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夜間的湖面可見度低, 稍行遠些便看不見目标,沈洲也逐漸沉入水裏,不見蹤影。饒是如此箭矢依舊未停止, 勢必要那水中的人絕命于此。
早在沈洲來時, 便在各個出入口處派人候着,肖恒一旦動手無論如何逃不了。趙清是知曉的, 但眼下見自家大人陷入危機, 便也顧不得去追肖恒, 放出信號彈,囑咐身後的船夫行快一些, 縱身一躍,也跳進了湖。
水中行動受限,遠不比岸上敏捷,箭矢射來時躲避的範圍有限, 沈洲突然消失不見, 想必是中了箭。
趙清游進湖裏去救人也很快消失無影,那湖面中安靜一片, 沒有任何聲響,宋南枝的心也在這片靜默中不自覺緊了緊。
她其實完全沒必要跟着來,倘若真的遇到危險情況她也幫不上忙,但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就跟了過來。
肖恒的聲音并不小,她也聽見了他的那些話, 再見沈洲就這麽撲去水中救人,心口一時犯悶, 覺得他實在沒必要如此。
麻袋罩着人,不見人樣貌不聞其聲, 如何能證明那就是她?以沈洲的敏捷頭腦,豈會不知那船上之人就是哄騙他而已。
可他偏偏信那人的計謀鑽進了水裏,還頂着箭往前游。
過了一會兒,終于有人浮出了水面,因為隔得遠,宋南枝看不清人臉,只見那浮上來的人将還沉在水底的女子救了起來,然後兩人爬上了最近的船只。本以為是要施救,卻沒曾想兩人兵戎相見,竟然是打了起來。
見人無事,宋南枝便也松了一口氣,囑咐船夫再行近一些,方便一會兒趙清要上來。
因為下雨,湖面上的船只很少,故而視線昏暗,蘇南枝坐在船頭試圖尋找趙清的身影,卻被身前猛然探出的人頭吓了一跳。
那張俊冷的臉,從水中冒出來,擡眸怔望了她一會兒,然後扶着船沿要爬上來,卻因手臂受傷,幾次失力滑入了水裏。
水面離船舷約莫有好幾尺的距離,以他的體格,宋南枝沒那力氣将他拉上來,興許還要被他拖進水裏,她欲回頭去尋船夫來幫忙,沈洲卻朝她伸了手。
“搭一把手。”
宋南枝也沒有猶豫,雙手伸了過去,握緊他的手臂往後拉。只是用力過猛,沈洲借力攀上的速度又太快,她一時反應不及,便往後倒。
渾身濕透的人,将她壓在身下。
水珠順着臉頰滴落在她的額頭,臉頰,那眸如星芒,一瞬不瞬盯着她,随後趴下身,與她交頸貼在一起。
淺淺喘了幾口氣,有些悶笑:“擔心本世子才來的麽?”
宋南枝被他整個身板壓得喘不過氣,要去推開他,“你起來。”
沈洲埋在她的頸間,“等一會兒。”
挨得緊,那被劃傷的傷口就在肩膀上,離宋南枝的鼻尖很近,濕腥氣很濃。
宋南枝以為他是受傷嚴重,起不來,遂沒有催他,只說:“我去喊人......”
“不必。”話音剛落,沈洲忽然又無甚障礙的起了身,還順道将她拉了起來。
宋南枝頓着望了他一會兒,沒去理會這些,只問:“世子何故那般沖動。”
那肖恒明顯是要對他不利,他卻直直咬鈎上去,與他那精于謀算的性子截然相反,無端吃了這虧。
“沒什麽,與你無關。”沈洲不知道宋南枝何時到的,有沒有聽見肖恒的話,他都不想提及此事無端給她造成心理負擔。
從前嘴欠說過她圖利,又拿着當日在宮宴落水相救的恩情威脅過她,如今是絕口不敢再提。
湖面上還飄着雨,夜雨寒風,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沈洲瞧了一眼宋南枝被涼風吹得泛白的臉,“冷嗎?”
宋南枝挪開臉,進了船艙,朝那船頭說了一句“回去罷”,船便開始緩緩往回移。
沈洲随她一道進了裏面。這船身約莫只有半個畫舫那麽大,也有上下兩層,因是晴天出游的船,遂四周沒有遮擋物,處處透風。兩人面對面坐着,又是一陣沉默。
道他才是受了傷又落了水的人,可宋南枝此刻的臉色卻瞧來比他還不好,比他還沒什麽血色。
“怎麽了?”沈洲擡手去摸她的額頭,卻被推開。
宋南枝擡眸看向他:“今日之事是司錦告訴我的,若不是她,我也不知道你會與人約在此處見面,所以此事與她無關。”要殺沈洲之人是司錦的舅舅,司錦到底是無辜的。
這倒是有些意外,沈洲還以為是趙清說漏了嘴。
宋南枝又問:“司夫人那兒你打算怎麽處理?”
沈洲答:“秉公處置。”
得了這句話,宋南枝便也不再說旁的,安靜坐在一旁。再過幾日便要立冬,夜間的氣溫尤其的涼,加上身上适才也被沈洲壓着,他渾身濕透也淋了她好些的水,杏白的衣裙也從上到下都濕了好些,宋南枝覺得有些難受。冷得難受。
她一語不發,也作無事狀一般,直到登上了岸。
趙清也押着那“女子”走了過來,原是肖恒尋的殺手,是一個極為瘦小的男子故意扮作宋南枝沉入水底,見沈洲跳了水也偷襲了他好幾次,肩膀上的傷便也是他刺傷的。
另一頭的玄衛也趕來禀報,已經擒住了肖恒,沈洲點頭,囑咐将人都帶回北玄司。
知曉沈洲還要回去處理事情,宋南枝便屈膝準備離開,然後撇清道:“适才所乘的船是妙娘的,也是她出手幫的忙。”
其實宋南枝自知大可不必解釋這些,因為沒必要。她與沈洲之間不是夫妻也還與宋家有關系,比如宋家忠心與他和太子,那麽她會去救沈洲都是情理之中。
如此解釋,反倒累贅多餘,顯得有些別樣的情分。宋南枝突然悔了多說這句話,于是道:“世子既然無恙,我便回去了。”
旋即轉身,手腕卻突然被抓住。沈洲不管她拒不拒絕,将人拉向與茶館相反的方向。
因為知道她會反抗,遂一開始就使了些力道,哪知宋南枝根本沒用力,也沒來得及抽手,只被他這麽一拉,身子便踉跄往前。
沈洲又将人扶住,解釋了一句:“趙清得回北玄司,我送你回去。”
不管今夜肖恒是不是騙他,眼下他都不可能讓她自己回去。
宋南枝卻道:“司錦被司夫人下了軟骨散還在妙娘那,應該派人先把她送回去。”
她這話讓沈洲面色一頓:“她自有人關心,與你何幹?你與她走得這般近,可有想過司家會如何對你?”
肖恒今夜之計雖然沒有得逞,但沈洲卻沒有一絲僥幸,那罩着麻袋的人并不是她,可那沉水的畫面在腦海裏揮之不去,若真是她該如何?
沈洲此刻說話時雖一臉嚴肅,但這其中也夾着害怕。
宋南枝也一時無法反駁。
肖恒是司錦的舅舅,她聽見了肖恒故意拿她來威脅沈洲,所以是不是因為她與司錦認識的原因才讓會如此,她不清楚。
“我與司錦亦算是朋友,我不知會因此事連累世子。”宋南枝解釋說。
“你是真笨還是假笨?別再管旁人了。”
連累算什麽,他在意的不過只有她一人,但此刻與她多說必然是聽不進,沈洲無奈轉過頭,拉着她繼續往前走,直到行到了馬車前才松了手。
“你衣服也濕了,早些回去。”
沈洲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半推半拖着身子的把人塞進了馬車。
宋南枝也知道今日回得晚了,她爹該要擔心,便也沒有拒絕。只是上了馬車她仍是垂眸不怎麽說話,臉色也依舊泛白,靠坐在角落一處,與他保持距離。
沈洲一身寒氣也不敢靠她太近,但好不容易兩人又這般心平氣和的時候,便将多日來欠得一個解釋,坦白了:
“崔相被殺之前,玉印之事便已經查到了線索,那些嫌疑名單上有肖恒的名字,而他又與司家來往親密,我需要顧及此,才會一直拖着沒有說清楚與司家談婚這件事。”
“至于後來崔相被殺的原因,也正是因為查到了玉印之事。司家的态度以及肖恒的身份,我無法确定斷了司家的念頭後會給你帶來什麽後果。”
倘或司家因為婚事不成,興許一開始就會牽連宋南枝,而今日肖恒所為,恰恰證明他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我從未與她相看過,也不可能去相看別人。”
馬車裏昏暗,只餘窗子外透進來的街邊燭火,那光微弱,照不清宋南枝此刻的神情。
她低着頭,一言不發。
沈洲當她聽進去了,繼續道:“我未曾相看別人,你日後也不準去看別的男人。”
說完,他看了那角落裏的人一眼,她雙手疊放在雙腿上,似乎在聽,卻并不想回應。
他知道自己過往混蛋,也并不只是成婚後,早在先前紀府險些要被流放她來找自己幫紀府的時候,他便以為她喜歡紀野。總是誤會她心裏有別人,故而總是不在乎她的情緒,不信任她。
他自以為看透所有人,便也能一眼看穿宋南枝的想法,可是他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宋南枝便是一個重情且認真的人,她記着紀府上下的恩,便無論如何都會報答。她與沈柯不過相處幾月,也能豁出性命去救她。
翠微山腳下,他不甚将她的一只小雀鳥給射殺,她便也能念着到如今。
沈洲嘆氣說:“你總歸是念着我的,便不要再想旁人了。”
......
說了這麽一大堆,絲毫無反應。
長久的沉默讓沈洲敗下陣來,他輕湊上前:“宋南枝,算本世子求你了行嗎?”
沈洲以為她在生氣自己強行把她帶進馬車,可湊近才發現她雙手緊緊拽着衣裙發顫,皺眉緊閉着眼。
剛要伸過去,她的身子忽而控制不住倒向他這邊,額間冒着細密的汗珠,臉色煞白。
沈洲緊了緊眉心,他從前見過她這反應:“你來月事了?”
宋南枝沒否認,繼續閉眼。
至于剛才的話,她當作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