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那段記憶對于宋南枝來說, 刻骨悲痛。她能自己默默承受,卻無法忍受被人嘲諷着揭露。
她不想告知與人,不想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沈洲。她深知自己在他眼裏本就是卑微不堪的, 當初她執意要和離時那般果決傲然,此刻卻又讓他見到自己如此自卑狼狽的模樣。
她無法面對他, 倘若沈洲再用言語來羞辱, 她根本承受不了。
宋南枝低聲道:“世子, 能不能走......”
沒有半點骨氣,聲音小的快要聽不見。眼淚也難以自抑的滾落, 怎麽都抹不幹淨。
身後的人果然停住了腳步,可她卻仍然不敢回頭。
沈洲沉默了許久,因為孫遠的那些話,他才豁然明白了她先前的言行。
怪不得他說那麽幾句便教她哭得崩潰, 也怪不得她會因為封了寶齋她會恨自己, 以至于不惜性命去尋輿圖來與自己一刀兩斷。
原來寶齋當真是她的,她在寶齋也當真只是為了錢.....
沈洲回想起她曾經為求他而哭花的臉, 心口也一陣緩不過來。
當年的宋家也曾是朝野所重,名望具盛的賢臣世家,只因忠直谏言被先帝以攪亂國政之罪遭貶斥,舉家搬遷至邊陲小縣,落魄凄苦了幾十年。宋家得以回京還是因宋昌平科舉中第,撈了一個不入流七品芝麻官。
又因先帝貶斥, 宣帝也對宋家也并不重用,是以宋昌平當年抱負未展, 确實過得凄苦。
他早該想到的.....
沈洲捏緊手裏的箭箙,又想起孫遠的那番話, 心驟然縮緊,剛才那一箭不該只射頭冠,而是該穿了他的腦袋!
尋常與他在一起總是伶牙俐齒毫不留情的怼他,此刻縮着躲起來死活不肯見他,讓沈洲突然覺得心口疼發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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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了這二十五年,頭一次因為幾步路,會邁得這般艱難。
一陣糾結,他終是将箭箙置放在了地上,然後折身離開了。
東福不知發生了何時,只知見人從茶樓出來時,整個人仿佛被一層陰郁籠罩,是那種要贲張而發的盛怒,卻又不得不壓抑而裹成了極寒表皮。
跟着伺候了這麽些年,他清楚自己主子極少将情緒擺放在臉上的人,因為尚沒有什麽難題能将他困住。
孫遠順利被抓走了,剩在裏頭的人是誰,不言而喻。
茶館突然湧進了府衙的人,妙娘也險些被吓死。好在來的快,走得也快,待安靜下來,她才慌忙進到後院去看宋南枝。
“宋掌櫃?”
宋南枝已經平複了一些,只是剛剛哭過的痕跡一點也瞞不過妙娘。她遞了帕子過去,輕聲安慰說:“人都已經走了,你那個富貴美人朋友也走了。”
妙娘自然也看見了沈洲剛才也在這後院,他那一身官服極其顯眼,很容易就能猜到是誰。
至于沈柯她喚沈洲為哥哥,又坐着瑞王府馬車走的,她大概也知曉了是誰。
妙娘将放在地上箭箙拿起來:“世子讓我給您雇了一輛馬車,您看是在這歇一會兒,還是先回去呢?”
宋南枝看着她懷裏的弓箭,“勞煩妙娘幫我送去瑞王府。”言畢又謝過了妙娘,方才出了茶樓。
妙娘應好,然後看着那落魄孤伶的背影,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說是和離,又哪裏斷幹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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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柯是被沈洲強行帶走的,回去的路上,她亦是悶悶不樂。她不知道宋南枝有沒有聽見剛才的話,只盼着沒聽見才好。
她看了一眼沈洲,暗壓壓說:“哥哥,你把他殺了吧。”
方才應天府來人,她聽見了孫遠犯了什麽罪,所以想着這人反正是個罪犯,不如讓自己哥哥使個什麽暗手段把人給殺了,方才解氣。
沈洲沒說話,臉色亦暗着。
沈柯又道:“反正你北玄司就是為聖上糾察百官抓壞人的,孫遠這種人渣,你快把他抓去诏獄大卸八塊!”
沈洲冷眸囑咐她:“管住你自己的嘴。”
沈柯替宋南枝委屈,“哥哥果然一點也不喜歡嫂嫂......”
今日之前沈洲還存了些寬仁之心的,可回去之後,他腦子裏便只剩了,要如何讓聽到那些話的人再也說不出口。
”去與太子說一聲,丁家與紀家的婚事該提上日程了。”
應天府雖然尋到了證據也抓到了人,但對孫遠甚至對孫家來說是遠遠不夠的,況且還有個丁齊。
東福何其機靈,“世子,您想連拔麽?”
宣帝駁回安國侯的請婚書,賜婚紀丁兩家,丁齊卻暗中跟随五皇子,其意圖不要太明顯了,必定會想方設法阻撓這樁婚事的。而只要牽動這件事,孫丁兩家自然難逃。
宣帝向來忌諱世家之間的暗箱操作忤逆君心,或許會罪不至死,但最終會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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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宴,宣帝宴請了朝中大臣,雖宋家也受邀其中,可只宋昌寧一人出席。沈柯與瑞王妃沒有見到宋南枝都十分失望。
太後卻是眉梢都是喜意,雖然沈柯今日送的弓箭惹得她心中回憶翻湧淚意連連,可卻也實在合她心意。她一思及先帝便也想到了瑞王,覺得愧對沈洲,竟又起了要給沈洲賜婚的念頭。
而那些世家聽見此言,也都蠢蠢欲動。
好在此刻的宣帝并沒有心思,還在因為紀丁倆家的婚事頭痛,只說應該多多挑選,不可着急,才将太後急急要賜婚的念頭給截了下來。
瑞王妃亦是松了口氣,轉頭看向沈洲,見他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似好像也不拒絕,氣不打一處來。
她問道:“母妃讓你去給宋家道歉,你可去了?”
沈洲握着茶杯的手緊了緊,沒接話。
顯然是沒去。
瑞王妃心裏還是抱了一點希望的,可看沈洲如今這态度,她心都涼透了:“今日中秋佳節,本該阖家團圓的日子,你這是存心讓母妃心裏難過!”
沈柯塞了一塊糕點,插嘴說:“母妃,哥哥去不去道歉其實沒有什麽區別的,因為南枝姐姐不會原諒他。”
瑞王妃瞧沈柯都改嘴喊姐姐了,心裏更堵了。本想回她別多話,就聽見沈柯突然煞有其事的說:“太後今日又給哥哥操心婚事,說不定宋家也開始給南枝姐姐安排了呢。南枝姐姐長得好看又溫柔賢惠,這樣的好姑娘一大堆人喜歡呢!”
然後轉頭看向沈洲,“但是感情這種事還是不能勉強的,對吧哥哥......”
“啪”!沈洲欲送唇邊的杯子陡然放回了席桌上,起身道:“我先走了。”
好好,連聽都不願意聽了。
瑞王妃覺得遲早會被這兄妹倆給氣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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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涼,清輝落滿了院子。晚膳過後,宋南枝在院子裏與幾個丫鬟在忙着洗漿紙,前些日子買來的綠牡丹開得正好,趁着清風朗月的,正好把花箋陰幹。
宋昌平在書房抽查兩兄弟的課業,忽然下人來禀,瑞王世子拜見。宋昌平忙停下手中的事,拄着拐杖去了前廳接客。
今日中秋,沈洲未着官服,而是換上了梅花紋宮錦窄袖袍,紅鞓銙帶,端得是松風水月清雅之貌。就與尋常黑沉沉威懾人千裏之外的官服來得順眼的很多。
宋昌平欲給人行禮,沈洲扶起他:“不必多禮,我今日喚了太醫來,你且坐下吧。”
“世子不必如此,下官的身子早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
怎麽說自己女兒也與瑞王府和離了,自也該恪守規矩,保持分寸,不可僭越。
“無妨,你這傷也算是代我受的,自然受得。”
說罷,劉太醫便從外間進來,給宋昌平檢查身上的舊傷口以及腿傷。
沈洲坐在那耐心的等着。
劉太醫看完傷口,又給開了幾張藥方:“宋大人的腿還需要好好修養些時日,若是可以的話每日盡量不要行走太多。”
宋昌平起身謝過,然後就聽劉太醫突然道:“是這樣的,老夫先前在王府發現令千金身子有些寒郁之症,開了好些滋補藥方給令千金調理,如今算算日子也該複診了,不知可否......”
“這......”宋昌平看向沈洲,他自來便關心宋南枝的身子,有太醫把脈問診固然是好,可這般總有些不合适......
劉太醫也回身看了一眼沈洲。
沈洲目光淡淡,“我沒意見。”
“那就有勞劉太醫了。”說罷,讓人去後院喊了宋南枝來。
她本以為只是劉太醫前來,可行至廳前才發現沈洲也來了。
宋南枝垂眸走過去,屈膝行禮。
劉太醫當即喚她坐下,然後在腕搭了絲巾開始把脈,那眉色時而凝重,時而舒緩,看得宋昌平心都懸了起來。
沈洲的目光也不自覺瞥了過去。
片刻後,劉太醫問道:“宋姑娘近日可是沒服藥?”
宋南枝收回手,硬着頭皮答:“我好了很多,多謝劉太醫。”然後起身就告退。
劉太醫忙說:“雖并無大礙,可這最後鞏固的藥方,也不可輕易就斷了。”他不僅醫術好人向來耿直,又道:“寒郁之症對女子來說若不根除,将來會影響孕養。”
......
這種場合突然讨論她,實在有些尴尬。
宋南枝沒有再聽,道謝後便欠身告退了。
游廊處,宋南枝剛要拐彎進入後院,身後突然有人拉住了她。
待轉過了身看清人,宋南枝急忙推開了他的手,“世子,有事嗎?”
沈洲問道:“方才劉太醫所言,為何不聽?”
他這語氣像是在關心。
宋南枝默了默,還是問了一句:“世子是沒有看見和離書嗎?”
沈洲哽了一下:“尋輿圖那日是我不對,是我誤會你了。至于寶齋被封,你當也是清楚,聖上疑心紀太傅,北玄司不得不如此。”
宋南枝聽完并沒有什麽情緒變化,因為這些話她早就他說過了,只是那時候的語氣并不像現在這樣。
“事已至此,都無妨了,世子回吧。”
見她轉身又走,沈洲握住她的手腕,使了些力氣将她雙手都束縛住,拉到了無人可看見的陰暗角落,近身逼問。
“為何,又不在乎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突然拉得如此湊近,近到都能聞見他唇邊呼吸濃烈的酒氣,宋南枝黛眉蹙深,要去推開他。可那摟在腰肢上的手臂堅硬如鐵,緊到她無法掙開。
沈洲看着她,“我不知那寶齋是你的.....”
宋南枝一時掙脫不開,遂也不掙紮了,擡眸望直直望向她,溫聲問:“世子是當真不知道嗎?”
當日抄封她親口與他坦白,可他并沒有相信,反而出言羞辱她,如此怎麽會是不知道?
沈洲怔愣了一下,緩緩松開了她。
宋南枝當即退了好幾步:“世子不必如此的。只要世子還能護着宋家,咱們之間交易便還在的。”
她盡量冷靜溝通,“至于別的關系,就沒必要勉強了,對彼此都好,你說呢?”
因為就在府中,宋南枝穿着沒那麽講究,藕荷色的抹胸,外頭罩着一件海天霞窄袖衫,脖頸細膩的肌膚露出一片,方才掙紮間發絲蹭落,沈洲替她撥弄開。
盯着她突然道:“你方才問我什麽?”
宋南枝滿臉迷惑,不知他說的哪一句,幹脆又問了一遍:“世子是沒有看見和離書嗎”
“沒看。”沈洲直言,“我燒了。”
......
宋南枝冷了一下心神。
“世子是要報複我嗎?”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為何。
她能去禦前求退婚,以沈洲的性子想必是心裏極其不痛快,故而要來此刁難,報複她。
“當初我使手段心機攀附世子權勢,如今我悔過自新,世子為何不給我一個機會呢?”
這着實把沈洲給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