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梅湯

郭賢妃抿了抿唇, “你想怎樣, 莫非要我除去這孩子不成?”

郭叢珊一驚, 忙說道:“娘娘慎言。”

方才那句話聲音雖不大, 保不準會被有心人聽去。郭賢妃擺了擺手, 示意宮人們退下。其中一個叫朱弦, 格外知情識趣,還順勢關上了門。

“你莫不是瘋了, 要我對一個未出世的嬰孩下手?”郭賢妃再傻,此時也看穿這位侄女的意圖。

郭叢珊剛才還一臉淡漠,這會子四下無人, 眼圈兒反倒紅了。她哽咽說道:“侄女知道娘娘心善,做不來傷天害理之事,侄女也并非大奸大惡之人。只是眼下情勢如此, 娘娘不得不早做決斷。萬一傅良娣誕下皇長孫, 卻叫我這個未來的太子妃如此自處?叫郭家如何自處?”

“嫡庶有別,縱然她真生下長孫,也越不過你的孩子去。傅家更比不過郭家,你又何必如此心急呢?”郭賢妃煩惱的搖着扇子。

“娘娘列的這些理由, 自己都不覺得可靠吧?”郭叢珊泣涕漣漣, 說話卻是有條不紊,“傅良娣有寵,一旦生下男嬰,地位更為水漲船高,保不齊傅家也會受到擡舉。而郭家, 繼二叔三叔相繼病逝之後,已逐漸式微了呀!四叔五叔還年輕,不足以擔當大任,如今就只我父親一人苦苦支撐門庭。姑母,我若但凡有一點出路,也不會來求您,如今,您卻是咱們郭家唯一的指望呀!”

她再三拜倒,鄭重說道:“求姑母助我一臂之力。”

郭賢妃定定地看她半晌,終頹然向後仰去。

從披香殿出來,外頭已下起綿綿細雨,朱弦殷勤地為郭叢珊撐起一把竹骨傘,“二小姐小心路滑。”

“多謝。”郭叢珊伸手接過,随手從袖裏掏出一錠金子,滑入朱弦手中,“姑母那裏,還望你多下功夫。”

感受到手心堅實的觸感,朱弦喜笑顏開,“二小姐放心,既然是對郭家有利,娘娘不會不肯的。”

賢妃近來已近乎失寵,所得的賞賜也大不如前,連帶着伺候她的侍女也吃了不少苦頭。可郭家家資巨富,這位二小姐出手更是闊綽,侍女們又怎會不一心向着她?

郭叢珊淡淡一笑,小心地提起裙擺,冉冉離去。

自從診出了身孕,傅瑤比從前更懶散了,她本來就不喜歡出門,現下更有理由宅在殿裏。用了元祯所出的點子,說張太醫囑咐的,身子不适需要靜養,就算有嫔妃上門求見,她也總是婉拒,如此便清靜多了。

唯一不妙的是,這樣下去,她可能會像一個氣球飛速地胖起來,那是她不願見到的——雖說傅瑤現在的身量仍很苗條,可是缺乏鍛煉,又吃得多,這樣子不長肉才怪呢。

傅瑤現在很喜歡吃酸的,或許是因為酸能開胃的緣故。現在她一餐能吃兩大碗飯,而且飯後必得來一碗梅湯消食。

元祯取笑道:“你天天這麽喝,我聞着肚裏都冒起了酸泡兒。”

傅瑤笑吟吟地一飲而盡,“沒這個吃不下飯,你希望我餓肚子啊?”

“那倒不是,”元祯說笑間撫上她的腹部,“餓着你也不能餓着孩子。”

雖然明知是開玩笑,傅瑤還是嗔道,“哦,原來在殿下眼裏,我就是一個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她現在有時候使小性子,也許是由于孕期的煩躁。

元祯自然得費勁解釋——不怪他笨嘴拙舌,想出這種問題的人本來就不安好心,誰會和自己的骨肉吃醋呢?

傅瑤本來也不是認真的,矯情一番後,兩人自然重歸于好。

元祯覺得很欣慰,據說男子通常會喜歡對自己柔順的女人,可是他巴不得他的阿瑤有時候發點脾氣——至少這說明她在意自己。

傅瑤自然不了解他這種心理,依舊照自己的直覺行事。比起談戀愛,她更重視生活本身。

比起最初那幾天不思飲食的情況,她現在無疑好多了,至少吃得下飯,也不怎麽嘔吐——這其中少不了梅湯的功勞。

晚膳之後,傅瑤本想依照慣例享用這道飯後飲品,豈料小廚房來話,說梅子用盡了,膳房還沒來得及買回。

傅瑤雖有些不甘心,還是擺了擺手,“無妨,也不是什麽稀罕東西。”

卻恹恹的托着腮,打算想個法子消除胃中積食。

小香捧了一個紅漆食盒進來,“這是披香殿賢妃娘娘才差人送來的,說殿中多出些梅子,聽聞良娣你喜食梅子湯,特意做成湯汁送來。”

揭開盒蓋一看,白瓷海碗裏盛着深紅色的湯羹,不止顏色漂亮,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

秋竹不禁露出一絲微笑,“想不到賢妃娘娘那樣直率之人,有時候竟也有些體貼心腸。”

什麽直率,蠢笨罷了。秋竹這丫頭說話還真含蓄委婉。

傅瑤端起瓷碗,将要飲下,忽然放下調羹。

秋竹咦道:“良娣怎麽不喝?”

傅瑤盯着湯汁瞅了半晌,甚至還嗅了一嗅,說道:“你覺不覺得,這披香殿的梅子湯格外酸一點?”

秋竹湊上前,小心地用湯匙舀一點試了試,微微皺眉,“是酸了些,大約賢妃娘娘體諒良娣有身孕,故意這麽熬的吧,或者她們郭家習慣如此。”

“不止,你再嘗嘗,仿佛還帶一點苦味。”傅瑤自己只抿了一口,且立刻就吐出來,看樣子是真不合胃口。

秋竹又試了試,訝道:“還真是,這梅湯怎麽作澀呀?”

小香哼哼唧唧地說:“賢妃娘娘看來是不安好心,故意用壞了的梅子來做湯,想讓良娣您拉肚子。”

若真這麽簡單倒好了。傅瑤沉着臉問道:“張太醫今日是不是去往淑妃娘娘殿裏請脈?”

秋竹算了算時辰,“這會子估摸着也完了,大約正往回走。”

“去請。”傅瑤冷聲說道,“就說我身子不适,讓張太醫一定過來。”

兩人都詫異地看着她。

秋竹小心翼翼問道:“良娣是疑心這湯羹有何不妥?”

“現在還不能肯定,”傅瑤的聲音有些疲倦,“等張太醫來了就知道了。”

不是她多疑,她希望這種小說裏常見的暗害情節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才好。

張太醫來的很快,不待他行禮,傅瑤就指着那碗梅子湯讓他辨認,免得浪費時間,“太醫您瞧瞧,這梅湯裏除了梅子,是否還加進了別的物事?”

張太醫吃驚地看着她。好在他這人不多話,立馬盡自己的醫家本分,開始查驗。

結果很快出來。

張太醫說道:“如良娣所料,這梅湯裏加了山楂、枳實等物,與常人或許無害,可對孕婦,卻是大大的不利。”

他在宮中多年,對這些陰私之事見得不少,自然一口就道出來。

果然如此,傅瑤暗暗咬緊牙齒。她從前只以為郭賢妃蠢笨愚鈍,沒想到卻是既蠢且毒,非但想要除去她的孩子,還蠢到在自己送的東西裏做手腳。

真不知該說這蠢婦什麽好。

張太醫察言觀色,問道:“良娣,這梅湯是哪裏來的?”

傅瑤從惱恨中回過神來,鎮定說道:“大人不必多問,今日勞煩您了,還請你千萬嚴守此事,不要宣揚出去才好。”

張太醫雖有些不解,可他到底在宮中摸爬滾打多年,知道什麽叫難言之隐,因此只道:“良娣若有什麽委屈,不妨請太子殿下為您做主。”

“是,這個我自然省得。”傅瑤點頭。

張太醫去後,她越想越生氣。郭賢妃自己做出這等蠢事,關鍵她還不能揭發她——此事若鬧起來,勢必得坐實郭賢妃謀害皇嗣的罪名,皇後與郭賢妃一向來往親密,勢必也逃不脫幹系,為難的只會是太子。更有甚者,還會有人渾水摸魚做些手腳,企圖将他們個個拉下水。

明明皇後、賢妃、太子這些人才是利益共同體,她們為何總是看不清真相呢?倘若元祯沒了儲君之名,賢妃的侄女想坐上太子妃之位,做夢去吧!

傅瑤恨恨的想。

她真是煩透了這些整天沒事找事的深宮婦人,可若要她就這麽輕輕揭過,又咽不下這口氣——況且,誰能保證郭賢妃不會再犯?

傅瑤思忖片刻,起身道:“秋竹,替我更衣,我要去椒房殿。”

她不打算将此事告訴太子——她不清楚元祯會是何種反應,但不管怎樣,都不會是最優的結果。

這件事只能內部消化。那麽,能壓住郭賢妃的,就只有趙皇後了。

她打量着鏡中日漸豐潤的容顏,又一次覺得做個古代女人真是麻煩,做太子的女人更是麻煩。

可是她已經來了,那就只好按部就班地過下去,并且盡量使自己過得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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