝答得幹脆。
可她一說完,身後的人影攏住了廊下的燭火,一瞬便黯了好些。
沈柯喝得淺,反應也快,一下就發現了身後的人,以及那很不對勁的面色。
她佯裝很鎮定,拍拍宋南枝的肩膀,“我先回去了,你保重。”
宋南枝身子暖起來了,她覺得很舒服,仰頭要繼續喝一口,酒囊突然從頭頂被被拿走了。
身後的人冒出了兩個腦袋。
她看不清,只聞着味道有點熟悉。
也好像反應過來有些晚了,宋南枝起身,攏着衣裙回房。
身後的人也跟着進去了。
宋南枝也沒忘記要關門,可一回身,門已經合上。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問他:“世子要睡軟榻嗎?”
沈洲不答,垂目看向她。
“跑了十日......”
宋南枝喃喃兩聲,鼻尖亦有些酸。
明明是一起商量好的,可他卻能一聲不吭的就走了。
或許在他看來,根本沒必要。
宋南枝低頭罵他:“騙子!”
“你賠我鳥!”
面前的人怔了一下。
“早知道我就不信你了!”
那漉漉烏瞳裏,砸下幾滴眼淚。
墨發松落,沈洲将那青絲挽在手中,把人也輕扯至身前。
“說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