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孫遠被這一句“可夠”吓得驚軟了腿跪在地上, 将那銀錢捧起,聲音都似被人掐着了,再無半分嚣張氣焰:“小人不敢。”
官府既然呈報寶齋是紀府的, 這錢原也該向紀府去讨, 孫遠不敢去,只能尋宋南枝。但他怎麽也沒想到沈洲會出現在宋家, 且還替宋南枝出頭。
不是說因寶齋一事鬧得太大, 才休了宋南枝的嗎?如此不應該賜罪嗎?
孫遠當下也顧不上去想這些, 他低頭望着跟前這一抹玄色,膽兒就已經丢了一半。
沈洲睨了一眼:“既已是要收錢, 怎麽又不敢了?”
孫遠手還在細微地抖着:“小、小人只是想來問清楚,一時說錯了話......”
沈洲對這種表情何其熟悉,幽聲聲道:“含糊其辭在本官這不管用,想好了回話。”
“小人......”
寶齋給的憑據孫遠弄丢了, 但錢卻分文沒少都收取回來了。只是心中對當初來宋家提親遭拒之事一直耿耿于懷, 故而想借此來找茬,趁機奚落一番。
若是尋紀府來對證, 那必然不只是顏面盡失這麽簡單了,孫遠不敢造次,卻也不敢坦言,只跪地求饒道:“小人一時糊塗,還望世子饒了小人這一回!”
宋南枝在邊上瞧着孫遠變臉如此之快,便也知道他今日尋上宋府是來撒氣的。
宋昌寧見此番情形亦是氣惱, 黑沉着臉上前,斥道:“若是欠錢和言相告便是, 何故撒詐搗虛!大丈夫氣量如此之小,竟對一女子言語侮辱, 是欺我宋家沒人了嗎!”若非沈洲在,他興許真的會把人拽起來揍。
沈洲回頭看向身後的人,沒說話,那意思是要由宋南枝這個當事人處理。
宋南枝徑直走上前,把孫遠手裏的銀票拿走遞回了東福的手裏,方才朝沈洲屈膝:“我會派人前去問清楚,多謝世子。”
她并未擡眸,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雖然說着謝,可那臉色卻瞧來一點也不領情,甚至有點厭煩。一說完當即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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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洲見她如此忍氣吞聲,面色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側過臉,朝那地上跪着的人丢了一句:“滾。”
孫遠如蒙大赦,慌忙起身,然後被侍從扶着小跑離開了。
能被這等軟弱的廢物上門欺負,還能忍受,反觀對自己卻絲毫不心軟,沈洲想來便是一陣心梗,面色也陰沉了下來。
宋昌寧瞧他那隐隐帶有愠怒的神色,忙上前請罪道:“讓這些碎事沖撞世子了,還請世子見諒。”
沈洲擺手,只當自己多此一舉。
入夜,從北玄司回了王府,坐在案桌前。
東福推門進來,弓身回禀道:“今日在宋府門口鬧的是內閣孫大人的庶子,前些日子确實在寶齋預定了好些東西,不過世子妃......宋姑娘應該都讓人處理完了。至于今日為何故意尋茬,想是因為從前之事。”
東福瞧了一眼沈洲的神色,繼續道:“他去宋府提過親,但此人纨绔不羁,在京城裏的名聲算不得好,宋大人拒絕了他,因此記恨上了......還有先前落水賜婚一事,也是他散播的謠言......”
說到後面東福聲音放的很低,他知道自己主子對此事也保留自己的态度,不敢說太多,否則街上那些謠言實在不堪入耳。
沈洲聽完,無瀾的眼底漾起一抹冷色:“繼續說。”
“此人一直記恨宋家,卻也時常惦記宋姑娘,屬下稍微打聽便聽說那孫遠也并非只纏了宋姑娘這一回。未賜婚之前,宋姑娘也是每日會去寶齋,如此來往難免遇上了幾遭。似今日這般惱羞成怒羞辱,也并非一兩次,實在無恥之極!”
沈洲沉默了一陣,回想起宋南枝今日一副忍氣吞聲的模樣,想必是也是因此才不願追究下去。而紀護野那日說他沒有護着宋南枝,讓她遭受了那些流言,便應該也是指此事。
但究其原因到底是宋府勢弱,才會讓人肆無忌憚欺負上門。
宋昌平出獄當日是沈洲派東福把人給送回去的,人從馬車下來,宋府上下皆感懷落淚。這大半年的牢獄之災讓宋昌平身姿佝偻鬓染銀絲,蒼老了好一些。可那背脊雖無當初的挺直,眉宇間卻依舊是堅毅沉穩,清介自守之态。
行近時,便見宋南枝眼圈紅透蒙着水霧,不曾哭得梨花帶雨,卻比之更為憐人。
中秋節前夕能一家人團圓,也算是提前應景。
東福回去禀報時,将那場景略略說了幾句,沈洲聽完面色卻也沒怎麽變化,只應了聲便再無其它。
本就是因為江州的案子才互相親近,如今宋昌平出獄,又已和離,那兩人當是不會再見面了。
可若當真是不在意,今日又怎麽特地讓自己前去宋府?
東福也不多加揣測,不再言宋府,提起了另一樁事:“中秋宮宴,也是太後的生辰,世子您的禮還沒備。”
這些事原本是瑞王妃料理的,但近日瑞王妃狀态實在不好,沈柯又不是能當家的,遂王府裏若有什麽大事,管家只能向沈洲禀報,但近日因和離一事,一直沒敢提。
也實在有些難以啓齒,分明上一次壽辰時兩人剛剛被賜婚,不過一年光景,再逢中秋宴時卻已經和離。遂不敢輕言,怕犯了忌諱。
沈州也沒有表現出很傷感的情緒,只淡淡道:“去庫房挑件好的送去便是了。”
然後轉過身繼續處理案牍,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擡起頭問了一句:“戶部堂官一職聖上可有屬意誰?”
東福答:“孫家。”
謝榮死後戶部尚書一職便是孫家代任,倘若聖意不改,日後便是孫家兼任了。
他淡了一句:“去查查。”
東福領命:“是。”
這查的自然是孫家。
東福這才覺得正常了。都踢到鐵板上了,怎麽會輕易放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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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裏上下沉悶悶的,所有人都小心謹慎,不敢提及宋南枝一事,生怕惹瑞王妃傷心。沈柯雖也舍不得,不過她想宋南枝了,便二話不說就出府去尋她。
宋南枝自也見了她,“那日我走得急沒有來得及和你說一聲。”
沈柯并不在意:“沒事,你如今願意見我就成。”
兩人聊了一會兒,沈柯便提起宮宴一事,"雖然我知道此事不該來麻煩你,可我實在沒辦法了。過幾日中秋宴也是皇祖母的生辰,哥哥忙到不着家,母妃日日都犯頭疼,我一個人實在不知道要挑選什麽禮物給皇祖母,只能來求你了。"
宋南枝道:“郡主,此事怕是不妥。”她已經離開王府,再管這些事便不合适,何況太後素來不喜她,要是知道生辰禮還是她挑選的,怕是要怪罪與她。
沈柯道:“你也知道去年皇祖母壽辰宴我就沒有去,我定然是要挑個好一點禮物賠罪的,否則母妃進宮一次就會被訓一次。這樣,你眼光素來就好,不如咱們上街去尋,這樣總沒人會說什麽了。”
既然是尋寶物,宋南枝自然知道那些地方能尋到,便也沒有推辭,把人帶去了南街。
因為許久未出府,沈柯還是有些緊張,宋南枝知道這是先前之事給她留下的陰影未能消盡,便道:“若是覺得不舒服,還是回去為好,無需勉強的。”
沈柯搖頭,然後拉起宋南枝的手,走進了一家茶館,正巧裏面再鬥茶,幾名茶鋪的掌櫃聚在一起展示擊拂技藝,然後邀人品茗,勢必要一決高下。
沈柯對此不太感興趣欲往樓上走,宋南枝卻擡手接過一位美婦人遞來的茶,略飲一口,毫不吝啬地誇了一句:“味香色俱佳,實是好茶。”
美婦人輕笑,朝着宋南枝點頭,然後又退去了人群中。
沈柯與宋南枝來到了二樓雅間,稍微等了一陣,方才在鬥茶的美婦人便上來招呼二人,行了大禮:“宋掌櫃大駕光臨,不知可有妙娘能幫上的?”
宋南枝也起身迎去,扶起她:“妙娘不必如此的。”
沈柯一臉詫異:“你們認識啊?”她不過是随便尋了一家茶館要來喝茶歇一會兒的,竟然碰上了熟人。
妙娘年紀不過三十,面容姣好,紅裙碧裳,容止循雅,适才那鬥茶已然是被評得了第一,所以此刻春風滿面。她仔細打量着沈柯,也誇道:“呀呀,這可也是一位富貴美人,不知是哪家小姐?”
宋南枝道:“是我的一個朋友,她今日來要找你尋一樣東西。”
妙娘忏愧道:“宋掌櫃可擡舉妙娘了。且先說說,我這有什麽東西能入了你的眼了?”
文人雅士時常出入茶館,除了品茶之外,自然少不了古玩趣樂供人品鑒賞玩,作攬客之法寶。妙娘這茶館的東西基本都是宋南枝為她挑選的,她自覺沒有這麽好的眼光與才情。
沈柯聽她們一人一句,方才明白過來,宋南枝這是要幫她選太後的生辰禮,當即乖巧坐在房間裏等。
這個時間段茶客漸多起來,隔壁雅間進了好些人,本該是靜心品茗之地,卻一時吵鬧了起來,沈柯蹙眉,只想快些離開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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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洲聽見府中有人來禀說沈柯去了宋府時,沒有說什麽,也并未阻攔,只讓人跟着便是。
接着東福來回說:“屬下查到近日孫遠與丁齊在一起。還有......紀府的安伯無端遭人襲擊,頭部重創已經陷入了昏迷。”
孫家與安國侯兩家本也有淵源,能混在一起并不出奇。但安伯遭襲擊便是為了那日哄騙的三千兩不成,怕被人揭穿,故意傷人。
“紀詹事已經報了官,眼下應天府尋到了證據,正要去拿人。”
沈洲道:“既然報了官,便由應天府去處理。”
都不用他動手,自己便要斷送了前途。
可東福面色瞧來有些擔心,他道:“郡主與宋姑娘也出府了,兩人就在南街茶樓。與孫遠、丁齊在一處......”
有丁齊護着,想必應天府不好拿人。
不過更讓東福擔心的是,這會兒宋南枝已經不是世子妃,若讓丁齊那種好色之徒遇見,想必不會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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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娘與宋南枝去挑寶物,只留沈柯一人在雅間裏,她坐着無聊,便在房間随意拿來一本書瞧。奈何這雅間隔音效果太差,隔壁房間聲音稍一提,便能聽得一清二楚,她捂着耳朵,試圖躲避。
卻不料還是聽見了一些讓人覺得十分難過的事情。
外頭宋南枝從妙娘房間要來一把弓箭。太後與先帝曾并肩作戰,騎射術十分厲害,旁得東西未必入眼,但這把上好的弓箭應該是會喜歡的。
宋南枝便将箭箙抱在懷裏,正要去尋沈柯,不想在廊道裏便聽見有人毫不顧忌地在議論她宋家。
也并非是別人,正是孫遠與丁齊。
“你以為宋家有多清高?什麽千仞無枝,兩袖清風,還不是給太子殿下當狗才讨了今日這麽點好處?”
“話不能這麽說,宋家此次到底是立了功,自然是該賞一賞的。”
“丁兄你有所不知,那宋昌寧能随太子去固州是世子幫的忙。要不是世子向聖上提議太子前去赈災安撫民心,宋昌寧哪有機會自舉。聖上無非就是看在瑞王府與宋家結親的份上,才給了宋家一個機會。至于剿滅前朝餘孽,興許也是太子在背後幫了忙。”
“如今世子都将宋南枝給休了,所以宋家再翻身能翻到哪裏去?說來也十分可笑,從前他們一家連在京城的房租都付不起,就連宋南枝她娘,我聽說也是沒錢治病死在了家裏,酷夏的天兒裏,停喪了足足十日未曾下葬,就是一口上好的棺材都買不起。你說這宋家上下是不是一灘爛泥,是什麽!”
前面的話宋南枝并不在意,可聽到後半段心口被刺痛,怔在那,抱緊懷裏的箭箙,有些發抖。
永遠不希望被人揭穿的傷疤,如今被人撕扯嘲笑,字字如刀專往她最無力的地方刺去。
她不敢聽下去,一直後退,到退無可退時,身後的屏風“哐當”一聲砸下。
曾經讓她無數次夢魇的回憶随着這被砸的痛楚,一點點湧上來,堵的她有些喘不過來氣。她蹲在那,拽緊着手裏的東西,捏得那指甲嵌入肉裏,腥紅一片,也有些緩不過來。
連身前的人喊了她幾遍都沒有聽見,直到被人拽起。
宋南枝有些失神,可看清面前的人 ,又一下慌亂起來,抽出手躲開。
沈洲拉緊她的胳膊,看着她一臉受驚的模樣,心也沉了沉,“你,跑什麽......”
宋南枝望着他這表情,便知道剛才那些話,他都聽見了......她沒有更比此刻更不想見到沈洲,語氣也比任何時候都決絕,“放手!”
沈洲目光掠過她蒼白無色的臉,将緊緊握着她手臂的手,松了。
那屋子裏的話仍在繼續:“宋南枝雖說确也有幾分姿色,不過既然被瑞王府趕了出來,日後也只配嫁個......”
話戛然而止,一支利箭以千鈞之力從廊道射穿進屋內,正好射在孫遠的發冠上,教他瞬間散了頭發。
他吓到失叫,随即推門大罵。
可卻只見了應天府衙的人,要以謀殺之罪要将他帶走。慌得孫遠慌忙向丁齊求救。
丁齊卻看了眼那釘在牆上的箭矢,他自認在邊關箭術第一,可卻遠遠達不到如此穿力。
不想也知道是誰,遂選擇了閉嘴。
宋南枝出了茶倌跑到後院躲起來,她靠在那牆院後面,對那緊追過來的人阻止道:“世子不是喜歡落井下石的人。”
她已經盡量讓自己鎮靜下來了,可是聲音仍然有些輕顫。
近乎請求:“所以,你能不能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