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墜落
墜落
“嘀嘀嘀——”
汽笛聲由遠而近地傳來, 把深陷在回憶裏的楚兮晚拉出。
她擡手捏了捏微微發脹的眉心,企圖平複情緒。
大概因為這幾天過于疲憊,導致在車上都能睡着。
楚兮晚轉頭朝車窗外望去,天色慢慢黯淡, 風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歇了。
随後看見外面陌生中透着一絲熟悉的風景, 一時間她有些恍惚。
脫口而出的是英文:“I've arrived, could you please park nearby”
前座的司機愣了一秒,然後很快反應過來,t 問:“楚小姐, 請問您是想要在這裏下車嗎?”
楚兮晚同樣愣了幾秒,回過神來應了聲。
她以為自己還在英國。
回國這幾天經歷的事情太多, 大腦思緒亂成一鍋漿糊。
她不想面對。
還是先離開捋一捋思緒吧。
楚兮晚暗自在心裏做出決定。
回想起一個小時前同貝芙兒說的話, 已經買好後天回英國的票。票是已經買好了,但她其實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改簽, 将時間延後,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回到酒店房間, 楚兮晚推掉了所有邀約準備好好度過留在國內的最後一天。
但沒想到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 打破了她的一切計劃。
“小晚,是我。”
正舒适地躺在床上敷面膜的楚兮晚聽到這句話後立即坐起身。
稱呼他為‘小晚’的人不多,除了母親蔣可菱之外, 就只有從前被母親蔣可菱視為左膀右臂的楊聞。
楚兮晚禮貌的打了聲招呼:“楊叔。”
然後她手機對面的人問:“小晚,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楚兮晚意識到楊聞接下來要講的事情非常重要, 下意識地點開錄音功能, 并調小了音量鍵:“方便,楊叔你說。”
“小晚, 是這樣的。你讓我多注意楚總和馮家來的那幾個人,他們最近開始有動作了。”楊文說得比較隐晦, 但楚兮晚卻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話中富含的深意。
蔣可菱生前給楚兮晚留下了一筆不小的財産,其中有房子、車子等固定資産,以及她手上持有的二分之一股份。
定下遺囑時,楚東振出軌事件還沒被爆出,所以屬于楚兮晚的所有財産在她年齡還沒有滿24歲之前,由楚東振代為管理。
這一代管,就管到了現在。
公司發展得如日中天,觊觎楚兮晚手中股份的人也越來越多。
楚東振是,馮玉霜更是。
年滿24歲時,楚兮晚沒有出面将這些本該屬于自己的東西要回,或許就被有心人誤以為她忘了,殊不知她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罷了。
一個将傷害過她的人踩在腳底下的時機。
只不過按現在這個情況發展來看,她要把計劃提前了。
“喂,小晚。你還在聽嗎?”事情說到一半,對面忽然沒有聲音了,楊文不禁開口詢問。
“楊叔,我在。”楚兮晚手指微微曲起,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透着寒意的大理石桌面,沉思幾秒後說,“把之前定下來的計劃提前吧,我也打算留在國內。”
楚兮晚知道做出決定就意味着她要面對逃避已久的一切事宜。
不僅是自己那個錯綜複雜的家庭,還有與她恩怨糾葛頗深的謝斯遇。
挂斷電話後,楚兮晚仍維持着端正坐在床沿的姿勢,滿室沉寂将她緊緊包裹住。
良久,直到面膜的水分全部被肌膚吸收,開始變得緊繃,她才回神。
邁着沉重腳步走進衛生間,手指撚住面膜一角往旁邊揭開,接着打開水龍頭,雙手掬着一捧水往臉上撲。
每撲一次,都會有一瞬的窒息感。
不可置否,她非常喜歡這種感覺。
最後楚兮晚直接将洗手臺裏接滿水,将自己的腦袋埋入水中。
像自虐一般,口鼻全被水堵住,沒有絲毫空氣能被吸入肺裏。
這種不能呼吸的感覺,瀕臨死亡的感覺調動了楚兮晚封塵在心底依舊的想要毀滅一切的躁動因子,讓她整個人變得無比興奮。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楚兮晚肺部最後一絲殘存的氧氣被抽出,她才堪堪放過自己。
從水裏擡起腦袋的瞬間,發梢上的水珠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圓弧形,最後盡數灑落在衛生間各個角落裏,尤其是面前的鏡子上。
楚兮晚雙手撐在洗手臺兩側,頭向下低垂,胸口大幅度地上下起伏,微微張大嘴唇,竭力汲取空中的氧氣。
緩了好一會兒,楚兮晚才恢複正常狀态,慢慢擡頭,盯着鏡子中被水珠模糊面容的自己。
下一秒,她陡然伸出手掌把鏡面上水珠拂開,面容瞬間變得清晰,就連兩頰間的細微毛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眼神銳利冷戾,眸光微動,閃爍對某件事物志在必得的野心。
面部肌肉牽動嘴角,楚兮晚聽見自己聲音在衛生間內回蕩。
“準備好了嗎?”
“游戲,要開始喽。”
——
次日。
海城迎來了久違的晴天,天空猶如剛被人擦過似的,沒有摻雜一點兒雜質,藍得透亮。
擡頭望見這般善心悅目的畫面後,整個人心情都變好不少。
對于楚兮晚來說也是如此。
昨晚接到楊叔電話,決定留在國內‘争權’後,楚兮晚第一時間找人把她空在海城的房子打掃了一遍。
既然決定留下,總不能一直住在酒店裏。
她又不是沒有房子,只是失去了那個被稱為‘家’的地方。
一想到這幾年費盡時間和精力做出來的計劃馬上就要派上用場,楚兮晚激動到失眠了幾個小時才進入淺睡眠狀态,并且今天一大清早就清醒了,也不困。
清醒過後,她首先靠在床上放空了十分鐘,繼而拿過手機辦理退票手續,告訴幾個好友自己重新做出的決定。
整理了一會兒自己帶回來的為數不多的行李,去酒店前臺退完房,已經到了可以吃午飯的時間。
此時好友小群已經吵得鬧翻天了。
【周晗悅:什!麽!】
【貝芙兒:什!麽!】
兩人話中的感嘆號占據了楚兮晚全部視野。
她回複的內容剛輸進對話框中還沒來得及發出去,屏幕上開始跳出新消息。
【周晗悅:晚晚,是我眼花了還是你發錯消息了?】
【周晗悅:還是說受到了一些刺激?不然怎麽會做出這麽突然的決定。】
【貝芙兒:是因為某人嗎?不會呀,你昨天才告訴我,你已經完全把他從心裏剔除了。】
【貝芙兒:但是不管怎麽說,聽到你決定留下來的這個消息,我超級開心。】
貝芙兒沒有直接說出‘某人’的名字,但大家對這個人是誰都心知肚明。
楚兮晚仔細看着一條條彈出來的消息,心間緩緩流過一股暖流,臉頰浮上了抹淺笑。
指尖微動,打下幾個字。
【楚兮晚:是有點兒事情要處理。】
【楚兮晚:等下來我家吃晚飯,也趁這個機會給我暖暖房。】
【楚兮晚:還有,這是我們女生的聚會,不許帶家屬。】
【貝芙兒:此處手動@周晗悅。】
消息發出來後,對面破天荒的沒有秒回。隔了幾分鐘周晗悅才重新冒出頭。
【周晗悅:知道了。】
話題就此結束。
楚兮晚的房子離市中心不遠,而且毗鄰江邊。
二十三樓的大平層,超大的落地窗将整個海城盡收眼底。
這位置是海城的黃金地段,也是無數人的‘夢中情房’。能買到這裏房子的人,不但要有充足的金錢,還要有過硬的人際關系。
只不過十八歲的楚兮晚兩樣東西都沒有,也不妨礙她擁有它。
這是蔣可菱送給女兒的成年禮物。
‘嘀嗒——’
楚兮晚在門鎖上驗證了自己的指紋後,大門自動打開。
她把行李推進玄關處,人依舊站在原地,目光怔怔地朝房內投去,有一瞬間的愣神。
楚兮晚盯着這間偌大的房子,眼前似乎出現了十八歲的她。
一個人窩在角落,把腦袋埋進彎曲着的膝蓋裏,窗簾被緊緊拉上,沒有一絲光亮洩入,她仿佛墜落于無邊黑暗之中。
也正是那段時間,讓她思想和性格産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楚兮晚微微眨動眼睛,眸底蒙上一層黯然,而後默不作聲地将視線收回。
或許是安排了專人定時清理的緣故,房子空在這裏幾年沒人住,這會兒看上去也不顯得蕭索。
說是搬家,其實也沒有什麽需要整理的地方,除了一些常用的東西還在英國沒拿回來之外,其他生活用品應有盡有。并且房裏所有物品的擺放位置都與出國之前一模一樣,她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行李箱裏的東西拿出來放好。
哦,對了。
她還邀請了好友來吃晚餐。
自己動手下廚是不太現實的,且不說她廚藝一般,只能維持在煮碗泡面不讓自己餓死的狀态,更不要說這是她第一天住進來,冰箱裏什麽食材都沒有。
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點外賣。
花費幾分鐘點好外賣後,楚兮晚瞥了一眼牆上電子鐘。
現在還t早,離晚餐尚且還有一段時間,倦意後知後覺地湧入腦海。
她在沙發上找了個舒适的姿勢沉沉睡去。
昨晚在車裏被尖銳汽笛聲打斷的夢又重新襲來。
饒是楚兮晚以前從未談過戀愛,也沒有與男生親密接觸相處,但為謝斯遇上藥時感覺到他展現出來的異樣狀态,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這個猜測在下一秒視線不經意間掃過某處時得到驗證。
“你好像……起反應了。”
楚兮晚表情裏沒有一驚一乍的詫異,也沒有不好意思的羞澀,反而很用最平常的語氣說出口,就像是在述說自己今天晚上吃了什麽似的。
只不過在場的另一個人卻遠不及她這麽自然,聽見這句話的謝斯遇當場石化,靈魂被無形的利刃分割成了數不清的細小碎塊,一片又一片地游離在半空中。
然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飄渺虛幻,仿佛從其他時空傳來似的:“對不起。”
繼而狼狽地将手指從她白嫩的掌間抽出,起身朝門口走去。
謝斯遇也不知道自己什麽回事,身體居然不受控制地産生反應,還被當事人看見并點破了。
雖說他不是扭扭捏捏性格的人,但發生眼下情況後,他腦袋裏只剩下‘跑’這一個字。
“這有什麽的呀。”
預料到謝斯遇想就這樣離開,楚兮晚小跑着上前攔阻他的去路。
瞧見他倉皇失措地移開兩人不經意對上的視線,楚兮晚‘噗’地一下笑了出來。
脖子紅了,耳廓紅了,臉頰紅了,現在就連眼角都有微微泛紅的跡象。
他真的,好可愛呀。
怎麽辦,她好像更加喜歡他了。
楚兮晚往前走近幾步,舉手投足之間牽動起衣料晃動。
綿柔軟糯的米色純棉布料與暗灰色的硬挺皮革相碰摩擦,發出細微動顫。
聲線帶着極致的蠱惑,正在誘導他。
“謝斯遇,你信不信。”
後面明顯還有半句話,但楚兮晚遲遲沒有開口,似乎在等待什麽似的。
謝斯遇站在原地沒動,眼底流露出的一絲緊張出賣了他不平靜的心情。
他迫切地想要聽楚兮晚說下半句話,可他知道,她在等他。
等他張嘴發問之後,她才會接着往下說。
“信不信什麽?”謝斯遇聲音發澀,問得很艱難。
楚兮晚一動不動地盯着他,雙眸清澈瑩亮,仿佛落入了璀璨銀河之中,尾音上揚:“你信不信我也有反應了。”
這一次謝斯遇沒有石化,而是大腦當場泵機了。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有問題,不然怎麽能聽見楚兮晚說出這種話來。
而站在謝斯遇面前的楚兮晚見他一直沒有反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喂,謝斯遇,給點反應呀。”
‘反應’兩個字仿佛觸及到了謝斯遇的開關,他立即後退一小步,手掌放在後頸上摸了摸,脫口而出:“你不是看見我的反應了嗎?”
沒料到他會這樣回答,楚兮晚表情愣住。
用了兩秒回神,而後眉眼舒展泛上粲然笑意,如同寒冷冬日裏一抹暖陽出現,直直灑落謝斯遇陰冷的內心世界。
這般明豔的笑容落在謝斯遇眼中,讓他身體愈發燥熱。
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行,再不走真的要出事了。
謝斯遇清咳一聲,喚回自己岌岌可危的理智。
“傷口處理好了,聯系方式交換了,再加上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這句話是對楚兮晚說的,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所有到她家來到的目的都已經達成,他沒有理由多做停留。
但謝斯遇不知道的是,人為的理由全部用完後,老天開始給他找理由了。
“這裏還有一個空房間。”楚兮晚的話語之間帶着試探。
這間房是三室一廳的戶型,除了楚兮晚和周晗悅一人一間卧室之外,還有間空房。
是她們專門用來招待朋友的。
“楚兮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謝斯遇有點兒生氣,對他自己。
生氣自己堅定的內心竟然因為楚兮晚這句話産生了動搖。
“知道呀。”剛說出口,楚兮晚覺得不應該用這種帶着一點兒懶散的語氣表明她的态度,神情忽而嚴肅不少,“謝斯遇,我現在很清醒。”
場面安靜幾秒,楚兮晚捕捉到他眸中一閃而過的掙紮,于是加了把猛料。
她自顧自地走到窗戶邊,視線朝外眺去,繼而轉頭對站在客廳裏的人說:“再說了,不是我不讓你回家,而是出口被堵死了,你也沒辦法回去。”
“什麽意思?”一番話聽得謝斯遇雲裏霧裏的。
楚兮晚沒有說話,用手指了指窗外示意他自己來看。
謝斯遇困惑地來到楚兮晚身邊,視線順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霎時間明白了她話中含義。
今夜風雪太大,被雪壓彎的樹枝蠻橫地将道路分成兩半,無論車還是人都無法通行。
看見這種情況,謝斯遇也傻眼了,懷揣着一絲希望問:“還有別的路可以出去嗎?”
然而這絲希望也被楚兮晚一句話打破。
“沒有。”楚兮晚毫不留情地說。
其實有別的路,但今晚她想讓他留下來。
反正他也不知道她內心的想法。
見謝斯遇仍在掙紮,沒有松口同意,楚兮晚話裏帶了幾分調侃:“怕什麽呀,我又不會吃了你。”
“你不會嗎?”話音落下的瞬間,謝斯遇問。
嗓音格外喑啞,猶如在鋒利淩亂的砂紙上磨過。
楚兮晚準備好要繼續調侃的話就這樣不上不下地堵在嘴邊。
最後她遵從自己的內心想法,點頭:“會。”
‘呼——’
寒風吹滅了最後一盞路燈,世界頓時被無邊的黑暗淹沒。
沒等謝斯遇回答,楚兮晚慢條斯理掀開他衣角,手指靈活地滑進其中。
聲線缱绻嬌酥。
“遇遇,我好難受呀。”
“你能不能幫幫我。”
腦海中閃過‘滋啦’聲響,是兩道電流碰撞時亮起的火光,炸得他理智全無。
謝斯遇眸色瞬間沉下幾分,迸射出駭人厲色。
他死死盯着眼前那張如櫻桃般紅潤透亮的嘴唇,好想咬開看一看是否真如他想象當中的那麽甜美多汁。
到這裏,謝斯遇仍存有短暫的一絲清醒。
可當楚兮晚擡頭,用一雙滿含柔波明眸望向過來時,謝斯遇知道自己的忍耐力到達上限。
他一手捂住那雙讓他失控的眼睛,一手鉗住她的後腦勺,橫沖直撞地吻了上去。
楚兮晚。
是你自己送上來的。
是你主動招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