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各自的較量
傅瑤攙着陳氏來到大門外時,傅府諸人都已經齊刷刷跪在地上了——陳氏懷着身孕,難免走得慢些。當然也可以說其他人太過心急。
元祯正在溫和地扶傅老夫人起身,“老夫人抱恙,別跪壞了身子。”
傅老夫人身不由主地站起,眼淚汪汪地看着眼前的孫女婿——當然她絕不敢這麽叫,可是不妨礙她在心底偷偷這麽想。
“謝太子殿下體恤。”傅老夫人膝蓋顫顫巍巍地向下一屈,此時的感動真是一點也不摻假。
落在傅瑤眼中,感受到的卻只有元祯的狡猾:來這麽一出,很快太子殿下憐老惜弱的名聲就要傳遍京師了。
元祯的目光已向這邊射來。
傅瑤忙快步上前,鄭重下拜,“妾身參見太子殿下。”
元祯忙将她攙起,“你我之間何須多禮。”
看着陳氏也要下跪,又溫言道:“夫人有身子,也不必講這些虛禮了。”
他對傅府的情況了若指掌,看來是早就打探清楚的。果然是個心機太子,傅瑤暗道。
落在其餘人眼裏,卻有些不是滋味:太子殿下獨獨沒讓二房下跪,她們的膝蓋可都有些發酸呢。
傅珍垂首跪在地上,一雙眼睛偷偷瞟着,除了酸意還有心癢難耐:她此前從未見過太子殿下,原來皇家的人生得都這般好看嗎?
不知是不是自帶光環的緣故,太子可比那個秦爽看着俊俏多了。
難怪傅瑤一進宮就移情別戀。
元祯執着傅瑤的手,毫無避忌說道:“孤這回來,是要接你回去。”
雖有些尴尬,傅瑤也懶得與他分證——沒準還被誤認為打情罵俏呢。
因此她只坦然笑道:“巧了,妾身也正打算收拾東西回宮。”
“那咱們是心有靈犀。”太子的眉眼愈發含情脈脈起來。
衆人都紅着臉低下頭:天家的人說話都這麽直接嗎?
元祯大概也意識到氣氛的微妙,輕輕咳了兩聲,正色道:“這些日子,阿瑤有勞你們照顧了。”
這話說的,到底哪邊才是她家啊?
傅家人當然不敢糾正太子殿下的語病,老夫人領頭謝道:“不敢,不敢。”
言盡于此,元祯攜起傅瑤的手,便要領她坐上馬車。
傅瑤輕輕施禮,“殿下,妾身有一事相求。”
“你說。”元祯有些吃驚,傅瑤很少向他提什麽要求呢——雖說他求之不得。
傅瑤指着底下端正跪着的秋竹,“妾身想将這個丫頭帶入宮。倒不是說宮裏當差的人不好,只是秋竹在家中伺候慣了的,難免熟悉些。”
元祯笑了,“什麽大事,你想要就指給你好了。”
“謝殿下。”傅瑤低聲說道。
元祯親密地攬着她的肩膀,“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馬車隆隆駛開。
秋竹努力壓抑住喜悅,腳步匆匆跟上去。
傅珍看在眼裏,居然有些妒意:這丫頭運氣真好,竟然有幸入宮侍奉太子——轉眼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她這是發什麽瘋,羨慕起一個丫頭來了,好沒志氣!
待車輪的碌碌聲聽不見了,傅家人才慢慢起身。傅珍揉了揉酸痛的膝蓋,嘀咕道:“擺什麽架子,一個良娣而已,真把自己當成宮裏的娘娘呢?就知道把太子哄得團團轉,真是狐媚!”
老夫人淩厲回首,她雖然老了,一雙眼睛仍精光不減,“做人最要緊是認清自己的位置,身份低不打緊,可若沒有自知之明,出言無狀,那就別怪我老婆子以傅家家規處置。”
明眼人都知道這話是在說傅珍。傅珍忙垂下頭,不敢頂撞。
老夫人淡淡轉身,向大夫人說道:“五姐兒要出閣,得好好學點規矩,這些日子無事就不必出來了。”
這不等同于變相禁足麽?
大夫人一驚,還是低眉應道:“是。”
傅珍仍是一臉茫然,顯然未意識到自己已被剝奪了最寶貴的婚前自由。她還想說些什麽,大夫人直接捂上她的嘴,低聲喝道:“你給我安分點!”
三夫人望了這頭一眼,得意地上前挽着老夫人的胳膊,“老太太別為那些不懂事的人生氣,太子殿下可顧念咱們傅家呢,連張太醫都留下來給您診治,這不是天恩浩蕩麽?”
大夫人明明白白地聽見這些話,不覺咬緊牙齒:三房的氣焰也不比往常了,這麽快就學會狐假虎威,實在可惡!
傅瑤回宮的時候天色已黑,更是已過了飯點。元祯原要命小廚房傳膳,傅瑤只說沒有胃口,叫了一碗糖蒸酥酪,配着現成的蛋卷兒吃了。
元祯看着卻有些眼饞,動手來搶她的東西。
據說将快樂分給一個人,那麽快樂将變成雙份的。這樣看來,顯然吃食與痛苦等價——都是越分越少。
傅瑤仿佛母雞護崽子一般,護着她的牛奶蛋卷,可惜元祯力氣太大,最終還是讓他搶去了一半。
傅瑤噘着嘴,不高興的模樣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後來兩人上床安寝,傅瑤便忸怩不肯令其施為。元祯咦道:“你不會真為那個生氣了吧?”
“胡說什麽呢,”傅瑤嗔道,“我才沒那麽小氣。”
“那是為什麽?”元祯放低聲音,“我都忍了兩天了。”
跟元祯的日子久了,傅瑤覺得自己的臉皮也漸漸厚起來,她相當淡定的說:“那就多忍忍好了。”
元祯以小狗乞食的眼光可憐巴巴地看着她。
果然女性對于這種偶爾的示弱是最難抵抗的——前提是對方顏值過關。傅瑤輕輕咳道:“我葵水還未褪淨,暫時不宜行房事。”
元祯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抱住傅瑤,小聲嘟囔了一句,“早說嘛。”
這種事還能怎麽說,難道女人來月經還得跟自己丈夫禀報嗎?傅瑤又是一臉黑線。
果然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她忽然想起張太醫開的那個方子,忙從荷包裏掏出一粒丸藥來,就着壺裏的溫水一埂脖灌下去——那湯藥她之前嘗試過,的确苦得厲害,難以下咽,因此傅瑤好說歹說,拜托張太醫制成丸劑,這樣便于服用。
元祯好奇地盯着她的動作,“你吃的什麽?房中丹?”
傅瑤險些被一口茶水嗆住。
這人滿腦子胡思亂想的都是些什麽?照這樣下去,太子即便順利登基,想來也是漢成帝那樣的昏君,她可不想做短命的趙氏姊妹。
傅瑤又羞又惱地瞪他一眼,說道:“這是張太醫特意為我制的丸藥,專治婦人內症的。”
“哦,這樣啊。”元祯恍然大悟。
傅瑤覺得自己有必要将太子往正道上引,殷殷勸道:“殿下,妾身覺得,您應當多留心典籍經注,少在那些亂七八糟的繪本上花心思,不說別的,功課那裏總得向陛下交差罷……”
“太傅的課業我都是認真完成的。”元祯無辜說道,“父皇還誇我學有所成呢。”
怎麽會?難道此人是個神童,天生的學霸?
傅瑤有些吃驚。
又聽太子說道,“只是功課繁重,閑暇之餘,總得有些東西消遣,勞逸結合方可效率倍增,至于好壞與否,萬物皆有所長,豈可聽信世人偏見?”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所以說,就連春宮集也是傳授人類知識的手段,而非毒害身心的穢物嗎?
傅瑤覺得腦子裏亂糟糟的。
元祯抱着她,柔聲說道:“阿瑤,孤希望能有一個你我自己的孩子,孤會親自教他識字,教他處事,教他為人,教他孤所能教的一切,孤曾經沒能擁有的,會讓他一一得到……”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傅瑤背着臉靠在他懷中,因此看不見元祯眼中的落寞——倘若她看見了,一定感到詫異:已經是堂堂太子殿下了,還有什麽不滿足呢?
已經快到亥時了,勤政殿還點着燈。
皇後衣裙迤逦,翩然而入。她看着燈下的男子,溫然說道:“陛下還不歇息嗎?”
成德帝放下手中朱筆,揉了揉眉心,“朕總覺得這些折子多得批不完似的,總是如此,仿佛沒有盡頭。”
皇後的目光随意掃過案上淩亂的奏章,她放下提盅,“陛下雖用心,也不可太耗費自己的精神,臣妾炖了紅棗蓮子羹,陛下好歹嘗嘗,補補身子。”
宮中妃嫔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多半為了争寵。到皇後這個地位,争寵已無必要,那自然是出于別的目的了。
成德帝慢慢攪着碗中粒粒飽滿肥厚的棗肉,靜觀其變。
皇後果然按捺不住了,一手扶着桌子,笑道:“其實陛下若覺得應接不暇,不如讓太子幫着代勞……”
“他還年輕,尚需歷練。”成德帝徐徐飲下一口湯汁。
果然如此。但皇後的用意并非在此,她笑道:“自然,所謂先成家後立業,太子的确年輕了些……”
成德帝略略皺眉,他最恨別人繞彎子,尤其是自己的枕邊人,便直截了當說道:“你想說什麽,直說便是。”
皇後臉上僵了一僵,旋即鄭重拜倒,“臣妾請求,陛下為太子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