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墜落
墜落
有一瞬間, 病房裏的空氣好像被寒意凝固。
一雙無形的手将楚兮晚肺部攥緊，力氣越來越大，大到連呼吸變得極其艱難。
這段回答在她平靜的內心引起了不小震顫，幾乎要輕笑出聲。
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了呀。
楚兮晚緩緩垂下眼眸, 放在身前的手指來回絞動, 看起來有點兒焦慮。
不可能。
随後她在心底對這句話做出否定答複。
緊接着目光掃過手背上被紮出的小小針孔, 再次開口時，眉眼舒展, 語氣染上幾分揶揄。
“謝斯遇, 究竟是我自作多情還是你自欺欺人？”
“問題的答案你心裏很清楚。”
沒給謝斯遇反駁的機會，停頓兩秒, 楚兮晚把強有力的證據擺在他面前。
“我回國第二天的晚上, 吃完魚肉後出現了過敏症狀，我打電話向周晗悅求助時, 她竟然能在極短的時間帶着抗過敏藥到達我所住酒店的房間。”
“而那天晚上你也在楚家，眼睜睜看着我吃下魚肉。”
“你敢說這個過程裏沒有你的推波助瀾？”
話已至此, 謝斯遇依然不願意承認自己那些暗戳戳的小動作, 輕抿了下嘴唇，嘴硬道：“我很榮幸你把這件好人好事安在我身上，但是楚兮晚你知道的, 我不是什麽善人，更不會為沒有關系的人費心費力。正如你所說, 我們之間的關系僅是前任而已。”
從最開始楚兮晚就知道他待人處世的漠然态度, 沒有同理心，不會為一切人和事産生情緒波動。
除了楚兮晚之外, 謝斯遇把自己理解的‘關心’和‘愛’毫無保留地雙手捧至她面前，任她消遣。
“謝斯遇有沒有人告訴過你, 只要你一撒謊就會抿唇。”
末了，又補充了句：“超可愛的。”
兩個人剛在一起那段時間 ，楚兮晚就發現了謝斯遇這個無意識的小動作。每次情緒緊張或者恐慌時，他會将薄唇輕抿成一條直線。從這之後，她時不時地逗他，打量他的本能反應。
聽到‘超可愛的’這四個字，謝斯遇耳垂不可抑制地泛紅，在冷白調肌膚的襯托下尤為明顯。
但還好，此時楚兮晚的視線并沒有落在他身上。
她盯着不遠處櫃子上擺放的一盒藥品。
是全新的、沒有開封的抗過敏藥，也是為數不多适應她嬌弱體質的抗過敏藥。
“我不僅對魚肉過敏，還對一些藥物過敏，所以我能服用的抗過敏藥不多，普通藥店沒有，很難買到。”
“這件事情周晗悅可能不太了解，但作為我前男友的你，卻非常清楚。”
“而且我剛剛查了一下，全海城只有三家藥點出售這種抗過敏藥，還都在城南。”
他們現下所在的位置是城北。
城南城北橫跨了一整個海城，在不堵車的情況下，往返一次至少都要花費兩個小時。
上次發覺她出現過敏症狀，送她回到酒店後，謝斯遇獨自驅車趕往藥店購買抗過敏藥，從城南到城北，繞着海城轉了一圈才找到特定品牌的抗過敏藥。
沒有人會不懷絲毫目的地為另一個人做到這種份上。
無一例外。
更何況這個不懷絲毫目的的人還是謝斯遇。
即便沒有人對她說過謝斯遇幫她買抗過敏藥，她也能從旁推測出來事情的過程。與事實大差不差。
“承認對我舊情難忘，很難嗎？”
尾音落下，病房瞬間陷入死寂般的安靜。
呼吸聲被放大無數倍。
楚兮晚甚至能感知到謝斯遇驟然變得急促的呼吸聲。
第六感告訴她，這是他的默認。
報複楚韻宛的第一步輕松達成，勝利的喜悅在心間油然而生。
只可惜楚兮晚不知道，這不是她輕而易舉取得的成功，而是謝斯遇想讓她贏。
‘嘟嘟嘟——’
沉寂良久的氛圍，被一道手機鈴聲打破。
楚兮晚先瞥了眼前人一眼，然後将視線轉向身旁的手機屏幕。
她按下接通鍵，聲音随之從聽筒傳出：“晚晚。”
與此同時，謝斯遇擡手點了點病房門，動作意思十分明确：既然有人關心你，那我也沒必要再留下來。
“欸——”的字音剛發出，謝斯遇已經邁出病房，并且貼心地為她帶上了門。
然後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視t野當中。
直到最後，楚兮晚也沒有得到謝斯遇對于這一類問題的親口肯定回複。
“晚晚，你哪兒現在情況怎麽樣？”周晗悅問。
可以忽略她八卦兮兮的語氣，楚兮晚如實回答：“在醫院吊了水之後身體舒服很多。”
“哎呀不是，我不是問你的身體情況。”見自己意思被人誤解，周晗悅焦急地開口解釋，“你和謝斯遇之間怎麽樣了？”
楚兮晚拿過手邊枕頭，點在自己腰背下，換了個舒服的半卧姿勢往後仰，不急不緩地說：“他已經走了。”
周晗悅立即“啊”了一聲，不難聽出語氣裏溢出的濃厚失望感。
随後補了一句：“你大費周章地把他喊過來，就沒想着要發生點兒什麽？”
楚兮晚答：“我想呀。”
周晗悅又問：“那你怎麽把他放走了？”
“因為你打電話來了。”楚兮晚直言道出。
……
對面頓了頓，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憋了半天冒出三個字：“打擾了。”
兩人都把這段對話當作玩笑，樂一樂就過去了，并沒有放在心上。
楚兮晚剛想結束話題挂斷電話，對面突然爆出一個與謝斯遇有關的新料。
“我剛從李軒麟那兒得知一件事情，你想不想聽？”
楚兮晚沒有回答，因為她知道周晗悅是個藏不住事情的人。無論回答什麽，周晗悅都會把自己知道的八卦說出來。
果然，下一秒周晗悅的聲音再次從聽筒裏傳出。
“我給謝斯遇打電話的時候，他們公司正在開由謝斯遇主持的例會，只不過謝斯遇出門接了個電話後再沒有回來過，也沒有告知任何人他突然有事要離開的消息。”
“更重要的是，他們公司上下非常重視每月一次的例會，很少有人缺席，甚至連遲到的人都寥寥無幾。”
“謝斯遇這輩子算是栽在你楚兮晚身上咯。”
聽完關于謝斯遇的新料後，楚兮晚內心并不感到驚訝。
就連旁人都能通過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看透謝斯遇的情感态度，身處局中的楚兮晚又怎麽會感知不到他極力壓制後仍滿溢而出關心與愛。
只不過謝斯遇不願意承認罷了。
正想着，周晗悅充滿疑惑的聲音傳來：“但是我始終沒想清楚謝斯遇為什麽會和楚韻宛在一起，他又不是不知道你和楚韻宛之間的恩怨糾葛。”
楚兮晚也非常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謝斯遇和楚韻宛之間是否存在幾分真情，還是另有目的。
忽然，周晗悅腦洞大開地說了句：“晚晚，有沒有一種可能，謝斯遇想通過這種方式讓你吃醋，借此挽回你？”
剛說出口，楚兮晚還沒來得及出聲回複，這個猜想便被周晗悅自行否定：“也不對呀，當初你們倆分手就是因為謝斯遇劈腿，現在他居然還想得到你的原諒，和你重新開始。晚晚，你千萬別再被他的花言巧語欺騙了。”
楚兮晚換了個姿勢，盤腿坐在病床上。一手拿着手機，另一只手搭放在膝蓋上，手掌輕輕摩挲着衣料。
表情無奈，語氣無力。
“悅悅，謝斯遇從來沒有劈過腿。”
“我和他分手另有原因。”
兩人是和平分手，戀愛期間謝斯遇對她很好。
自從母親蔣可菱去世後，她再沒享受過他人無微不至的關心和獨一無二的偏愛，直到遇上謝斯遇。
楚兮晚不希望別人對謝斯遇産生誤解。
即便她也不清楚這個誤解從何而來。
“不過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覺得謝斯遇劈腿了呢？”
“因為你離開的那天晚上，我在酒吧看見謝斯遇……。”周晗悅話說到一半突然就沒有聲音了，電話那頭似乎有人正在呼喊她的名字。
莫約過了三秒，周晗悅飛速扔下一句“晚晚，我姐姐和姐夫回來了，我需先離開一下‘戰場’，等會兒再給你回電話。”之後耳旁便響起了電話挂斷的‘嘟嘟’聲。
周晗悅的家庭也不似表面展現出來的和睦平靜。從小在打壓式教育下成長，她和姐姐都極度渴望擺脫父母的掌控，尤其是周晗悅姐姐。出國那段時間，直接與旅游過程中相識一周的男人閃婚，甚至雙方都沒有想要得到父母同意的意思。
楚兮晚手指茫然地翻着手機通訊錄，視線落在手機屏幕上，眼神卻沒有焦距。
方才護士來查房，告訴她清醒過來之後，如果覺得身體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可以離開了。
并且轉身離開病房前一刻，護士沒頭沒尾地問：“咦，你男朋友不在這裏嗎？”
楚兮晚狐疑地擡眸，眸底帶了一分顯而易見的警惕。
護士察覺到了她的警惕，趕忙擺擺手解釋道：“你別擔心，我沒有惡意。”
話畢，又向她投去羨慕的目光。
“你男朋友把你抱來急診的時候，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從醫生口中知曉你沒事那刻才放心，後來我們注意到他從頭到腳都濕透了，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裏撈上來一樣，勸他回去換身衣服再來，你在醫院不會出事，他卻搖頭說自己沒關系，而後寸步不離地守在你病床旁，直到你醒過來。”
“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
随着一聲禮貌性的“謝謝”說出，楚兮晚堪堪回神。
她的手指不斷朝裏緊縮，掌心出現一道道指甲痕跡。
是啊，所有人都能看見謝斯遇對她的好，她心裏也清楚。
只不過橫在他們倆之間的問題遠沒有這麽簡單就能得到解決。
算了，既然無法解決，那就順其自然吧。
不想了。
楚兮晚換上自己的衣服，拿過手機和全新的抗過敏藥離開。
踏出醫院大門時，馬路對面樟樹後面驟然出現一道高挺清隽的身影，身上極為正式的西裝與他此時做出的舉動完全不符。
謝斯遇走出醫院後并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而是悄然躲到別人難以注意的地方，靜靜等待楚兮晚的出現。
不知道楚兮晚什麽時候出來，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走正門，但他就是執拗地想多看她一眼。
他運氣很好，果真在這裏看見她了。
目光跟随楚兮晚背影游移，直到看見她伸手攔下出駐車揚長而去，謝斯遇如夢初醒般的拿出手機，拍下她坐的出租車的車牌號。
與以往每次一樣。
——
謝斯遇的住所與她住的公寓并不在一個方向。
這件事情是楚兮晚偶然之間發現的。
擁有女朋友後，謝斯遇的生活似乎沒有發生很大的改變，依舊十分忙碌。
唯一的區別在于，他換了份兼職。
‘王姐面館’的老板準備回歸祖國的懷抱，想把店面轉讓出去。原先在面館工作的留學生自然無法再留下來，只能尋找新工作。
聽聞此噩耗，謝斯遇內心情緒沒有什麽波動，倒是楚兮晚的反應極大。
“什麽！你說什麽！”楚兮晚眼睛瞪得很圓，顯然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謝斯遇伸手攬過眼前人肩膀，摸了摸她的發頂，安撫道：“王姐準備回國了，沒有辦法再将面館經營下去。”
楚兮晚唇角朝下，表情滿是沮喪，整個人打不起一點兒精神：“難道我又要回歸只有蔬菜能入口的昏暗時期嗎？不要啊。”
話音落下，耳邊陡然傳來一道富有磁性的輕笑，謝斯遇拖着尾音，氣定神閑地安撫道：“你忘了，你還有我。”
楚兮晚身形一滞，反應過來他話裏的內容後，表情肉眼可見地發生轉變。
從精神恹恹的沮喪到神情熠熠的雀躍，只需要謝斯遇一句話。
雙手捧着謝斯遇的臉頰，踮腳仰頭親上他微微泛紅的嘴唇。
“啵——”
楚兮晚刻意發出親的聲響，一雙媚眼亮晶晶地盯着他：“對哦，有你在我身邊，我哪兒還需要為吃不好而發愁。”
兩人手牽着手走在街道上，面前是被夕陽染得火紅的半壁天幕。
楚兮晚興致滿滿地跳到他身前，歪了下頭，用撒嬌的口吻道：“謝斯遇，今晚你下廚給我做晚飯好不好？”
謝斯遇沒有立即答應，表情閃過一絲猶豫後才開口：“好。”
正處于興奮狀态下的楚兮晚并未發現他一閃而過的猶豫，拉着他的手臂往前走，語氣含着些許催促之意：“那我們快點回家。”
‘家’。
謝斯遇被這個字眼觸動到，他沒想到楚兮晚會把他的臨時住處稱作為‘家’。
他稍稍偏頭，回望着她，不禁将十指相扣的雙手緊t了緊。
“好，我們回家。”
随後，謝斯遇擡手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坐進出租車前一刻，楚兮晚面露迷茫之色：“你不是就住在這附近嗎？我們為什麽還要坐出租車？”
一時間，謝斯遇仿佛被問住了，撐在車頂防止她磕到腦袋的雙手有些難以收回。
他舔了下幹裂的嘴唇，嗓音帶了點兒沙啞：“這樣比較方便。”
坐車，好像是比走路要方便一些。
楚兮晚面上仍舊迷茫不解，但也沒有繼續追問，乖乖順從謝斯遇的安排。
本以為十分鐘不到就能結束的車程硬生生持續了快半個小時。
然後出租車在一處老舊樓房前停下。
幾乎是在楚兮晚表情流露出驚訝情緒的同時，謝斯遇垂眸，窘迫地開口：“抱歉，我之前騙了你。”
謊言被揭穿，心跳如鼓聲，一下又一下的在胸腔間震響。
他不敢再擡頭看楚兮晚的表情，只能通過聲音感知她此時的情緒。
“所以我們倆住的地方一點兒也不近，對嗎？”楚兮晚問。
謝斯遇點頭。
“以前你把我送回住處，然後告訴我你走路回家。”楚兮晚又問。
謝斯遇生怕楚兮晚産生一點兒誤會，立馬回答：“我沒有騙你，送完你之後，我确實是走回來的。”
聽到這個答案之後，楚兮晚并沒有如謝斯遇意料之中一般，流露憤怒表情，反而擡手錘了下他的肩膀：“你傻呀你，為什麽要讓自己那麽辛苦。”
謝斯遇一手握住錘向自己肩膀的小手，嗓音含笑。
“不親眼看着你安全踏進家門，我不放心。”
“如果讓你知道我住的地方不近，那你肯定不會再讓我送你回家了。”
楚兮晚腮幫子微微鼓起，紅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麽，可最後又無奈閉上。
她沒有辦法反駁，因為謝斯遇說的是事實。
如果知道送完她後，他要走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才能到家，她不會答應約會結束後先讓他送她回家。
楚兮晚自顧自地嘟囔：“你對我也太了解了吧。”
謝斯遇明顯聽到了她的小聲嘟囔，輕勾唇角，展露出一抹明朗笑容，其中還夾雜了無限寵溺。
自此之後，楚兮晚沒有拒絕他要送她回家的想法，只是要求他打車回去，并且到家之後給她發一條報平安的消息。
在對女朋友報備這方面，謝斯遇做得很好。即便之前楚兮晚沒有對他做出要求，他也會主動發消息告知她，自己今天的行蹤。
只不過難免會遇上特殊情況。
兩人有時在外面玩得忘乎所以，導致回家的時候，夜色濃厚。
楚兮晚便不會同意讓謝斯遇先送她回家。
對于這種提議謝斯遇表現出了強烈不滿，但楚兮晚态度強硬，他也只能照做。
為楚兮晚攔下出租車時，反複叮囑司機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
直到拍下車牌號和司機的工作信息，謝斯遇懸着的心才降下了些，視線仍跟随出租車的背影逐漸遠去。
後來，謝斯遇在手機裏開了一個單獨的相冊，專門用來記錄他無法送楚兮晚回家時，她乘坐的出租車的車牌號。
而拍下車牌號占據了整個手機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