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墜落

墜落

“轟隆——”

天邊傳來巨響, 而後一道刺眼的白光直接在半空中炸開。

霎時間，整個世界亮如白晝。

可謝斯遇心中卻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不敢再耽擱下去，他即刻想找周晗悅問清楚。

手掌在西裝褲口袋中摸索了一會兒後，謝斯遇臉上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口袋中很幹淨, 什麽東西都沒有。

不會吧, 手機落在車上了？

這一刻, 謝斯遇感覺有道驚雷直直劈向自己的頭頂，瞬間将他的思緒炸得七零八落。

絕望浮上眸底, 周身的氣壓低到讓人多看一眼都覺得心酸。

側眸之間, 視線從路旁停靠的一輛輛汽車上掠過，企圖能從中看出點什麽他想要得到的信息。

即便謝斯遇知道, 心存的那份希望非常渺茫。

忽然視線在某處駐停, 他在一臺黑色跑車的車牌上看見了一串熟悉的數字。

0326。

是楚兮晚的生日。

謝斯遇眸光一蹿而起，唇齒都因激動而輕顫不止。

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地向那臺黑色跑車走去。

越往前走, 展露在眼中的車體部分越多，然後謝斯遇注意到了車尾的那個裝飾性的小檸檬。

是楚兮晚最喜歡的水果, 也是她最喜歡的裝飾物。

兩個與楚兮晚有關的事物同時出現在一輛車上, 讓謝斯遇幾乎可以肯定，這就是楚兮晚的車。

喜悅和恐懼兩種情感反複交雜在心頭，快要将他的人和精神分裂。

謝斯遇快步走到駕駛位旁, 透過防窺玻璃看到了一個綽約的身影，正趴在方向盤上。

即使視線十分模糊, 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楚兮晚。

謝斯遇在心底默默地念出這個名字, 然後長長地舒出一口氣，那顆被夾在半空中反複灼烤的心髒終于回歸原位。

還好出車禍的人不是她, 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不可控的舉動。

接着, 謝斯遇微微附身，擡手敲了敲身前的玻璃。

沒等多久，敲擊玻璃的清脆聲引起了楚兮晚的注意，只見她緩緩地把埋在臂彎中的腦袋擡起。

兩人目光透過車窗相撞，謝斯遇呼吸驀地一怔。

随後楚兮晚按下車窗，明豔的眉眼，甜美的笑容，全部清晰地展露在空氣中。

雨滴順着風飄入車中，濕潤了她的聲線。

軟軟地，帶着些許潮意，仿佛撒嬌似的：“謝斯遇，你終于來了。”

只不過還沒等到謝斯遇的回話，楚兮晚便像失去意識般，直直向前倒下。

“楚兮晚——”

謝斯遇下意識喊出她的名字，語調被驚吓到扭曲地不成樣。

沒有一絲猶豫，他把手伸進車內将車門解鎖，小心翼翼地将楚兮晚放進副駕駛位，為她扣好安全帶。

然而指尖觸碰到她身體時，謝斯遇心中一驚。

衣服從裏到外全部濕透，身體溫度高得駭人，臉蛋也展露着不正常的緋紅。

楚兮晚本來就出現了過敏症狀，這下還淋了雨，加劇病情的嚴重性。

謝斯遇低聲咒罵了一句，又像是懊惱。

不敢再耽擱下去，轉動車鑰匙、點火、挂擋、拉手剎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

随着一腳猛踩在油門上的動作，跑車發動機傳出一陣低沉轟鳴。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原本動聽蠱人的轟鳴聲也顯得分外聒噪。

謝斯遇憑借記憶，飛速向最近的醫院駛去。

——

還未睜開眼睛之前，幾道刺鼻的消毒水味已然鑽入鼻腔中，率先喚醒楚兮晚神智。

眼珠轉動的同時，她手指也微微顫動了一下。

而這幾個微小舉動被時刻注意着她狀态的謝斯遇第一時間發現。

他抽回罩在楚兮晚手背上的手，準備靜悄悄地溜走。

在結束這種不清不楚的陌生人關系之前，謝斯遇不想讓她知道自己來過醫院，更不想讓她知道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當中，他是如何寸步不離地照顧着她的。

輕輕拉開座椅，正欲起身之際，衣角忽而感受到一道向下的力。

謝斯遇斂眸望去。

一只白淨的小手扯住他的衣角，力氣很大，大到衣角處泛起層層褶皺。

然後他聽見了楚兮晚的輕聲呓語：“遇遇，你陪陪我嘛。”

或許是感受到了他的內心活動，即便深陷夢魇，楚兮晚也不想讓他離開，于是開口挽留。

而聽到這聲久遠的親昵稱呼，謝斯遇頓時感到鼻頭一酸，眼角染上些許紅意。

目光轉向躺在病床的楚兮晚，她雙眼緊閉，眉心印出幾道褶皺，嘴中還在不停地說着什麽。

謝斯遇放在身側的手指不斷朝掌心緊握，可又洩氣般的松開。

唇角微揚，挽出一抹淺笑，帶着淡淡的愁苦之情。

他在心裏對自己腹诽：謝斯遇，四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兒長進都沒有。只要楚兮晚稍微勾一勾手指頭，你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後打轉，活像一條沒有尊嚴的流浪狗。

“呵，流浪狗又怎麽樣。只要她還願意要他，願意讓他留在她身邊，他情願當一條狗。”

心裏話被他悄聲說出，可聲音被靜寂的病房無限放大。

謝斯遇沉浸在自己湧上的濃烈情緒裏，沒有發現本該熟睡的人微微勾起了唇角。

因為這一句無意識的呓語，他改變了原先想法，繼續留在病房內，陪在楚兮晚床旁。

窗外的狂風暴雨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停歇了，陽光穿透厚重雲層傾灑而下，天色不複之前的暗沉。

仿佛心有所感似的，謝斯遇驟然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恰巧此時楚兮晚慢慢睜開雙眼。

謝斯遇毫無預兆地闖入一雙氤氲水波的眸底，漫出霧氣順着無形引線，緊緊纏繞住他的身體。

剎那間，兩人無言對視。

謝斯遇竭力隐藏埋在心底的癡狂與愛慕，不讓自己的情緒展露出一分一毫地破綻。

而楚兮晚眼神虛焦，無人知曉她的注意力落在了哪一處。

“謝斯遇，你怎麽還在這裏？”

說話的語氣十分平淡，似乎并不詫異于他此時的出現。

聽見這句話，謝斯遇心間頓時感到一股莫名異樣。

他出現在病房的這件事情好像在楚兮晚意料之中。

如果事實真是如他所想這樣，那麽是不是代表着楚兮晚也對他心存舊情。

意識到這一點，隐秘的喜悅升入頭腦之中，謝斯遇覺得自己呼吸都順暢許多。

然而這陣喜悅冒出不久，便被楚兮晚接下來的話親手打破。

“我大概還是在做夢吧。”

“現在的謝斯遇哪兒還會管我。”

尾音還在不大的病房空間內回蕩，直接震碎了謝斯遇的喜悅。

他微微垂頭，掩住表情中瞬至的失落。

然後t看見扯住自己衣角的那只白淨手腕，嗓音沉磁：“楚兮晚，松手。”

謝斯遇因低頭這一動作，錯過了楚兮晚面上飛快閃過的笑意。

“謝斯遇？”

“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難從楚兮晚語氣中聽出驚訝之意。

仿佛男聲傳入耳內，才讓她有一種置身現實世界裏的真實感。

謝斯遇目光仍落在她手背，回應道：“周晗悅讓我來的。”

楚兮晚順着他視線瞟去，不動神色地将手收回被窩裏。

收手時，她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謝斯遇手掌，手指又‘不小心’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表情從容淡定，仿若真就是一個不小心的舉動。

“悅悅讓你來你就來呀，看不出來，原來你還這麽關心我。”

楚兮晚雙手撐在身體兩側的病床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珠都未曾轉動一下。

忽然之間，一道亮光從腦海中閃過。

從醒來看到謝斯遇第一眼開始，她就總覺得不對勁，但又找不到原因出在哪兒。

現在她終于發現了不對勁感覺的來源之處，是謝斯遇的衣服。

他穿着一身筆挺板正的深色西裝，可衣褲上顯而易見的皺痕與他展現出來的卓然氣質完全不相符合。

然後楚兮晚瞥了一眼自己身上幹淨舒适的病號服，頭腦中瞬間有了答案。

是衣服不對勁，皺得過于離譜。她所認識的謝斯遇不會讓自己以這種不修邊幅的模樣出現在人前。

又回想起失去意識前一刻，匆匆趕來，敲響她車窗的他。

空中烏雲帶着濃重的‘壓城’氣勢，豆大的雨珠打落車身發出強烈震響，猶如末日降臨。

正值冬日，室外氣溫已然降至零下，謝斯遇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面前。

單薄的衣褲被暴風雨浸濕，雨珠從發梢跌落，徑直往眼眶裏滑去，遮擋住大部分視野，看起來狼狽極了。

回憶到這兒截止，而後楚兮晚意識全無地暈了過去，對之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一概不知。

她手臂微微用力，身體朝前小幅度傾斜，不動神色地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聲線含着淺淺笑意，擺出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态。

“不過謝斯遇，姐姐知道你來照顧我了嗎？”

“知道你來照顧的人，是你前女友嗎？”

‘前女友’三個字被她加重語氣說出，仿佛帶着某種隐晦的暗示。

楚兮晚眼珠慢慢轉動，透露着狡黠眸光，只是在視線接觸到謝斯遇表情裏閃過的窘迫時，她興致缺缺地躺會病床上。

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的，饒是再遲鈍，謝斯遇也能聽出她話中的譏嘲。

楚兮晚極度厭惡楚韻宛，平常都是直呼大名，又怎麽會用‘姐姐’這個昵稱來稱呼楚韻宛，只是為了膈應他罷了。

謝斯遇故作正經地整理了下泛起褶皺的衣角，神情冷厲：“醫生說你由于過敏引發的高熱沒消又淋了雨，再加上最近生活環境發生較大改變身體還未适應導致的昏迷。”

他沒有對她進行正面回應，而是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哦。”楚兮晚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顯然對他這番混水摸魚的回答不滿意，繼而将話題扯回原位，“謝斯遇，你為什麽一接到周晗悅的電話，一得知我情況不佳就從公司趕過來？”

即便楚兮晚心間已經浮現明确答案，她還是想聽謝斯遇親口說出。

只不過謝斯遇沒給她機會，對于這個問題閉口不談。

倔強的情緒湧入腦海，楚兮晚繼續深究于此。

“或者我換一種問法，為什麽非得是她，為什麽讓楚韻宛成為了你的女朋友？”

“謝斯遇，是因為我嗎？”

最後一句話輕飄飄地落下，卻在靜谧的病房中引起一陣不小的轟鳴。

楚兮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執着于這個問題，抱着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拗，他們倆分明早就分手，早就形同陌路了。

長睫輕顫，彰顯着她此時內心的不平靜，如同折翼的蝴蝶，希望能夠再次振翅飛翔。

然而下一秒，狂風忽至，蝴蝶被迫随風飄零，将它渺茫的希望擊破。

謝斯遇擲地有力的聲音鑽入楚兮晚耳內，擊垮她才建起不久的心裏防線。

“楚兮晚。”

“你好像對你自己太過自信了。”

“還是，你覺得我沒有自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