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崔嬷嬷

再小的石子扔進水裏,也能濺起一圈漣漪。可秋竹的到來卻連半點波紋都沒留下——太子宮當差的宮人甚多,誰去誰來,根本無人理會。

何況傅瑤這個良娣雖有寵愛卻無實權,衆人雖有些敬畏,也不過爾爾罷了。

反正太子妃遲早會入主東宮的。

秋竹在宮裏适應得很好。她本來以為宮裏是修羅場,現在發現比家中也差不了什麽,甚至還要輕松适意——可見老人的話也不一定可靠。

獨有一樁令她費解:這太子宮的大小事宜貌似都由那位姓崔的老嬷嬷執掌,她家小姐竟是不管事的。這要換做侯府,奴才越過主子自行掌權,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傅瑤剝了一瓣橘子放進嘴裏,笑吟吟說道:“我不過是個良娣,崔嬷嬷可是皇後身邊的老人了,我和她争什麽。再說,她也不過暫時代管罷了,将來這管家之權還不是別人的。”

秋竹默然片刻,說道:“其實主子您不妨試一試,将這權柄奪過來,眼下您既無子嗣,有了掌家之權,到底地位穩當些。”

她是真心實意為傅瑤考慮。

可傅瑤懶得操這份閑心。當一個米蟲已經很快活,費那些力氣做什麽?

她将撕下的橘絡扔進字紙簍裏,拍了拍衣上的碎屑,“再說吧。”

小香從內務府領份例回來,悻悻說道:“方姑姑她們又克扣咱的月例銀子。”

“她又怎麽你了?”傅瑤皺眉問道。這樣的事上月就發生過一次,她還以為是偶然事件,如今瞧來竟是有預謀的。

“說是咱們殿裏平日向小廚房點的那些小食,多餘的絲線綢緞,都是由她們墊付的,所以要從月例裏面找補回來。”小香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呸,睜着眼睛說瞎話,好不要臉!”

“你沒和她們鬧起來吧?”傅瑤怕她沉不住氣。

“婢子怎敢和她們鬧?”小香硬着嗓子說道,“她們有那姓崔的老虔婆撐腰,婢子躲還躲不及呢!”

罵得真痛快。傅瑤暗道。

底下人有情緒,做主子的自然得加以安撫。傅瑤說道:“別怄氣了,你短的那份,等會我貼給你,別叫人說你鬧脾氣。”

反正元祯平日給她的賞賜不少——她也不是指着月例銀子過活的。

小香蔫頭巴腦地出去,秋竹瞧着她的背影,輕聲說道:“難為她忍得住,這崔嬷嬷的氣焰也太嚣張了,莫非無人制得住她?”

制當然還是制得住的,譬如皇後,譬如太子。可是傅瑤不願去打小報告,皇後當然不肯聽她的話,至于太子——她可不想落一個挑撥母子關系的罪名。

傅瑤微微蹙起眉頭,她近來也越來越不喜歡這位老嬷嬷——尤其是她端着避子湯來的時候。

傅瑤暫時還不想懷孕,但自願與被人強迫完全是兩碼事,崔嬷嬷那副填鴨喂豬的态度,瞧着實在令人——不爽到極點。

出乎傅瑤意料的是,她不曾開口,太子卻主動提起這茬來了。

是夜溫存之後,元祯摸着她白膩脖頸上散落的青絲,說道:“阿瑤,孤想着,這東宮的宮務不如交由你來打理罷。”

傅瑤一驚,想太子莫非會讀心術,竟探測到她的心聲,忙謝絕道:“殿下,妾身絕無此意。”

“不是這樁,東宮總得有個女主人才好,你先暫且代管着,等太子妃的人選确定了,你再交托不遲。”

原來是這樣,傅瑤松了一口氣,仿佛肩上的責任減輕了。

反正也只是暫時的,她受了太子殿下的好處,替他做個管家也沒什麽。不過,太子為何一定要換人呢?

傅瑤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子,“殿下覺得,崔嬷嬷行事有何不妥麽?”

“豈止不妥!”元祯哼了一聲,“這些日子孤私底下聽起來,怨言竟還不少……”

“是否臣妾宮裏的人私自回報陛下?”傅瑤急問道。她不是叮囑她們要忍耐麽?

元祯詫異地看她一眼,“怎麽,你宮裏的人也受了她的欺侮?”

原來不是小香她們打的小報告,敢情崔嬷嬷一夥得罪的人不少——崔嬷嬷自己倒是個謹慎的,奈何身邊盡是些豬隊友啊。

傅瑤讪讪點了點頭。

“那就更留不得了,”元祯斬截地決定,又有些苦惱,“只是,該找個什麽由頭呢?都是些捕風捉影,又沒有證據。”

他看着傅瑤。

傅瑤被他盯得心肝顫巍巍地晃動,莫非太子又要她來做惡人?自從她施計将郭叢珊趕走之後,太子好像對她的能力倍加信賴呀!

太子靠在她肩窩,鼻息咻咻地拂在她鬓邊,聲音也甜膩如蜜糖一般,“阿瑤,孤知道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他太纏人,傅瑤推都推不開,臨了只好接受,卻提出自己的疑問:“殿下似乎很厭惡崔嬷嬷?”

“當然,”元祯擰了擰眉毛,“孤小時候就頂不待見她,在椒房殿時,她管制孤極嚴,還百般虐待孤,連飲食上都不放過。”

“她究竟是怎麽虐待殿下的?”傅瑤起了好奇心。

“她說小孩子吃甜食不好,居然給孤喝不加糖的綠豆湯,還一喝就是兩大海碗。”元祯氣咻咻說道。

傅瑤呆若木雞地看着他。

就為這個?

好任性的……理由。

而她居然奇跡般的很能理解——綠豆湯怎麽能不加糖呢?太不人道了!

崔嬷嬷在宮中已經呆了四十六年。從初初進宮不谙世事的小丫頭,到皇後身邊的貼身侍女,再到椒房殿的掌事姑姑,如今更被派來侍奉太子。

她把一生奉獻給了巍峨的皇宮,雖然稱不上豐富多彩,如今卻是志得意滿——至少沒人敢瞧不起她了。

經過西偏殿院外時,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比起成德帝那些得寵的妃子,傅良娣這裏倒是安靜許多——自然也是因為東宮只有這一位女眷的緣故。

皇後為太子的婚事操碎了心,太子卻屢屢與皇後心意相悖。反而這個傅氏,仗着一副小白花般楚楚可憐的相貌,将太子吃得死死的,害得皇後殿下不能舒心。

崔嬷嬷不禁皺起眉頭。

西殿的門開了,秋竹對立在門外的婢女說道:“良娣說身上出了汗,想洗個澡,你去廚下打些熱水來。”

說罷砰地一聲關上門。

婢女口裏答應下來,轉臉卻露出一副不屑神氣,嘟囔道:“你算什麽,一個剛進宮的,也敢來支使我?”

憤憤然而去。

崔嬷嬷身旁的方氏咦道:“那不是伺候傅良娣的小香嗎,怎麽淪落到打雜的了?”

“那個秋竹,一進宮便這般嚣張嗎?”崔嬷嬷扭頭問道。

“當然,誰叫她從前在家中就是傅良娣的貼身丫鬟呢,這一來呀,傅良娣就只要她伺候,其他人都得靠邊站了。”方姑姑笑道,“難怪小香出言不遜,我要是她,一定咽不下這口氣。”

“物不平則鳴,也是常事。”崔嬷嬷平靜說道。

忙碌了一天回到房中,崔嬷嬷揉了揉酸痛的頸子,準備更衣。方姑姑指着她空空蕩蕩的袖管咦道:“崔姐姐,你臂上那對白玉蟾金镯子怎不見了?”

崔嬷嬷的臉色立時變了,不說稀罕,那可是皇後娘娘賞的。為顯榮耀,她才日日戴着,怎麽竟遺失了?

方姑姑幹替她着急,“這樣珍貴東西,姐姐好好想想,究竟放在哪兒了?”

崔嬷嬷事務繁忙,一日下來恨不得将宮中盡皆走遍,哪有個定準?不過,她今日倒是在西偏殿外站得久了些,莫非……

兩人同時想起那一位。

方姑姑幹脆的認準嫌犯,“這宮裏哪個不視您為表率,獨有傅良娣的宮人常與咱們不對付。她一個七品官的女兒,往常能見到什麽好的,身邊那些蹄子眼皮就更淺了,準是她們偷去了。”

崔嬷嬷沒有應聲,她雖然也疑到這方面,但未有證據之前,不便像方姑姑那樣口無遮攔。

“這事不宜聲張,咱們還是先按下來,悄悄的找尋……”崔嬷嬷說道。

門突然叩響了,小丫頭子進來回話,“嬷嬷,西殿的香姑娘求見。”

崔方二人同時對了個眼色,崔嬷嬷颔首:“讓她進來。”

小香進來,開門見山便說道:“婢子瞧見有人盜竊宮中財物,特來回禀。”

“什麽財物?”崔嬷嬷平靜問道。

小香的目光停在她袖管上,“正是嬷嬷那對白玉镯子,被與我同室的秋竹竊走了。”

“你親眼瞧見了?”崔嬷嬷似有些不信。

“嬷嬷晌午是否曾經過西殿?”小香反問道。

崔嬷嬷有些尴尬,“那會兒走累了,就站着吹了會風。”怎麽搞得跟偷窺似的?

“那就是了,”小香肯定地說道,“我親眼見到秋竹從草叢裏拾起一物,藏到房內八寶箱裏,那東西寶光燦爛,跟皇後娘娘賞給您的那對镯子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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