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捏造
這種玄虛的事, 相師們也只能跟着信口胡說罷了。趙皇後雖不信神佛, 裝樣子裝久了, 對于未知也有一種天然的敬畏——若真是上蒼有靈, 她在這裏大放厥詞, 招來災禍就不妙了。
趙皇後裹了裹衣裳, 驅散那股莫名的寒意,将欲轉身, 她突兀問道:“你就這般想立傅氏為太子妃?”
元祯抿了抿唇,“不是想,是一定要。”
趙皇後不再說話, 轉身離去。
回來以後,元祯就将禦書房的一番說辭告知傅瑤。
傅瑤聽後大驚,“這算什麽?我根本就沒做過這樣的夢, 這不是欺君麽?”
元祯嬉皮笑臉說道:“你不說, 我不說,誰知道這是假話?”
話雖如此,這行為也太大膽了,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殺頭的。傅瑤一想到此, 脖頸處就覺得涼飕飕的。
元祯瞟了她一眼, “你不會是怕了吧?擔心小命不保?”
“怎會?”傅瑤昂頭說道,輸什麽也不能輸了面子。
她到底有些心虛,弱弱地問道:“可若這一胎仍是女胎怎麽辦?”
捏造出身不算什麽大事,歷史上不少名人都有一段玄妙的身世,什麽吞玄鳥卵而有娠啊, 履巨人足跡而懷孕呀,夢日入懷呀,只要與事實對得上號,說得天花亂墜都行。可問題是,她這個壓根還是未知之數呀!
“不會的,”元祯信心滿滿說道,“就算真是女胎,咱們日後再想辦法不遲,反正那時你已成為太子妃,也沒法把你給廢了。”
傅瑤聽得幾乎暈倒,原來元祯也是憑運氣行事,這叫她如何是好?萬一第二胎仍是女兒,照着貴徵之言,她不是要生下個武則天來嗎?
現在去向皇帝解釋也遲了,說出去的話是沒法收回的,傅瑤只能盡力幫着圓這個謊——元祯怎麽淨給她找罪受呢?傅瑤不無哀怨地想。
這晚她和元祯對坐了一夜,決心編出一個完美的神話,連細節都務必面面俱到。因這般,傅瑤第二日是頂着兩個黑眼圈起床的。
Advertisement
盡管如此,她并非沒有得到好處——成德帝大約相信了元祯的說辭,次日就拟了明旨,宣東宮良娣傅氏為太子妃,冊封禮定在下月初七舉行。
雖然還未行冊封禮,但有了皇帝的口谕,傅瑤這太子妃的位置就穩了。
一時間宮裏到處傳得沸沸揚揚,那蒼龍入夢的故事引起了衆人極大的興趣——可見宮中生活實在貧乏得緊。
四處可以聽到人們的竊竊私語,“那貴徵是真的?傅良娣真夢到一條龍趴在她肚子上?”
“怎麽還叫良娣?改稱太子妃才是。”
那人忙輕輕扇了扇自己的臉,“該打該打,是我糊塗了,一時沒轉過口。”
對面人方始得意說道:“自然是真的,這樣的事怎可作假?你沒瞧見太子妃娘家兄弟都跟着飛黃騰達了麽?若非真有福祉,哪能樣樣好事都到了傅家?”
先頭的人有些惴惴,“這事說着好,想想還真有點可怕,休說我沒做過這樣夢,便真做了,吓也得吓醒!”
對方嘲笑道:“所以說你無福!比不得太子妃德行深遠,才得上天眷顧。”
這樣的傳言散播,其中自然少不了元祯的暗裏操作。傅瑤聽了付諸一笑,內心實則慌的一筆:消息散得越開,她面臨的考驗就越大,稍有不慎就會露出馬腳,必須打起精神全力應對才行。
她慶幸自己的心理素質不算太差,否則不被蒼龍吓死,也會被元祯吓死。
冊封太子妃的旨意下來,沉寂許久的東宮重新熱鬧,宮裏的妃嫔幾乎都抽空過來探望,連好幾個素未謀面的娘娘也得以現身。
傅瑤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這些人雖說都是長輩,論起品級其實不如太子妃——單就品級而言,太子妃只次于皇後,連四妃都不虛的。
她現在總歸是名副其實的太子妃,盡管似乎水了點——以往是沒有從側室提拔為太子妃的,她算是破例,母以子貴,全仗着腹中孩子的功勞:那是一塊高貴的血肉。
都怪元祯胡編亂造的謊話,傅瑤覺得現在整個人都籠罩在蒼龍的陰影之下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振作精神應付來訪的諸人——現在這狹小的屋子幾乎被塞滿了。
昌平和元福還是一來就往侄女那兒奔,元福也罷了,本來就是小孩子,昌平卻始終童心未泯,委實令人詫異。
李昭儀看了眼女兒,先前和親的陰霾已幾乎完全散去,她欣慰的朝傅瑤笑道:“你如今也算心願得償,不用在良娣的位分上熬了。”
傅瑤挂着一臉虛情假意的笑,“正是呢,我自己都不曾想到會有這樣的好運氣。”
高貴妃用扇子遮着臉,嬌媚地朝這邊看來,“到底是太子妃的運氣好,做夢都與別人不一般些,本宮聽說過夢見蛇蟲鼠蟻的,夢見飛禽走獸的,就沒聽說夢見龍的。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見都沒見到的東西,究竟長什麽模樣?本宮實在很好奇。”
張德妃笑道,“是啊,究竟是怎麽回事,本宮也很想知道。”
傅瑤無法,只得按照元祯構建的藍本開始講述,“那是一個雷電交加的雨夜……”
高貴妃打斷她,“上月幾時下過雨?”
盡管知道她是故意摳細節,傅瑤好在提前做足了準備,她鎮定說道:“娘娘莫非忘了?上月十三剛下過一場暴雨。”
高貴妃點了點頭,一聲不吭。
傅瑤繼續描繪,“因屋裏有些悶,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後半夜才沉沉睡去,朦胧裏見到窗外金光一閃,仿佛有什麽東西撕破窗紙,一個黑影躍到床上來,我當時十分難受,仿佛整個身子都被定住似的,費力睜開眼皮,就看到面前一個碩大的龍頭對着我,身上的青鱗有銅錢那般大,摸上去冰冷堅硬,一雙眼睛猶如幽深的寒潭,看着就令我喘不過氣來……”
她描摹得繪聲繪色,衆人都聽得毛骨悚然,一個個屏氣凝神。
元福手裏握着一只布老虎,逗弄滿地爬的皎皎——皎皎現在已經很會爬了——聞言脆生生的擡頭,“傅姐姐,那蒼龍有多大,有十丈長嗎?”
昌平嗤道:“怎麽可能有那麽大,那屋子都得壓塌了。”
高貴妃輕輕笑道:“太子妃,你這夢是不是太誇張了?鱗片有銅錢那麽大,龍眼是否得大似燈籠,照這般,一個龍頭就把床鋪塞滿了,如何還能伏在你身上?”
這群人有毛病吧,跟神話叫什麽勁?傅瑤心中暗惱,還是做出鎮定模樣:“可惜那是夢中,待我醒來時,蒼龍已經不見了,窗外電閃雷鳴依舊,窗紙也完好無損,我摸了摸身上,發現出了一身細汗,床鋪也濕了……”
用細節來加強真實感,這是一條很有用的守則。
高貴妃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太子妃方才描繪的,倒很像民間傳聞的‘鬼壓床’,太子妃果然确定,卧在你腹上的是一條蒼龍,而非什麽游魂野鬼嗎?”
昌平搶着了賣弄的機會,“貴妃娘娘這話差了,皇宮內廷有神明鎮守,哪裏來的鬼怪?若說是人壓在身上還差不多。”
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衆人都恍然大悟:怪道說什麽壓住身體不能動彈,還說什麽出了一身的汗,床鋪也濕了——太子不就是真龍之子麽?看來那條蒼龍,就是太子的精魂所化。
大家都是有過經驗的過來人,一時間,看向傅瑤的眼色都變得暧昧古怪起來。
李昭儀面色微紅,輕輕咳道:“昌平,別胡說。”
昌平一臉的莫名其妙,“我說什麽了?”
至此,饒是高貴妃手段老辣,也沒法再诘問下去——怎麽說她也是名門之後,這種話題真是羞死人了。
傅瑤慶幸自己得救,盡管是被一個隐晦的黃色笑話所救,這一點想想還有點丢人呢。
皎皎玩累了,蹒跚的向傅瑤這邊爬來,要人抱抱。秋娘忙将她摟起來,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小嬰孩在半空中揮舞着手腳,一雙眼睛定定的向傅瑤看來。
她認得人呢。
傅瑤露出微笑,盡管沒有伸手接過來——宮裏迷信孕婦不可抱孩子,她雖然不信這些,還是留神點好,免得旁人絮叨。
她的目光穿過人群與皎皎交彙,仿佛有一種默契似的,皎皎眨了眨眼皮,向這邊伸出一個手指,指了指她的肚子。
這小女娃仿佛什麽都懂。
傅瑤覺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笑容愈發燦爛明媚。生命中最快活的一剎就在于此罷,真好,她感到難得的恬淡和滿足,此時真是樣樣都得圓滿,只要再加上那個人——
她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