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美人

陳氏原打算滿月就進宮來看望她的, 是傅瑤攔住了她, 說滿月那天人多擾攘, 也不好怎麽說話, 因此傅家只送了賀儀過來。待傅瑤坐完月子重新搬回太子宮後, 她才請旨讓陳氏入宮。

這一回沒有那兩位妯娌跟着, 陳氏自是暢意許多,只是當她看向襁褓裏的女嬰時, 臉上還是不禁顯出憂色。

她小心翼翼的觑着女兒臉色,“你也別太傷心了,皇孫總還會有的, 你如今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

傅瑤自己并不覺得多難受,可問題是旁人都以為她難受, 這才是最令她糟心的。

她只好岔開話題, “渺兒怎麽樣了?”

說到幼子,陳氏臉上不禁露出恬和的微笑,“渺兒的身子很健壯,也不像你大哥小時候那樣愛吵愛鬧, 我看着舒服多了。”

她又瞄了皎皎一眼, “渺兒那孩子雖好看,模樣兒還是不及皎皎,我看皎皎以後會出色多了。”

傅瑤笑了,“娘這話真是,男孩子同女孩子怎麽相比?”

她又問道:“大哥呢?”

她那大哥是個傻子, 也不知曉不曉得同幼弟置氣。

陳氏嘆了一聲,“別提了,自打去年末起,就嚷嚷着要考什麽勞什子武舉,因為我不許,正同我怄氣,現在躲在外頭不肯回家呢!”

“武舉出身雖說不及文舉……可到底也是條路子,”傅瑤沉吟着說道,“母親不若聽他的意思,若真能沖出頭來,也不失為美事一樁。”

陳氏沒好氣嗤道:“他那性子,能出頭才怪呢,凡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我倒不信偏這個能了。”

“不是有句話叫死馬當作活馬醫麽,”傅瑤笑道,“橫豎大哥閑着也是閑着,母親就讓他試試,總不會比現在差到哪兒去。何況,武試也要考策論,正好逼他多讀寫經卷。”

陳氏總算有所松動,“也罷,就照你的意思,可是渺兒我可得抓緊了,萬不能再像他大哥那樣不思上進,白費我一番心血栽培。”

可憐的孩子,傅瑤不禁在心底為那位二弟默哀,看樣子陳氏立意要培養出一位狀元來呢。

陳氏走後,傅瑤不禁陷入沉思。其實若傅湛真能靠着武舉出頭,倒是一件好事。傅家雖有老侯爺撐着,他們二房到底門第薄弱,一旦分了家,這家世的劣勢更會凸顯。她在宮裏生存本就無依無靠,若沒個得力的娘家仰仗,也太艱難了些。

當然她也只是想想而已,她沒怎麽跟傅湛打交道,可是瞧他那不聰明的模樣——出頭的可能性看來非常微弱。

元祯進來時,傅瑤還歪在枕上發呆,睜着兩只眼睛,像半困半醒的小獸。

元祯下意識就在她鼓鼓的臉頰上戳了一下,傅瑤立刻跳起來,“殿下您做什麽?”

“沒什麽,看看你有沒有睡着。”元祯好整以暇地收回手指。

廢話,哪有人睜着眼睛睡的,又不是魚類。

傅瑤翻了個身,懶得理他。

元祯就勢躺到她旁邊來,問道:“倒是你,你剛剛在想什麽?”

傅瑤一滞,“……沒什麽。”

總不能說她在想傅家的榮華富貴吧,那也太俗了。

元祯好奇地看着她,“阿瑤,你覺不覺得自己的臉頰越來越圓潤了?”

傅瑤一驚,連忙取過枕邊一面小菱花鏡照将起來。她最怕別人說她胖了。

沒覺得有什麽變化呀。

不過也說不準,據說潛移默化的改變是看不出來的,她天天照鏡子,自己當然察覺不到。

傅瑤悶悶不樂的放下鏡子,元祯則樂呵呵的摟住她,“圓潤點好,你從前瘦不拉幾的,孤抱着都覺得硌手,現在可舒服多了。”

于是他的手不老實地伸進傅瑤衣襟裏。

傅瑤沒好氣地打落他的手,“殿下莫胡鬧,使不得。”

元祯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你不是說兩個月就可以了嗎?”

傅瑤:……

偏偏這種事他記得最清楚。

小香将孩子交給乳娘回來,就看到秋竹端着一碗醪糟,一本正經地站在門首。

她便上前問道:“杵着做什麽,怎不進去?”

秋竹忙噓了一聲,擺手道:“太子殿下在裏頭,別去吵嚷。”

“在就在呗,咱們又不礙事。”小香顯然不懂,說着就要推門進去。

秋竹忙攔住她,“你怎麽不聽勸,裏頭在辦事呢。”

“辦什麽事?”小香愣愣不解。

秋竹使來一個含蓄的眼色。

小香忙捂住嘴,臉上騰地一下紅了,天哪,這大白天的……

真叫人沒眼看。

不知是不是這一年裏頭憋狠了,元祯格外地有勁,越戰越勇,末了傅瑤幾乎渾身無力,連床都下不來。加之臉色酡紅,傅瑤更不肯出去——連那碗醪糟都是最後元祯端進來,一口一口喂給她喝的。

元祯卻還是神采奕奕,心滿意足地将她摟在懷中。

傅瑤覺得這簡直不科學。

以往臨睡前,傅瑤總會讓乳母将孩子抱來看看,才肯安心入睡。現在則不得不省去這步驟——她不能提早教壞了孩子。

但總之,夜生活的和諧是很有作用的。元祯自不必說,傅瑤自己也偷偷暢意——老實說,懷孕那幾個月,她自己也有些憋得厲害。

元祯很想做一個好父親,可惜缺乏對應的才能,在他嘗試為皎皎換尿片而惹得皎皎嚎啕大哭後,傅瑤便義正辭嚴地禁止他這種近乎謀殺的舉動。元祯只好趁人不備,才偷偷在女兒臉頰上香一口——前提是女兒熟睡着。

傅瑤答允江太後常去看望她,但每天去顯然是做不到的,一來孩子太小,怕路上吹風不好;二來,她自己也發現看孩子是個體力活,能偷懶一會是一會兒。

因此傅瑤每隔四五日才去一趟壽康宮,有時也把孩子帶着。江太後為人自持,對誰都沒有太大熱情,即便是看見曾孫女,臉上也只是保持克制的微笑。然而傅瑤瞧得出來,她是喜歡孩子的,所以傅瑤才放心讓孩子跟她親近——總比趙皇後要好。

七月流火,天漸漸涼下來。傅瑤吩咐給皇女孫加一件小襖,這才領着幾個得力的宮婢乳母,輕裝簡行往壽康宮來。

江太後正在喝粥,服侍她的卻并非常日所見的曲嬷嬷,而是一個身穿鵝黃绫裙的少女。

傅瑤上前施了一禮,“太後娘娘。”

少女聞到動靜,含笑轉身行禮,“臣女見過傅良娣。”

臣女?

那就是外頭來的了。

傅瑤探尋着問道:“太後娘娘,這位是……”

江太後仍在默默喝粥,少女見狀,只好自報家門,“臣女衢州江氏,名誠如,太後娘娘乃臣女的姑祖母。”

怎麽宮裏人人都有一家子親戚?

傅瑤看着這眉目清麗的少女,微微皺起眉頭——經過郭叢珊之事,她對年輕的女孩子難免有些警惕。

傅瑤正要細問,就聽襁褓裏的嬰孩放聲大哭起來,連忙上前查看。

秋娘急道:“一路上本來睡得好好的,不知是被哪裏的行動驚醒了,良娣莫慌,我這就哄小主子睡着。”

卻不知是她的經驗不到家,還是皎皎對壽康宮的風水不适應,哭聲竟連綿不斷。

傅瑤也不知如何是好,論起哄孩子,她比秋娘還要不如。

江誠如款款上前,從秋娘懷中接過孩子,“我來吧。”

秋娘愕然,向傅瑤投去請示的目光,傅瑤點了點頭,示意她松手——就讓江誠如試試,說不定能好呢。

江誠如看來并沒有說大話,她将孩子放在臂彎裏輕輕颠着,嘴裏柔聲哼唱些什麽,想必是些助眠的歌謠,不一會兒,就見皎皎閉上眼,安然睡去。

她這才重新将孩子交還給秋娘,向傅瑤一笑,“好了。”

傅瑤也回以她感激的一瞥。

江太後喝完粥,旁邊的曲嬷嬷忙上前收拾碗碟,太後拿淨帕揩了揩嘴,說道:“來,讓哀家看看孩子。”

傅瑤便令秋娘将孩子抱給江太後看,自己卻和江誠如走到一邊,趁機問道:“江姑娘年紀輕輕,怎這樣會看孩子,其中有什麽訣竅嗎?”

她也想學學。

“良娣不用着急,沒什麽難的,多練練就好了。”江誠如笑道。

她一個未婚姑娘家,怎麽練的?

似是察覺到傅瑤的疑惑,江誠如笑道:“江家的家境不算殷實,我們這一房更加落魄,太太孩子多,個個都是小的,雖然也請了幾個乳母,到底忙不過來,再一個也不放心,所以讓我幫着照顧。”

但就算這樣,讓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來做這種事,也太……

江誠如臉色平靜說道:“她不是我娘,我娘早去世了,這一位是我父親的續弦。”

怪不得江誠如只願稱她太太。

傅瑤有些同情,也有幾分尴尬,更不好細問別人的家務事,不過她倒是差不多摸清江誠如的來意了:搞不好是來打秋風的。

這個她倒是無所謂,只怕江家還有什麽別的用心,那她倒不能不防。

江太後在那頭喚道:“你們快來看看,這孩子好像尿了。”

衆人忙追過去,果然看到棉褥子下邊一塊洇濕水跡,傅瑤就令秋竹取出備用的尿片子換上,又朝江太後笑道:“太後娘娘,這身上沾了贓物怕不舒服,臣妾還是先回去為皎皎清理一下吧。”

太後揮了揮手,“去吧。”

傅瑤看了神色平靜的江誠如一眼,試探問道:“太後,既然有江小姐侍奉,那臣妾以後便少來了,省得這孩子鬧騰您。”

她想知道江誠如可能在宮中呆多久。

太後颔首,“也好,你這樣跑來跑去的也累。”

看樣子江誠如會在宮中久住了。

傅瑤不敢多留,陪笑着轉身,“那臣妾先行告退。”

江誠如的到來并未在宮中引起軒然大浪,太後年老寂寞,留一兩個本家的女孩子在身邊陪伴也不是稀罕事。只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又長相秀麗,很容易讓人生出做媒的欲望。

但在宮裏,這條定律并未成立。宮裏的男子就那幾個,他們的婚事首要考慮的絕非女孩子本身,而是與其牽連的整個家族,以實現最大限度的利益交換。

連趙皇後都興致缺缺,她早已打探清楚,衢州江氏十幾年前就已落魄,又沒有有頭有臉的人物在朝為官,縱然江誠如容貌美麗,知書識禮,在趙皇後心上的重量也未增加半分。

趙皇後這邊放了心,傅瑤又去打聽江太後那邊的情況,結果也令她滿意。原來江太後雖許這位侄孫女住下,也讓她伺候,對江誠如的态度卻未有多熱情——據說江太後昔年為昭儀時,曾因小産失掉一個孩子,娘家非但不想着撫慰,還急急想将幾個庶出女兒送進宮來,雖說最後沒有成功,可江太後同娘家的恩義也斷了。後來她成了太後,也未曾有所恩恤,眼看着江家一日比一日窮愁潦倒,她只冷眼旁觀。

傅瑤不禁暗暗慶幸,看來不用她費事,第二個郭叢珊也不會再出現了。

元祯瞧她每日汲汲營營,四處奔走打聽,不禁起了好奇,“你最近神神叨叨的忙些什麽?”

傅瑤哪肯告訴他實情——若讓元祯知道她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人擔憂,他尾巴不得翹上天去了?

所以傅瑤只神秘地一笑,“秘密。”

引來的卻是元祯一頓咯吱窩,撓着撓着就到床上去了,傅瑤只能後悔自投羅網。

漪瀾殿的高貴妃聞得此女,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她巴巴地将元祈叫去,囑咐他多往壽康宮走動,向江誠如示好。

一個男子平白無故地向女子示好,意思不是很明顯麽?

二皇子元祈不禁皺眉,“母親,您莫非要我娶那江氏為妻?”

“傻孩子,我怎會将那等門楣低下的女子許給你?”高貴妃莞爾笑道,“娘不過是要衆人這樣以為罷了,最重要的,是要尊貴的皇後殿下也這麽想。”

元祈不解,“母親此話何意,兒子竟聽不明白。”

高貴妃悠然起身,“你想,皇後樣樣都愛同我争競,倘若你稍稍露出追求江氏之意,皇後心生不忿,定會照樣逼迫太子。”

“可太子一心撲在傅氏同皇女孫身上,恐怕沒心思顧及別的。”元祈面色冷淡。

“就是這樣才好。”高貴妃拿扇柄輕輕敲着兒子的肩膀,紅唇勾起姣美的輪廓,“皇後越是威逼,太子越發不願,長此以往,必定生隙。到時只要咱們稍稍一挑撥,分化他們母子輕而易舉。再者,女人的心胸最是狹隘,傅氏見這般,一定會含酸吃醋地折騰,若惹得太子心緒不寧,咱們要抓他的錯也容易多了。”

元祈并不覺得這主意多麽精妙,可是母親的吩咐不能不聽,但他仍有些遲疑,“倘若那江氏……”

倘若江誠如對他芳心暗許,賴上他怎麽辦?

高貴妃斜眼瞟着自己兒子,元祈這小子還真自信,他倒不想想:有太子在,江誠如怎會看上他?

不過她總不好打擊自家孩子的信心,因此頤然說道:“你放心,若真如此,娘也不會讓你納她為正妃,頂多許以側室了事,反正那江誠如容貌美麗,比起傅良娣不差什麽,你娶了她也不吃虧。”

不差什麽嗎?元祈在心底默默地将兩人比較一番。

江誠如清麗無匹,似冰雪般灼灼動人;傅瑤則如玫瑰一般妩媚豔烈。單從容貌上來看,似乎真是難分上下,不過……他還是更喜歡帶刺的東西。

元祈在袖底暗暗攥緊拳頭,他始終忘不了那女人輕視的目光,好像他與她是完全不相幹的人。總有一天,他要叫那女子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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