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墜落

墜落

即便身在楚家，即便與極度厭惡的人在同一個餐桌中吃飯，楚兮晚依舊不受控制美食的誘惑吃撐了。

胃越來越重，身體也越來越熱。

可能是剛回國，有點兒水土不服吧。

在國外時，身體也會不時出現些小毛病，過一會兒又自動痊愈了，所以楚兮晚沒太在意。

手掌放在小腹處輕揉，企圖加快食物的消化。

驀地，有道身影出現在楚兮晚眼底。

下一秒，她感受到了身旁沙發正在往下陷，鑽入鼻腔裏的氣息有幾分陌生。

“吳阿姨做的手藝太棒了，肚子撐到我從藥箱裏找了些健胃消食片出來吃。”然後，一只手從旁伸出，掌中央放着一版藥品似的東西，“兮晚姐，你需要這個嗎？”

結合許璟今晚在餐桌中的表現和他這句話，楚兮晚放下了不少對他的戒備之心。

況且這是她眼下非常非常需要的東西。

聽見‘健胃消食片’這幾個字，楚兮晚眸底泛起了點兒亮光。

“你怎麽知道……”

話說到一半，她便閉上了嘴。

只是把胃吃撐了，腦子又沒吃撐，怎麽把許璟上一秒說的內容忘了。

健胃消食片是許璟吃撐後為自己準備的，順嘴問她一句而已。

楚兮晚笑了笑表示謝意，然後從他掌心拿過藥片，沒再多說。

這也是她今晚展現出來的第一個發自內心，不帶任何別樣內涵的笑容。

“對了，兮晚姐。”楚兮晚剛用新做的長指甲打開其中一顆的鋁箔，又聽見許璟在叫她。

她偏頭看去，卻看見許璟将視線移至二樓最右邊的一間房。

那是楚兮晚以前的卧室。

“知道你回家，吳阿姨已經把房間收拾好了。”

“你今晚要留下來，在家裏住嗎？”

不難聽出他話語間的期盼。

說實話，如果不是昨晚正巧被楚韻宛撞上，楚韻宛又将她回國的消息報給了楚東振，楚兮晚壓根不會回來這一趟。

回國的所有計劃中，沒有回家這項。

自從母親去世，父親另娶她人後，楚兮晚再也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了。

正要搖頭，玄關處又傳來了她的名字。

“兮晚啊，讓小謝和韻宛送你回去吧，這塊兒也不好打車。”是楚東振的聲音。

連送她回家的‘司機’都安排好了。

或者說撥通電話，讓她回家吃晚餐的那刻，楚東振就沒想過留她住宿。

許璟口中所謂的‘吳阿姨已經把房間收拾好了’，只是吳阿姨得知她要回來消息後的自發舉動。

吳阿姨都下意識地認為楚兮晚只身一人在異國他鄉待了多年，回國後肯定想在家裏住幾天，而楚東振卻絲毫沒有這個意思。

此時，楚韻晚已經換完鞋，站在玄關處的地毯上，親昵挽上謝斯遇的臂彎，目光朝楚兮晚的方向投來。

好心勸道：“兮晚，時間不早了，你一個人回酒店不安全，我們也不放心啊。”

這是海城最貴的房産之一，能住在這裏的人都不差錢，出入有專職司機負責，出租車來了也只會空跑一趟。

楚兮晚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都認為她會拒絕‘送她回酒店’這件事，怕她執意要留下來住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楚兮晚只能說一句：你們想太多了。

況且她又不傻，有免費司機不用白不用。

随着時間流逝，健胃消食片正在漸漸發揮作用，楚兮晚胃部的難受消去不少。

雙手撐在身體兩側的沙發上，借力起身，而後走向門口，以命令的口吻說：“不是說送我，走吧。”

提到車，楚兮晚忽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轉頭提醒楚東振：“別忘了我們之間的交易，下周我要我的車庫裏看見它。”

她專門騰出一棟別墅，用來擺放從楚東振手中‘坑蒙拐騙’來的物品，其中車的數量最多。

免費給她當司機的人是謝斯遇，楚韻宛坐在副駕駛位中。

上車後，楚兮晚報出一個酒店的名字，便靠在後座閉目養神，展現出不想與人交流的樣子。

車廂內大部分時間都很安靜，只有輕音樂緩緩從音響中流出。

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再加上舒緩輕松的環境，楚兮晚意識逐漸飄遠，大腦被一擁而上的睡意占據。

不知道休憩了多久，惱人的聲音開始在耳畔回蕩，将她強行喚醒。

随後濃濃的疲憊感蔓延至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甚至連眼皮都無法掀起。

但意識悉數回籠，大腦非常清醒。

楚兮晚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

很好，睡了十分鐘都不到。

她努力壓下心間升起的躁意，但嘈雜的聊天聲仍不絕于耳。

全都是由一個人制造出來的。

“斯遇，後天是我主演的電影的首映禮，你有沒t有時間去看？”

“我知道你工作很忙，沒時間也沒關系，也不用特意為我把時間騰出來。”

“斯遇，平常都是你去劇組探我的班，正好我明天休息，我去公司找你吃飯好不好？”

……

她說的話楚兮晚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也沒聽到謝斯遇對她的任何回應。

楚兮晚暗自在心中輕笑：楚韻宛不愧是馮玉霜的親生女兒，完全遺傳到了馮玉霜自說自話的本領，并且已經到達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噪意越積累越多，急需一個發洩口。

楚兮晚從來不是一個會委屈自己的人。

然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車廂內響起，直接蓋過了楚韻宛的音量。

“楚韻宛，你男朋友好像不太喜歡和你聊天？”

楚韻宛毫不在意道：“這是我們倆之間獨特的相處方式，等你談戀愛後就知道了。”

“這樣呀。”楚兮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忽而發出一聲輕笑，混雜着幾道譏諷，“你們在床.上也是這樣嗎？你一個人沒話找話，他沒有給予你半分回應？”

“不像我前男友，在床上總有說不完的話，不是哄我誇我，就是纏着我再來一次，黏人得緊。”

看上去在給楚韻宛找不痛快，實際內含深意。

随後停頓三秒，好像在給前面兩個人反應時間，随即感慨道。

“你也太可憐了吧。”

事實證明三秒的停頓時間還是留少了，半分鐘過去，前方路口的紅綠燈驟然跳動變色，謝斯遇猛地踩下一腳剎車，車上人身體不受控制向前傾倒，其餘二人才緩過神來。

“楚兮晚，你有病吧。”楚韻宛話中含怒，如果沒有安全帶的束縛，恐怕會轉過身來，當着她的面罵。

罵完似乎還不解氣，而後又喊道：“你給我從車上滾下去！這是我的車。”

即使語氣裏滿滿的全是威脅，楚兮晚依舊不為所動，甚至看沒有看楚韻宛一眼，視線落在正在開車的謝斯遇身上。

他好像沒聽見自己剛剛那一段被楚韻宛歸結為‘有病’的發言，嘴唇微抿的弧度都未曾産生半分變化，仍目不斜視注意着道路上的車況。

不過沒聽見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想裝作沒聽見。

因為謝斯遇是整段話的中心人物。

無論楚韻宛的男朋友，還是自己的前男友，都是他一個人。

路口亮起綠燈，一輛黑色卡宴重新彙入車流，速度與之前相比沒有減慢。

仿佛在打楚韻宛的臉。

她方才有一句話說錯了，這不是她的車。

只要謝斯遇沒有那個意向，楚兮晚就無法從他的從車裏滾下去。

“楚韻宛，你安分點吧。”楚兮晚指了指坐在駕駛位上的人，善意提醒道，“他不喜歡像潑婦一樣的女人。”

提到謝斯遇，楚韻宛瞬間偃旗息鼓，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态舉動。

被楚兮晚一激，一時沒控制住情緒。

楚韻宛狠狠地剜了眼害她在謝斯遇面前形象不保的罪魁禍首，随後通過後視鏡觀察身旁人。

心裏忐忑不安，大腦飛速思考措辭，企圖挽回一點兒自己在他心目中當中的溫柔大方女友形象。

“斯遇，其實我不是……”

不知道是有意之舉還是無意行為，謝斯遇打斷了楚韻宛的解釋。

在她說話的時候停穩了車，然後說出從楚家離開之後的第一句話。

“你住的地方到了，可以下車了。”

話音落下快十秒，但是車內沒有一個人動起來。

本就窩着一肚子火，這會兒送楚兮晚到達目的地，她卻沒有要動的意思，又顧及到謝斯遇還在車上，楚韻宛只能提高了音量。

“楚兮晚，你沒聽見斯遇說到話嗎？”

“你住的酒店到了，還不下車，是想一直賴着我們倆嗎？”

說完之後，沒傳來意料之中打開車門的聲音，車廂中落下一聲嗤笑。

赤裸裸的譏諷。

來自後座的楚兮晚，繼而又說：“楚韻宛，你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這外面是哪兒。”

楚韻宛下意識扭頭望向車窗外面，四周環境極度熟悉，是她住所附近。

謝斯遇說可以下車的人，原來是她。

楚韻宛沒想到他會先送自己回家，再怎麽樣應該都會先送楚兮晚回酒店。即便自己住的地方更近。

但是既然謝斯遇發話了，她也不便多說什麽，只能先行離開。

推門下車前一秒，楚韻宛傾身向前，輕輕抱了下謝斯遇，叮囑道：“開車注意安全，到家給我發個消息。還有，明天中午我去公司找你。”

最後一句話，她是看着楚兮晚說的，眼中挑釁意圖明顯。

謝斯遇回抱了一下，答道：“好。”

車頂的車燈沒有打開，沒人注意到他在一片漆黑中的細微動作。

再回抱時，他雙臂只是虛虛地懸在空中，連楚韻宛的衣料都未曾碰到。

‘砰——’楚韻宛關上車門。

此時，車廂中只剩謝斯遇和楚兮晚兩人。

謝斯遇沒有立即發車駛離，而是将手肘撐在車窗上，側眸看了一會兒窗外。

不知道外面有什麽讓他感興趣的事物。

楚兮晚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眸中被黑色填滿，什麽都看不清。

正當謝斯遇回神，準備重新點火時，後座車門突然被人打開。

楚兮晚來到了副駕駛的位置，十分熟練的為自己扣上了安全帶。

看着她這一番動作，謝斯遇眸底流露出幾絲疑惑之色，但也沒有多問，繼續扮演着‘免費司機’這一角色。

街道兩側閃爍的霓虹燈光投射在楚兮晚臉頰，為極其美豔的五官增添了幾抹嚣張，尤其是那對明眸，在暗夜中顯得尤為柔亮，仿佛天空上懸挂的那一輪圓月，瑩亮卻不刺目，好看極了。

“謝斯遇，你着急把楚韻宛支走，難道是為了和我獨處？”

“你想多了，這樣最方便而已。”

楚兮晚沒被他語氣中的淡然冷漠擊退，繼續找話題。

“單獨與前女友，現女友同坐在一個車廂裏，很刺激吧？”

“嗯，刺激。”

謝斯遇嘴上順着楚兮晚的話往下說，神情卻感受不到他所說的刺激。

不是她想要聽到的答案，楚兮晚在心裏默默腹诽：切，沒意思。

不再自找沒趣，她開始低頭回複聊天軟件中的消息。

手指在屏幕上飛快點擊，唇邊笑意逐漸暈開，不時發出幾聲輕笑。

正當她從一個聊天框中推出，打算點進下一個對話框時，耳中陡然鑽入了道低磁的聲音。

“分明知道自己對魚肉過敏，為什麽還要那樣做？”

楚兮晚心下微顫，手指懸在半空中沒有落下，她驚詫于他居然會主動開口。

但也僅一秒的時間，又恢複之前樣子

“吃就吃了，有什麽關系。”相比于謝斯遇略帶波瀾起伏的語調，楚兮晚表現得十分平靜，無所謂地說，“死不了就行。”

說完後，她把手機放在雙膝間，身體微傾，一手拖着側臉，歪頭盯着車內另外一個人。

臉上展露出嚴肅的表情，嗓音也帶上幾分認真。

“謝斯遇。”

“你在關心我嗎？”

問出口後等了一會兒，預料之中的沒有得到回應。

楚兮晚迫切想要得到一個答案，才不會允許他蒙混過去。

繼續逼近，安全帶不斷拉長，逐漸到達極限。

“謝斯遇，你以什麽身份問我呢？”

“姐夫”

“還是我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