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墜落
墜落
“把手給我。”
楚兮晚笑盈盈地看着他, 眼睛裏仿若盛滿了無數星星，閃爍着令人心動的光亮。
此話一出，謝斯遇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圖，身體下意識後退幾步。
“退什麽？心虛呀？”楚兮晚驀地走上前, 傾身從謝斯遇背後把他的手拉出來。
即使隔着一層厚厚衣料, 楚兮晚手掌覆上他手腕那一刻, 熱意穿透上衣布料直接傳入肌膚之中。
謝斯遇本能地想往後縮，但楚兮晚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怎麽傷得這麽重？”她語氣裏的心疼都快要溢出來了。
謝斯遇看着她伸手扯長袖口, 似乎想要将他傷口旁邊留下的血漬擦拭幹淨, 卻又讪讪收回。
然後毫無預兆地擡頭，眼底同樣是掩飾不住的心疼。
楚兮晚抓住他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 放柔聲音：“走, 我們去買藥，我幫你處理傷口。”
謝斯遇動了動嘴唇, 神色帶着些糾結，似想開口時說些什麽。
“不用了, 只是小傷。”
後半句‘它自己會好的’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徑直被楚兮晚打斷。
“小傷？”
“手指現在還在流血，你居然管它叫小傷。”
楚兮晚小臉緊繃，看上去十分嚴肅。
謝斯遇默默斂眸, 睫毛微顫，視線落在指尖傷口處沒有說話。
從出生到現在他受過的傷不計其數, 最嚴重時骨頭斷裂, 躺在床上無法動彈。
而手指上的這個傷口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麽，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然後他聽見她說：“沒見過你這麽不把自己當一回事的人, 你不心疼自己的身體，我還心疼呢。”
聞言, 謝斯遇驟然擡頭望去，心髒一下又一下撞擊着胸腔，撞破了他為自己高高築起的心牆。
楚兮晚臉上仍挂着甜甜的笑容。只不過與之前相比多添了幾分他從未想過的擔憂。
楚兮晚并不覺得自己這段話有什麽不對，也不知道這句話在謝斯遇心裏掀起了多大的波瀾，自顧自地拉着他的手腕往藥店方向走去。
一邊走，還一邊在嘴上念叨。
“不知道這個時間點藥店有沒有關門。”
“如果Nick沒告訴我，或者我沒問你，你是不是真打算讓傷口自生自滅呀？”
……
好在兩人是幸運的，他們趕到時要點還沒關門。
經過一番咨詢後，楚兮晚提着滿滿一袋子踏出店門。
雖然袋子很小，幾樣藥品也不重，但謝斯遇還是準備從她手中接過：“給我吧。”
楚兮晚提着袋子的手稍稍向後縮，很明顯的拒絕。
然後解釋：“你是傷員。”
謝斯遇目光沉沉地落在楚兮晚身上，陡然朝前探身從她手中提過袋子，語氣似有不悅；“我的手只是破了一點兒皮，劃不到傷員的範疇裏。”
不知不覺中，他們倆走到了楚兮晚家樓下。
謝斯遇與往常一樣，送她到家之後直接離開，可沒想到轉身之際，她抓住了他的手臂，迫使他停下離去的腳步。
“怎麽了？”謝斯遇面露詫異，以為她還有事沒交代。
楚兮晚抿了下嘴唇，捏着他衣袖的手指愈發緊繃，指關節出還有些泛紅。
大概是被寒風吹的吧。
“你不想知道今天晚上我為什麽會遲到嗎？”
謝斯遇沒有多加思索，直接說出內心想法：“想。”
楚兮晚吸了吸鼻子，聲線帶了些輕顫說：“我們進去說好不好，外面太冷了。”
謝斯遇看出她情緒開始産生變化，心頭浮上一絲異樣的感情，繼而點頭同意。
但是他沒想到楚兮晚說的進去指的不是能遮風擋雨的公共區域，而是她家。
當楚兮晚準備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時，謝斯遇幽邃的雙眸黯淡了些，開口提醒：“這是你家，我進去不太好。”
楚兮晚用鑰匙對準門鎖的動作一滞，随後想起一件事情。她之前告訴過他，她不是自己一個人住，而是與室友合住，
楚兮晚以為謝斯遇在意這一點，說：“沒關系，我室友這幾天出去玩了。”
‘啪嗒——’
門鎖轉動的剎那，防盜門被打開。
謝斯遇的聲音同時傳來，嗓音比之前喑啞幾度。
“我的意思是，現在是晚上，你又是一個人住，最好不要邀請別人進家門。”
“尤其是男人，很有可能會對你圖謀不軌。”
“作為一個長得漂亮的女生，腦袋裏還是要有點安全意識。”
沒想到楚兮晚聽完後反而輕笑起來，反手将防盜門虛掩着。然後側身，一步一步朝謝斯遇所站的方向走去。
謝斯遇站的位置的空間本就不大，這會兒更是退無可退，才往後了一小步，後背就與牆壁緊貼。
看到身前人表現出的反應後，楚兮晚一時起了玩心。
“那你是這種人嗎？”
謝斯遇下意識地問：“什麽？”
楚兮晚不期擡眸，陷入一雙清冷淡漠的眉眼間，面對這張堪比最好的時尚單品的俊臉，她心情都好了很多，眼角不禁微微彎起，笑眯眯地開口：“你是會對我圖謀不軌的男人嗎？”
謝斯遇喉嚨發緊，不自覺地舔了下嘴唇，錯開她的視線，艱難吐出幾個字：“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我哪兒還有什麽好怕的。”楚兮晚再次将防盜門打開，室內緩緩流出的暖黃色燈光如同對謝斯遇的邀約。
“再說了，圖謀不軌的人是我，你才應該要有安全意識。”
話音剛落下，楚兮晚手腳慌亂地捂住自己的嘴，眸底劃過一抹懊悔。
她怎麽直接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了。
下一秒，視線重新轉向謝斯遇。
他眉心微微皺起，神情看上去十分糾結，并且好像根本沒注意到她剛剛說的話，楚兮晚稍稍放下心。
伸手拉了他一把，冬日冷空氣被防盜門攔截在外，兩人仿佛瞬間身置另外一個世界。
“進來吧，随便坐。”只是随意一句客套話，楚兮晚扔下謝斯遇往房內走去。
謝斯遇看着眼前緊閉的房門，一時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
楚兮晚對他太放心了。
甚至比他自己還要信任他。
謝斯遇無奈地笑了笑，将自己的廉價皮鞋脫下，與楚兮晚亮晶晶的高跟鞋擺在一塊。
兩雙鞋整齊地排列在一條線上，畫面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和諧。
謝斯遇沒有發現自己可以穿的拖鞋，于是隔着單薄的襪子踩在地上。
瓷磚冰冷刺骨，可他卻好像一點兒都感受不到冷，直直站在原地。
等了幾分鐘也不見楚兮晚從房間出來，謝斯遇才産生出打量這間房子的想法。
房子空間算不上大，但兩個女生住着剛剛好。
室內物品擺放井然有序，并且處處都能找到裝飾性的小物件。
色彩鮮豔的挂畫，小狗形狀的可愛地毯，北歐風的暖色調窗簾，窗臺上充滿生機的綠植……
整體風格顯得非常溫馨，與他住所住的那個冷冰冰的地下室截然不同。
謝斯遇的目光從窗外收回來時，楚兮晚正好推開房門走出。
“我不是說讓你随便坐嗎？怎麽還站着？”
楚兮晚脫下笨重的羽絨外套，換了一身米白色休閑套裝，頭發編成了一股蓬松的麻花辮，側放在右肩。
周身疏遠感褪去不少，此時的她像極了一個乖巧溫柔的鄰家t女孩。
“我……”謝斯遇看了看面前人，視線又朝堆滿毛絨玩具的沙發掠過。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楚兮晚後知後覺地拍了下額頭，然後走到沙發旁，将毛絨玩具全部推到角落，為他騰出空位。
“這些都是悅悅堆在沙發上，我都忘記了。”
“哦對，悅悅是與我一起合租的室友。”
謝斯遇心下了然，他知道楚兮晚也很喜歡這些玩具，從她平常電腦包、手提包和鑰匙扣上挂的小玩偶就可以看出來。
但也沒多問，他覺得兩人的關系還沒親密到可以互相交換喜好的程度。
“現在可以說了嗎？”謝斯遇想知道她今天晚到的原因。
提到這個，楚兮晚眸光驟然黯淡下去，表情閃過一抹明晃晃的嫌惡，卻仍直白地告訴他。
“我爸讓我回國參加他的婚禮，但是我不願意，和他吵了一架。”
“不想把壞心情帶給你，所以沒去面館。”
短短兩句話給謝斯遇內心帶去極大震撼。
謝斯遇注意到她腦袋微微垂下，情緒瞬間産生了變化，不複先前的高興。
原來她遠沒有看上去那麽幸福快樂。
每個人心底都有自己不願揭開的傷疤，他也一樣。
只不過沒想到楚兮晚願意将她的傷疤明晃晃地展露在他面前，他頓時感到手足無措。
謝斯遇從來沒有被人安慰過，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別人。
隔了良久，他才默默憋出一句：“抱歉，我不知道。”
“你道什麽歉呀，你又沒有做錯什麽事情。”
楚兮晚盯着他的側臉，暗自在心裏感嘆：怎麽會有人連側臉都長得這麽完美，讓她心甘情願被‘色’蠱惑。
“可以給我一個你的聯系方式嗎？”她微微眨動眼睛，目光中帶着滿滿期待，而後解釋了一句，“我今天真的很不開心，更何況外面還在下雪，就更不想出門。但一想到你還在面館等我，我只能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來去找你。”
聽完之後，謝斯遇唇線拉得很直，遲疑半響有了下一步動作。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遞到楚兮晚面前。
楚兮晚眉尾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地問：“你把手機交給我來操作？”
謝斯遇‘嗯’了一聲，把手舉起來晃了晃，然後輕描淡寫地說：“我的手受傷了，不方便。密碼是123456。”
楚兮晚又問：“你就不怕我看見你手機裏的秘密？”
謝斯遇淡淡道：“沒有秘密。”
“不會吧，浏覽記錄中也沒有秘密？”楚兮晚歪頭盯着他，語氣裏滿是調侃。
緩了幾秒後，謝斯遇才品味出她話中深意，表情瞬間變得不自然，輕咳一聲：“沒有。”
見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楚兮晚才心滿意足地安分下來。
認真在他手機屏幕上點了一圈，又在自己手機上點了點。
“好啦，還給你。”楚兮晚只是把自己電話號碼輸進了他手機裏，然後用他手機給自己打了個電話，以及加了微信好友，“以後我們就可以在手機上聊天了，如果你想聽我的聲音或者看我的人，我們也可以視頻聊天。”
謝斯遇接過手機收好，面不改色地說了句：“不用。”
他為什麽會想聽她的聲音，看她的人？
她又不是他的女朋友。
等等，女朋友。
謝斯遇用力在自己手指的傷口上按了一下，疼痛讓他瞬間清醒過來。
什麽女朋友，自己為什麽要這樣想。
大概是被Nick晚上的那個問題帶偏了吧。
“謝斯遇——”
“你在幹什麽呀？”
楚兮晚忽然快步走向他，在他還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時拉開他的雙手。
“傷口本來就還沒有處理，你這一掐，血又流出來了。”不難聽出她語氣裏的埋怨。
然後楚兮晚小心翼翼地托起謝斯遇受傷的那只手，輕輕在傷口上吹了下。
“還疼不疼呀？”
小時候每次受傷，媽媽都會在她傷口上輕吹幾下，然後問她疼不疼。
謝斯遇沒有管自己手指上無足輕重的小傷，視線一直盯着楚兮晚。
她對着傷口吹氣時，秀眉不自覺地蹙起，表情也變得十分嚴肅，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不知道的還以為受傷的人是她。
謝斯遇本想回答‘沒什麽感覺’，但看見楚兮晚這副模樣，話到嘴邊打了個轉之後又被吞回肚子裏。
“疼。”連他自己都沒想到會将這個字脫口而出，并且語氣似乎還格外脆弱，這才像是一個受傷的病患。
聽到這個回答之後，楚兮晚猛然擡眸，來不及收起眸底的錯愕，目光直直與謝斯遇的對上。
不到三秒，楚兮晚又慌亂地移開眼。
哪兒能想到謝斯遇這種性格的人居然會直接把‘痛’字擺在她眼前，不應該是與之前一樣，隐忍地說出一句：這種程度的小傷，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這一刻，楚兮晚發覺自己好像還是不夠了解他。
“遇遇乖，我給你吹一吹就不痛了。”楚兮晚再次學着媽媽以前對她的樣子對待謝斯遇。
“你……你叫我什麽？”謝斯遇瞳孔驟然一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內容，機械般地問出口。
楚兮晚沒有想到自己随口一說的稱呼竟然會讓謝斯遇産生如此大的反應。
“遇遇呀。”
“怎麽了，你不喜歡嗎？”
楚兮晚稍稍直起身，目光緊緊黏在謝斯遇臉上，想看清楚他現下的表情和反應，但他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謝斯遇側過臉不再看她，努力壓下內心泛起的波濤，嗓音生硬：“不是，一個稱呼而已，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
一個微小的昵稱對于他來說不是沒關系，反而很有關系，對他來說很重要。
自記事開始，所有人對他都是以大名相稱，尤其是他的父母。
永遠都用冷冰冰的語氣喊出他的名字，不帶分毫感情。
所以小時候看見別的小夥伴被父母親切喚出小名，他非常羨慕，期待父母也能這樣對自己。
可惜希望落空，一次都沒有。
楚兮晚又叫了一次：“遇遇。”
謝斯遇下意識應聲。
楚兮晚在身邊找了會兒，問：“剛剛買回來的藥在哪兒？”
“在你身後的桌子上。”謝斯遇如實回答。
上藥時，楚兮晚離他很近。
溫熱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打在謝斯遇手掌心，癢癢的，仿佛被無數只蟲子爬過。
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在身側緊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肉中裏，留下深深的痕跡。
連帶着呼吸的聲音都在不受控制的加重，重到讓專心為他處理傷口的楚兮晚聽出異樣。
握着他受傷手掌的手卸了幾分力氣，眼眸浮上茫然神色，略帶歉意的開口：“是我不小心弄疼你了嗎？”
“沒有，是我自己的原因。”
開口說出第一個字時，不僅是謝斯遇，甚至楚兮晚都被他低到不忍直視的聲音吓到。
“疼得聲音都變了，還把原因攬在自己身上。”
楚兮晚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好像并不贊同他對自己錯誤的維護，上藥動作放輕不少。
然而她沒注意到謝斯遇額間冒出絲絲細密的汗珠，并且黑眸愈發幽深，如同正在醞釀一場極大的風暴。
接下來的每一秒對謝斯遇來說都十分漫長，強迫自己将目光從楚兮晚身上移開。
而後視線不期從面前牆間的電視機上掠過，牢牢定在一處。
透過黑色電視屏幕的反射，謝斯遇看見他們此時的姿勢。
他坐在沙發上還算正常，但楚兮晚為了上藥方便，直接提起褲腳蹲下。
蹲在他雙腿之間。
分外暧昧。
如果沒有看到屏幕反射的畫面，謝斯遇甚至都不會意識到楚兮晚蹲的位置如此尴尬。
這一瞬間，他整個人仿佛被丢進火堆之中，渾身燒得滾燙，意識也逐漸飄遠。
然而楚兮晚的下句話卻猶如一桶從天而降的冰水，瞬間将他剛燃起的火苗澆滅。
“你好像……起反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